桐市的雨就像一口装满冰水的锅直接倒扣下来。

  不仅是人,就连树木建筑都恨不得东逃西窜。

  冷空气下的室内,打着空调最适合裹着被子,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时竟这一觉睡得浑身舒坦。

  当然如果醒的时候不是被打雷声吵醒的,他估计会睡得更安逸。

  他窝在被子里,舒展了下睡得快要僵硬的四肢。

  伸展的两条腿一下就让被子边边角露出了缝隙。

  相对体温要低的室内温度钻进被子里,凉的时镜又赶紧把自己和被子缩成了一团。

  时竟醒的时候正好侧躺,面对着窗户的方向。

  他半张脸缩在被子里,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从半掩的窗帘后,看到打在窗户上的雨。

  顿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于是,他乌龟似的慢吞吞翻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身,准备伸手去拿水杯喝水。

  但是一抬眸,手还没从被子里伸出来,时竟就狠狠愣了神。

  视野中,病床床头柜上架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正捧着半个黄皮柚子,慢条斯理地剥厚皮,取柚子肉。

  柚子提神的淡淡清香勾回了时竟的魂,让他还没完全开机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时竟看着这双手,眨了眨眼,润了下视线。

  醒来一周,他对弟弟的手还算有印象,至少时宥和面前的这双手,肤色不同。

  他疑惑地顺着这双手往边上看去。

  当看到手的主人,不仅不是时宥,还是意料之外的人时,又狠狠愣了神。

  不说正脸,手的主人侧脸都亮眼得无可挑剔。

  白色圆领内搭T恤没有遮住的脖子,在宽松的黑色连帽卫衣外套的衬托下极白。

  连接锁骨的线条像是被刻意强调,喉结的“一举一动”也被展露无遗。

  两条修长的腿,因为带门的床头柜挡得无处安放,只能委屈地曲着。

  少年眉头皱起,肩膀和后背都挺得笔直,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柚子上,看上去剥得十分认真。

  时竟确保自己不是在做梦,藏在被子里的手用力地掐了把胳膊。

  嘶——

  很疼,那就不是梦。

  时竟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和淡淡的不可置信。

  他本以为在说出,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适应他和沈焰所说的关系。

  又提出他想要休息的话之后。

  沈焰会趁着下雨前离开医院。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还会再看到沈焰。

  时竟用胳膊侧着半撑起来,被子顺势滑到肩头。

  他脑袋都越过了床头柜的高度,也不见沈焰的注意力从柚子上移开。

  少年的样子实在过于认真。

  时竟问出声时,都不经意带了点怕打扰他的小心翼翼:“学弟,你还在啊?”

  耳边的声音出现得猝不及防,沈焰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柚子丢出去。

  好在靠手抖剥下来的柚子皮,拦住了他甩出去的动作。

  半晌,沈焰后知后觉是谁的声音。

  他一偏头,就看到了越过床头柜高度瞧他的时镜。

  柚子剥得太用心,以至于他都没发现人是什么时候醒的。

  时竟探着个脑袋,原本乖巧松散贴着的黑短发,这会儿有了点小炸毛的趋势。

  望着他的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锃亮又通透。

  满眼都是温润和无害。

  沈焰平稳跳动的心脏不受控制地一颤。

  剥柚子的不熟练而导致的指尖疼,仿佛一下子都缓解了不少。

  但是突然想起时竟醒来,开口的第一句是什么之后,沈焰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一沉。

  瓣瓤的柚子肉,还连着皮,被他用两只手握着两端,泄愤似的用力掰断。

  沈焰脾气很臭地道:“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说完,又转回头去剥他的柚子。

  时竟觑了眼被沈焰从中间掰断的柚子肉,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总觉得沈焰说话的那一瞬间,断的不是柚子肉,而是他的脖子。

  到底为什么总能将他随口的一句话,理解成是在赶走呢。

  他应该没有任何要赶人的表示和表情啊……

  时竟赶紧摇头解释:“不是的,我以为你会赶在下雨前离开,现在这么大的雨,都不好走了。”

  沈焰剥柚子的手明显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明知道时竟是担心他淋雨,关心他才让他走。

  可是被推开了太多次,被赶走了太多次。

  好不容易有了留下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舍得走。

  人就是这样。

  面对想亲近的人,却被冷言冷语时,就会把所有的难过埋在心底,然后躲起来舔舐伤口,也不愿和对方发生冲突。

  然而当亲近的人变得温柔,主动亲近时,积压在心头的委屈就会一股脑儿爆发。

  分明是想得到安慰,却一句好话都说不出口,满身都是刺,恨不得把对方也刺得遍体鳞伤。

  沈焰积攒了太多的委屈压在心头,就是不受控制地语气犯冲:“哪怕走不了,这么大个医院,就容不下我这么一个人了?”

  “……”

  时竟不敢吭声了,决定以后讲话避开“走”这个字。

  他苦恼地觉得,他和沈焰就像火柴和火柴盒,随随便便一擦就要出爆炸性的火花。

  奇怪的是他还完全能忍受这抹火,不气不恼的。

  他还以为经历了下午的对话,他和沈焰之间的氛围能缓和一点点。

  原来还是止步不前么……

  以防这抹火不消停,还愈烧愈烈。

  时竟默默地闭了嘴,一心都放在喝水上,尽可能得忽略床边的少年。

  他索性直接坐了起来。

  水杯里没了水,他抬起手就要去够水杯倒水喝。

  结果手快要碰到水杯的时候,沈焰冷硬地声音就响了起来:“做什么?”

  青年细长的手指就在眼皮子底下,沈焰瞎了都看得见。

  时竟想要去触碰水杯的手指颤了颤,余光瞥见沈焰拧紧的眉头,愣是缩了回来。

  他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太久不进水嗓音哑哑的。

  乍一听是被凶怕了,不敢大声吱声的淡淡委屈在里面:“我……想喝水。”

  沈焰把手里的柚子肉往碗里一撂,腿一伸。

  连人带椅子往后一退。

  时竟心惊肉跳地看着他的动作,像是早就做好了被凶的准备。

  于是,在听到沈焰压抑脾气到极致的声音,他竟然出奇得平静了下来。

  沈焰:“我坐在这里是死的么?”

  不过沈焰的话,时竟一时间没听懂:“啊?”

  沈焰深吸了一口气:“倒水这种事情,你不会使唤我?”

  时竟:“……”

  时竟就算能预料到沈焰下一句会说的所有话。

  但着实没法料到是这么一句。

  仅凭时竟和沈焰相处的时间中,所接触到的少年的脾气,这样的话完全不像是他会说的。

  就算会,也觉得只会是凶巴巴的“我来倒”。

  和气极得要他“使唤他”,可是天差地别的照顾程度。

  时竟眼看沈焰的话是认真的,甚至还在等着自己开口使唤他,犹豫着道:“学弟,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如果没有“学弟”的前缀。

  沈焰大概率会气坏得提出,他让时竟使唤他,却成了请求他这件事。

  现在有了“学弟”这个前缀,沈焰的重点一下子就变了:“你叫我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时竟懵然地张了张嘴,不确定地道:“学、学弟?”

  沈焰:“……”

  从时竟睡醒到现在,他已经不只一次看到沈焰深呼吸。

  这是被他气成了什么样啊……

  时竟很无辜。

  他没想气到沈焰的。

  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他每一句话都能挑起少年的怒火。

  他都快怀疑,是不是他本身的存在,就是触犯沈焰火气的导火线。

  时竟想了想。

  既然琢磨不透对方的脾气,不知道该怎么平息对方的怒火。

  那就把问题抛回去,听听对方的意愿。

  “你要是觉得‘学弟’不好。”时竟和沈焰四目相对,语气温软,“你想换成什么都可以的,我听你的。”

  或许时竟自己不清楚。

  一旦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配上那双静谧的棕眸,哄人的意味十足。

  沈焰却清楚得很,挤在胸腔快要炸了的怒气,这下像被戳破的气球,彻彻底底地扁了下去。

  他面上不显,绷着张死人脸,默了有好几秒钟。

  紧接着,声音干硬地道:“叫我名字。”

  时竟见好就收:“沈焰,我想喝水。”

  刚才只是怒气散了个全,那现在沈焰不仅没了脾气,浑身上下都犹如浊气通了个遍,浑身舒坦。

  他忍着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淡淡地“嗯”了声回应时镜。

  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时镜倒水。

  时竟看着他先拿保温杯往杯子里倒了热水,紧接着把冷水壶里的水参半进去,每个动作都赏心悦目极了。

  但更让人心底触动的是,沈焰准备给他的是温水。

  时竟忍不住抬眸往沈焰的侧脸看去,还是那副说出要他使唤他时的认真。

  先前他被沈焰说懵了,下意识就走进了他们是男朋友的关系设定里。

  当时大脑乱糟糟的,也没有进一步的询问和了解。

  这会儿睡过了一觉,大脑思路清晰了不少。

  不管真假,既然要适应,怎么也该把事情问清楚了,说不定他能回忆起什么呢?

  趁着沈焰把水杯递给他的间隙。

  时竟仰着脸,问道:“沈焰,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小狼狗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