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有些懊恼,这么一耽搁,课程又落下了,可也没办法,跟医护人员打了招呼,提着大包小包的药同肖肃一起走出了医务室。
所幸那一脚没有伤到大脑,不过耳朵属实伤到了,嗡嗡响,听不太清,同肖肃说话时,总要大声些或者靠近一些,不禁觉得有些暧昧。
“药要记得吃哦,黄色的一次一粒,白色的一次两粒,一天吃三次,可不要忘了,还有个滴耳液,等会儿回宿舍我帮你滴。”
“唉,本来说今天降温了,想拉你去喝个酒,偏偏遇到这么档子事。”
“陈飞宇!”
肖肃还在絮絮叨叨叮嘱他吃药,突然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从面前经过的人口中喊,江川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惊愕地看向人群。
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天色是极灰暗的,极低的气温中,树木凋零了枝叶,只剩光秃秃的褐色枝桠,行走的人们吐出的热气明晃晃的喷散,各种颜色的外套里,一抹鲜亮的蓝立在人群中,脖颈间的灰色格子围巾遮住他的下巴,露出那张熟悉的凉薄的唇。
真的是他!
心在这时刻轰然一声炸裂。
怎么是他?!
怎么可以是他?!
记忆从裂开的缝隙蜂拥至整个大脑。
云省的冬相较与华东华南都算是极温和的,只有朔朔的风和冰冷的雨盘桓时意思意思的降个温,当太阳拨开云层倾斜进温暖时,太厚的外套只会叫人繁闷。
高三那场温暖的冬,便是这记忆叫人战栗的寒意。
“喂,听说你喜欢我。”
陈宇飞靠着走廊的栏杆,阳光吝啬的洒进来,落一片在少年身上,本就白皙的脸被镀一层暖意,加上他浅浅的笑,深褐的发,如同一只毛茸茸要飞走的精灵。
江川不知是看得呆了还是被那句话震惊到了,只瞪大一双清澈的眼睛,半天答不上一句话。
教室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这段小小的能看到外面世界的走廊上,有一片暖阳,一位干净的少年,好像特地赠予他的惊喜。
心扑通扑通的跳。
少年见他不说话,浅笑着靠近,深咖色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脸,
进了,更近了,
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少年距离自己只剩一步之遥,眼眸中的笑意是他期盼无数个夜晚都不曾降临的温柔。
此时此刻却在眼前。
“倒是说话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意。”
“又怎么回应你呢?
回应?
江川的心猛地一颤。
他对他千魂梦绕,却因自身太过糟糕而一直不敢靠近,他像只一朵开在悬崖上娇艳的花,而自己不过是地上一滩烂臭的泥,只能遥遥对着花朵望眼欲穿,可突然花说“你不告诉我你的心意,我怎么回应你呀?”
所以,是不是只要自己开口,就能得到花的垂怜?
“是的,陈宇飞,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终于,他鼓足勇气,大声说出满心爱意,可是心底里还是自卑,说完便转身跑走,独留少年站在日光下,嘴角的笑慢慢淡去,眼里的温柔也逐渐被厌恶取代,因此江川不知道那天的暖阳是他今后的噩梦。
而他还沉浸在告白的喜悦中,整夜辗转反侧,只期盼天快亮,爱人的回应快快到来。
直到升旗仪式上,教导主任语气生硬的念出通报批评人的名字,许许多多探究的目光落下来,江川愣愣看着少年的方向,从未想过那位快要飞走的精灵居然将本就是淤泥的他推向了深渊。
轰然一声,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致命的声音。
“不是吧?那是年级第一做得出来的事?”
“长成这样……啧啧,谁受得了?”
“介于此,给予江川同学记过与通报批评的处置,以此警告各位同学,都以学习为重,切莫在最好的年纪用如此拙劣且恶劣的方式虚度光阴……”
“小川!”
“江川同学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小川!”
“江川?”
江川……
过往与现实交叠,江川只觉一片荒芜里有人影隐隐错错,他分不清那些声音是否叫的是自己,直至一抹亮蓝闯入视野,那只踏着废墟离去的精灵又踏进废墟里,光辉未变,模样也未变。
他无法扼制的颤抖起来,向后退一步。
快走!
此时脑海里只剩这个念头。
要是蒋超在就好了,这样他可以叫陆寻接走自己,躺在窗帘密封的房间,被他温暖的怀抱紧固,即便无法喘息,也比此时此刻好得太多。
“这位同学。”见江川脸色不对,肖肃拦住突然靠近的程宇飞:“我们小川不想跟你说话,让开。”
说完,他拔开挡路的程宇飞,拉着江川出了学校。
江川这副模样去食堂肯定是不行的,肖肃直接带他去了校门口的一家餐厅,找了个包间坐下。
江川的神志才逐渐恢复,然而握水杯的手还是抖着的。
“你没事把?”肖肃甚是担忧。
先前被人平白无故揍了一顿,伤还没好,似乎又见了一个不太想见,或者好似害怕见到的人,可想而知打击是多大。
“没事。”江川惨淡一笑。
他不明白那位少年是怎么从陈宇飞变成程宇飞,也不知道这么多医科大为何偏偏要选魔都医大,当初放弃京北大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去向,却不想逃得这样远,还是会跟他相遇。
命运最是弄人,要他一次一次揭开伤痕,痛不欲生。
“你跟那个程宇飞认识?”
肖肃拿出菜单点菜,看江川无力靠在椅子上,猜出大半,但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和程宇飞怎么那么巧合认识。
江川不想再谈及有关陈宇飞的过往,脑海里蓦然翻滚着与蒋超的点点滴滴,忽然惊觉,他居然对蒋超产生了依恋。
肖肃也没有多问,只是在热气腾腾的火锅端上来后,给江川递过来一杯温水:“看,下雪了,魔都已经很久没下雪了,今儿个总算又见着了。”
江川闻言转头看向窗外,果然,星星点点的雪花从阴霾的天空飘下,像漫天飞着蒲公英。
是雪。
云省南方的小镇不会飘雪,少年第一次见这景色,果真如画里那般超然震撼。
只是在今时今刻,只觉悲伤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