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 战舰动力不足,我们将于五分钟之后失去推动力。”星辰机械的少年音响起。
“知道了。”顾星源蜷缩在驾驶舱里,嗓音干哑。
“为了节省能源, 我将进入低能耗模式。”星辰的声音低下去, “再见,指挥官, 期待与您再次相见。”
整艘战舰都进入了低能耗模式, 灯光全部熄灭,只留下指示性的应急灯, 星辰也不再说话。
舷窗外面, 大片赤红色的陨石无序散落, 像这片星辰大海里的珍珠贝壳,美得令人心醉。
这幅场景远比模拟驾驶时看到的要美丽几十倍, 可惜教导他穿越这片陨石带的人, 却再也看不到了。
两个多月以前,顾星源从来没有想过, 他真的能够驾驶战舰穿越火烈鸟陨石带, 帝都军校最优秀的毕业生也做不到。
可是现在,他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悦。
情绪像是冻结成了冰, 只能感觉到麻木的钝痛。
他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在舷窗外那热烈灿烂的火红色陨石映照下。
顾星源抱着自己的的膝盖, 无声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
像一条流浪的狗。
在所有能源耗尽, 饮用水和食物也全部耗光之后。
枫叶号失去了所有的动力, 孤独地飘荡在火烈鸟陨石带。
不时有大小不一的陨石敲打在舰体外侧,发出沉闷的响声, 由于枫叶号没有任何动力推进, 这样的撞击并不致命,最多也只是在表面留下一个凹陷罢了。
顾星源已经整整24小时没有任何进食, 他整个人缩在驾驶舱里,身上披着休息室找到的陆枫的作战服,手里紧紧地攥着陆枫留给他的士兵牌。
牌子金属的边缘将他的掌心划出了累累的血痕,他感觉不到,只是死死地握着那块金属,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慰藉。
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了,顾星源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
终于,几艘银河帝国的战舰出现在舷窗外面,向他发来了接驳的讯号。
顾星源满面绝望的灰败,昏了过去。
————
被救助的整个过程中,他浑浑噩噩,给东西就吃,给水就喝,没人的时候就躺在随便什么地方发呆。
只是医护人员上了五个人、用尽了力气,也没人能掰开他紧紧攥着的右手,把那块银色的士兵牌抢出来。
短短几天的时间,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目光低沉而阴郁,看起来再不像个刚刚18岁的少年。
在他恢复了正常的行动力之后,他被军部提审。
他连衣服都没换,穿着病号服就坐上了军部的武装车,一路沉默地到了军部、又沉默地下车、沉默地进入审讯室。
他瘦得实在厉害,病号服套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原本结实漂亮的肌肉都干瘪凹陷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像病入膏肓的绝症病人。
进入审讯室之前照例是要搜身的,顾星源十分配合,只是当检查的士兵去掰他的右手,想取下那枚士兵牌的时候,却发现他干瘦的手指仿佛钢浇铁铸一般,成年alpha士兵用尽全力也无法掰开他哪怕一根手指。
旁边两个士兵也凑过来,三个人按着顾星源的手,使大力去掰,将他的手指掰得通红流血,也没能掰开。
士兵为难地看了看他,又去看旁边的军官。
这名军官虽然不是出身顾启航门下,但早期也受过顾将军照拂,何况顾星源小时候常年混迹军部,帝都军部很多士兵都对顾星源很熟悉,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不为过。
按照规矩,任何金属物件都不允许被带进审讯室,防止在问询过程中出现自伤或者伤人的事情。
这名军官想了想,过去轻轻拍了拍顾星源的肩膀,尽量温和地跟他说话:“这个士兵牌先给我,我们检查没问题自后,就还给你,行吗?”
顾星源看了他一眼。
军官凑近他耳边,小声说:“这是审讯的规矩,张叔给你保证,一定还给你,啊?”
顾星源缓缓地,松了手。
张姓军官感觉抽走那枚染着重重干涸血迹的士兵牌,交给旁边的一名士兵,“快,送去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立刻给我送回来!”
士兵小跑着离开,顾星源则踏进审讯室的大门。
他坐在金属的椅子上,手脚都被特制的束缚带拷在凳子上,测谎仪器的贴片连接在他的身上,头顶一盏明亮到刺眼的灯,直直地照射着他。
面前全部是单面可视的玻璃,军部调查官们通过玻璃严密监测他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眼前没有人,只有扬声器里面传来调查官严厉的声音。
“姓名,年龄,身份?”
顾星源目光涣散,不说话。
调查官的声音陡然提高。
“到了这里,就算是你父亲顾启航也没法保你出去,我劝你好好配合!我再问一遍,姓名,年龄,身份?”
顾星源还是不说话。
僵持中,那名张姓军官小跑着过来,小声解释着什么。
调查官满脸不赞同,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张姓军官跑进来,把经过检查的那枚士兵牌放在顾星源面前的桌子上。
上面刻着陆枫的名字。
顾星源的目光瞬间就有了焦距,他盯着那枚士兵牌,终于开始说话。
太久没开口了,他的嗓音嘶哑难听。
“顾星源,18岁,帝都军校大一新生。”
“你和陆枫是什么关系?”
“上下级关系,他是我的长官。”
“针对陆枫的真实身份,你是否提前知晓?”
“我有过怀疑,但我不知道。”
“你是否提前知道陆枫是埃索帝国的间谍?”
“我不知道。”
“你是否曾经目睹或纵容陆枫盗取帝国机密、损坏帝国利益?”
“我没有。”
“你本来在前往军校报道的途中,为什么会忽然参与陆枫的外勤任务?”
“我想帮助他。”
“生日之后,你为什么没有前往军校报道,又一次跟随陆枫前往前线?”
“我想保护他。”
“……”
“……你是否对陆枫产生了上下级以外的特殊感情?”
顾星源沉默了。
“我没有。”他最终说道。
审讯室外面,那台设计精密的测谎仪上,代表准确的绿灯和代表可疑的红灯同时亮了起来。
调查官们眉头紧锁。
顾星源是将军独子,从小必定接受过逼供训练,在之前的问题上他都回答得很好,这个问题他却出现了瑕疵。
问询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
顾星源每天只能得到一杯清水和一颗浓缩营养剂,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不停歇地照射着他,调查官们轮换值岗,除了喝水和进食那短暂的十五分钟,问询一刻不歇。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以纨绔和桀骜闻名整个帝都的顾家少爷,这次十分的配合,有问必答,而且绝对不会绕弯子。
他的回答也没有任何问题,能通过所有调查官和测谎仪最严格的检验,只是针对个人情感问题,他的答案并不可靠。
而且所有调查官都能看得出来,这位年轻人快要被某些伤心的事情煎熬殆尽了。
针对个人情感问题的问询也越发严厉露骨。
“你是否对陆枫产生了私人情感?”
“你是不是喜欢陆枫?”
“你是否为了讨好他,而无原则地包庇他的间谍行为?”
“你是不是喜欢他?”
“是不是喜欢他?”
在第一千零八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顾星源终于崩溃了。
他眼眶通红、胡茬凌乱、嘴唇皲裂,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个士兵牌。
“是、我喜欢他,我爱他!我想用尽我所有的力量来保护他,我恨不得杀到埃索帝国去,杀掉那该死的女王,我要抢他回来!”顾星源对着单面可视玻璃外面所有的调查官咆哮,声嘶力竭:“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热泪从他眼眶里面滴落,颗颗沉重地砸在士兵牌,陆枫的名字上。
“他是我的,是我的啊……”顾星源低声呜咽,像一头受伤的猛兽一样,发出绝望的哀嚎。
测谎仪上,所有的绿灯全部亮了起来。
两个小时后,他被告知可以离开了。
张姓军官送他出来,他依然穿着那身病号服,看起来比进去的时候更加消瘦和伶仃。
顾启航难得没有忙军务,而是亲自开车来接他。
顾星源跨进车子,顾启航递给他一瓶水、一块三明治,他默默地拿在手里,没有吃。
顾启航启动车子,边开边向他介绍后续的情况。
猎鹰特战队全体士兵,包括军部和陆枫接触较多的士兵全部接受了问询,所幸没有出任何问题。
陆枫的身份本来就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他在军部所有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任何的问题,在最后的会议上,听到他亲口承认自己身份的那些猎鹰军官,有一大半都驾驶战舰牺牲在跟人造人的战斗中,剩下的留在前线抗击敌军,各个都是军功卓然。
他的问询时间是最长的,此时此刻,其他人都已经回到了军部。
但是,猎鹰特战队被解散了。
而陆枫的资料也被军部彻底封存,加密保管。帝国军区上下,从此以后将不再有陆枫这个人。
“陆枫的身份毕竟是个问题,他一手带出来的队伍,不可能再保留编制了。”顾启航说:“士兵们已经全部打散,分派到了军区各处。”
顾星源沉默了许久。
“老爸,是你为陆枫伪造了身份,是不是?”
他已经恢复了四年前全部的记忆,当时他们在红螺星跟人造人大战一场,事后却没有留下任何官方信息,陆枫在帝国的保密级别是S级,这些都帝国上将顾启航能够做到。
而且他现在才想起来,红螺星,那是属于顾家的领土。
顾启航叹了口气,“那个年轻人救了我唯一的儿子,他所要求的只是一个可以在帝国自由行动的身份,作为平权运动的支持者,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我没有想过他会加入军队,还一步步做到了顶级特战队的指挥官,只用了四年时间,他是个天才啊。”
顾星源心痛到麻木。
陆枫为什么选择参军,只是因为曾经有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骄傲地把自己要当前线指挥官的梦想分了他一半。
他声音干涩,“我该怎么办,老爸,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让他留在那个吃人的地方,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陆枫在银河帝国已经没有了身份,他没有任何理由能带领军队去拯救他,可是单靠他一个人,就算能够潜伏进入埃索帝国境内,也不可能从把守严密的女王手下救出他。
这是一个死局。
可顾星源不愿意放弃。
可顾启航却说:“你会有办法的。”
顾星源猛地睁大眼睛。
“现在的局势下,你确实没有办法,可现在的局势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打造的,未来却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创造的。”顾启航说:“你现在救不了他,五年以后呢?十年以后呢?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你还不能改变吗?”
“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变强,去军校报道、去历练、去建立属于你的军队和势力,我见过那个年轻人,我知道他也不会放弃的,他在等你,你应该努力,让他能够少等几年。”
顾星源豁然开朗,似乎从极致的黑暗中,终于发现了一丝光明。
他低头,大口大口地啃起那个三明治,合着血努力吞咽下去。
等我,陆枫,我会来救你的。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