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源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嘴角。
他故作疑惑：“长官, 我听见了频道接收关闭的声音。”
陆枫直白道：“现在频道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顾星源忍不住又舔了舔虎牙，“长官，你不会也关掉了录音备份吧？”
“嗯。”陆枫应了。
“为什么啊长官, ”顾星源明知故问：“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 不好让别人听见吗。”
“有，”陆枫说：“已经说完了。”
“就一句啊？”顾星源很失望。
不然呢。
陆枫顿了顿, “你想听什么？”
他难得耐心。
顾星源开始讨价还价, “我想听什么，你都说给我听吗, 长官。”
陆枫没上他的当：“我也可以拒绝。”
“好吧好吧, ”顾星源咽了口唾液, 干涸的喉咙向他发出抗议的疼痛，“长官, 说说你吧。”
陆枫愣了愣, “说我……什么？”
“你家乡在哪里，家里几口人, 为什么来当兵, 梦想是什么，喜欢什么样的人, 将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顾星源一口气说到喉咙疼, 低声咳了几声, 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陆枫正想拒绝。
就听见顾星源可怜巴巴地说：“长官, 我刚才骗了你，那个帮工他拿电棍打我, 流了好多血, 我好疼啊，疼得睡不着。”
陆枫没说话。
顾星源自顾自地继续：“我敲门给他们争取到了食物和水, 回来的时候却没人给我留，我只吃了半个干面包，比石头还硬，长官……”
陆枫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开口，一板一眼地回答顾星源的问题：“我的家乡在红螺星，家里没有别人；为什么来当兵，我……弟弟，他说他喜欢军营的生活，将来想要成为一名前线指挥官。”
顾星源表示反对：“你刚才还说你家里没有别人，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弟弟？”
陆枫微微不耐：“你还要不要听？”
“听，我听。”顾星源立刻说。
“梦想……”这两个字似乎触动了陆枫的情绪，他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我没有梦想。”
“怎么可能，”顾星源又忍不住反对了，“人怎么能没有梦想呢，你都没有想要实现的事情吗？长官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陆枫笑了一声。
很久以前，小少年也是这样，跳着脚问他做人怎么可以没有梦想，吵嚷着介绍了一大堆自己的梦想，最后慷慨地把最大的梦想分了一半给他。
他从此划定了自己在银河帝国的道路，截至目前，还不错。
“喂，长官？”顾星源见他不说话，喊他：“你是不是睡着了？伤员还在兢兢业业执行任务，你怎么能睡着呢。”
明明是在兢兢业业套他的话。
陆枫想了想，从决心逃离的那一刻开始，他想要的不过是活着、不被抓住，当生存成为最大的渴望，不知道能不能有资格称之为“梦想”。
毕竟曾经小少年分享给他的梦想，是那么的丰富多彩，全部都是他自有意识以来，永远无法想象的美好事情。
他决定选个不算谎言的答案：“梦想……成为一名前线指挥官。”
“这不是你弟弟的梦想吗，”顾星源非常难以糊弄，“别人的梦想怎么能当自己的用呢。”
陆枫反问他：“不能吗。”
顾星源想了想，“也不是不能，但你难道没有自己十分想要完成的事情吗？而且你已经是军区第一特战队的指挥官了，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了啊。”
“好吧，”陆枫已经决定了关于这个话题不说谎话，他换了答案，“我的梦想是自由。”
出乎顾星源的意料，他只来得及“啊”一声。
陆枫已经继续说下去了：“没有喜欢的人；将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不知道。”
他迅速回答了所有问题，然后，“你想听的已经说完了，通话完毕，晚安。”
在顾星源反对之前，他切断了通讯。
顾星源在黑暗中，面对着安静下来的通讯器，足足呆愣了一分钟。
后来他想，至少陆枫说了，他还没有喜欢的人，这么优秀的长官，他还没有心上人。
后面他又想，能有谁比自己和他的契合度还高吗，不可能吧。
这算是今晚听到最好的消息。
顾星源嘴角微微勾起，背靠着潮湿坚硬的舱壁，缓缓睡了过去。
————
黑暗之中时间的概念被模糊化。
顾星源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全身的伤都先于他苏醒了，比睡前还疼。
明熙和西米露在几步远的地方小声说话，大多数是西米露叽叽喳喳，明熙偶尔应一句。
过了一会，货仓的门被再次打开，握着警棍的工人们攀着梯子下来，先警告似的将横七竖八虚弱躺坐的货物们巡视了一遍，然后用脚去踢那几个躺着没动静的。
吃痛滚开和呻~吟出声的没管，有三个彻底没了动静，他们粗暴地踩了几脚，确定人没有任何反应之后，将人抬了出去。
顾星源蓦地抬眼，他知道这些人被抬出去之后会怎么样。
西米露小声问：“要把他们搬去哪里啊？”
顾星源看她，心里思索着怎么回答。
就听明熙利落地接了话，“送他们去安眠。”
“噢。”西米露似懂非懂，但没再问。
人抬走之后，他们又送下来两桶面包和清水。
众人一拥而上。
顾星源也撑起身体冲过去，上次他被尤三叫去搬尸体，只靠西米露拼命抢来的一块面包；这次他自己去抢。
货舱里的alpha大多都有伤，顾星源虽然全身都在作痛，但仗着年轻和身体素质强悍，还是比他们更加迅捷有力。
他迅速抓了三块面包在手里，一个alpha想抢，看了一眼顾星源，伸出去的手又缩回去了。
顾星源又去水桶那里补充了饮用水，这才回到角落里，递给西米露和明熙各一只面包。
明熙没要，她自己抢到了。
顾星源于是和西米露平分了三只面包，依然是坚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面包，但因为是仅有的食物，两人都吃得很认真。
顾星源想起自己在蓝海特战队食堂吃饭的时候，还曾经嫌弃过餐食里的合成肉，这件事情仅仅发生在一个月以前。
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的难以预料。
他嚼着冷硬的面包，忍不住又想喊人：“长官。”
陆枫说：“在。”
“我想吃肉了，”顾星源低声咕哝：“我养了那么久的猪，最后一口都没吃到，亏了。”
陆枫：“你想吃谁，大枫还是二枫？”
顾星源悚然，陆枫居然连两只幼崽的名字都知道！
“那两只不能吃，它们还是幼崽呢！”顾星源说：“它们是我照顾的，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准吃它们。”
这明显是在无理取闹了。
但陆枫还是答应了，“好，等你毕业回来再吃。”
顾星源又想起一件事，“长官，你这次没关共享通讯吧？”
“没有，”陆枫回答：“但是没人听见，他们都在睡觉。”
顾星源“啊”了一声，他被关在货舱里面，时间的概念早已经模糊，根本不知道现在几点。
陆枫替他解答了：“现在是早晨4点二十三分，你们已经远离帝国主要行星系，看路线似乎在向边境蒙塔星系靠近。”
顾星源感到一丝愧疚，他似乎打扰了陆枫睡觉。
顾星源问：“长官，你为什么没在睡觉，你轮值吗？”
“我在睡觉，听见你的声音醒了。”陆枫顿了顿，淡淡道：“我说过，我会一直在。”
顾星源心脏处传来一种奇异的酸涩感。
他明知道陆枫说的是在任务中，但他又希望自己不知道。
他很喜欢陆枫这样说。
该死的易感期，还没有过去吗。
顾星源低喃：“我好像又需要抑制剂了……”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他是纯血S级，如果易感期反应过于强烈，极有可能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首都贵族圈里就有这样的alpha，因为和Omega契合度太高而无法长期与对方分离，否则就会发生筑巢反应，信息素每天都在暴走，非得待在对方的衣物里面才能缓解。
陆枫似乎没有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长官，晚安，”顾星源决心结束对话：“祝你好梦。”
“好吧。”陆枫说：“根据预测，你们应该会在天亮之后停靠，休息吧。”
通讯切断，顾星源背靠着坚硬冰冷的舱壁，闭着眼睛。
他知道自己应该睡一会，以恢复体力，毕竟运输船停靠之后，他们就要摸清绑架背后的布置情况和势力范围，然后伺机救出所有的“货物”，最好是能抓到证据，彻底摧毁这条人口贩卖路线。
可他却罕见地失眠了。
陆枫说过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明明没有可视影像，他却好像能够在脑子里勾勒出陆枫说话时候的神态，那漂亮的脸蛋上面一定是极致的冷淡，只有蓝灰色的眼睛里面偶尔会闪过一丝带温度的笑意，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他想起陆枫回答的问题，他的基本情况。
根本就漏洞百出。
“骗子。”半晌，顾星源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