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里点着灯, 顾濯提着食盒与韩承还未进宫门,便见着宫门口列着两行宫人,门前停着一驾轿辇。
误之见人来了, 急忙跑过来,气喘吁吁。
顾濯问:“陛下过来了?”
误之脸上冒了汗,“不是,是太后。”
若是谢熠秋过来, 误之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原来是裴太后。只是顾濯不知道,裴太后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与她从未有过交集, 就算是有, 怕是也是以前被她看见他与谢熠秋摞在一起。
顾濯突然转念一想, 不对,他与她, 按理说都是裴钱家的孩子, 应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若是裴钱派她过来的, 这倒不稀奇了。
“太后既然来了, 哪有不招待的道理。”说罢, 顾濯便进去了。
即便是到了晚上, 太后亲自上门,穿的也是厚重的锦衣凤袍, 头戴珠翠,一上来便是极尽华贵。
顾濯给太后问了安, 只见裴太后扬着头四处打量了一番这地方, 道:“哀家许久没来过璇玑宫了, 这地方竟然没什么变化, 皇帝就没给你重新翻修一下吗?”
“臣不喜奢华,也不愿大费周章。陛下能让臣住这个地方,臣已经格外满意。”
裴太后看着他,凤眼突然一弯,笑了出来,“是啊,从住狗窝到住上这华丽的宫殿,你当然是满意。若不是没有爹爹,你如何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受陛下宠爱。”
她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只不过这宫殿肮脏,你是怎么住得下的?”她咯咯地笑,“难不成你住惯了脏地方?”
顾濯看着这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太后,微微一笑,“太后住惯了寿康宫,自然瞧不上一处小小宫殿,但对臣来说,这可是陛下对臣的厚爱,臣深藏于心,没齿难忘。”
“厚爱?”她大笑,“他薄情寡性,何来厚爱!”
顾濯与她靠的距离近,一下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太后饮酒了?”
“是啊,”她扭头看他,“若不饮酒,何以度过这漫漫长夜……谢熠秋那狗东西,从不来看我,他躲着我。”
她踉跄地退了两步,眉眼惺忪,微微抬手,指尖轻轻一指,“若不是你,他怎会不来看我?”
“陛下只是政事繁忙,也不忍打扰太后。”
“你是在为他说话?”裴太后眼角含泪,“他负了我,你还要替他说话。你们狼狈为奸,狠心至此!”
顾濯想起曾在系统中看到的,裴诗冉自小喜欢谢熠秋,奈何因家世地位,先帝有意制衡裴家,她不能如愿以偿。
只可惜,裴诗冉就算是再喜欢他,也终究是殊途,不仅是因为两人的身份有碍,也是因为谢熠秋是个断袖。顾濯明白得很,她就算是想尽办法,把自己喝的伤透了身子也是毫无用处。
裴太后一阵苦笑,“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啊?他为什么会喜欢李南淮!那个罪臣贼子!”
外面轰隆一声雷鸣,她踉跄地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看向天空,流出一串冰珠。
“也是这么个雨天,爹爹替我准备了药,他只要要了我,便能生米煮成熟饭。我去了阳神殿,给他送汤药。他叫我母后……我的心好疼……”
又是一声巨响,她猛地吸了口气,顾濯看过去,才见那一个身着华丽的身影在门口有多么瘦削。
“大臣找他议事,他便去了乾勤殿。他没喝成那药,反倒是被随意出入阳神殿的李南淮喝了,我送他去乾勤殿,只知道回来之后,见到的是李南淮,我那日……”
也是下雨天……
雷声轰鸣,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痛苦的喊叫声,她衣着散漫地奔了出去,没让人跟着,淋了一身雨。后来几日,便一直在寿康宫病着不肯见人。
寿康宫关了两三个月的门,几乎无人踏足,她也不肯别人进。
身边的人来报,说李南淮来了,她便发了疯一样躲着,叫人把他赶走。有时候觉得周身不舒坦,也不敢叫太医来看,生怕别人发现了什么端倪。
直到有一日,宫人来传,说是陛下请她过去,她便去了。
只是路途难免要路过璇玑宫,她打算快些过去,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人掳了进去。
她被李南淮按在塌上,想起那日,几近绝望。
李南淮红着眼,狠狠掐着面前这个女人,“没想到太后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勾引陛下,就不怕先帝在天上看着吗!”
“你就不怕……先帝看见,你……染指了他的皇后……”
“呵,”李南淮喘着粗气,掐着她脖子的手已经冒出了青筋,“皇后?你不觉得你这个‘皇后’当的可笑吗?裴诗冉,你还当自己是苒苒,可以为所欲为?”
他微一用力,只见她已经憋红了脸,“呃啊——”
“曾经我怎么让着你都可以,准许你跟着陛下,准许你喊他太子哥哥。可如今,你该喊他皇帝了,太后。我们之间的事,你最好守口如瓶,不然他这辈子都会厌弃你。你脏了,还怎么指望他能看你一眼?”
她脸上冒着冷汗,痛苦地捂着肚子,蜷缩起了身子。
李南淮见状,眉间一跳,缓缓松手,只见她睁开眼,死死拉住他的衣角。
“李南淮,”她流着泪扯起嘴角,“我倒是想守口如瓶……”
像是一场噩梦惊醒,裴太后突然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转身看向顾濯那张极像他的脸。曾经住在裴府,顾濯就是裴钱养的一条狗,裴钱不许她看见他,怕脏了眼睛。
直到后来裴钱把顾濯放出来了,举荐给了谢熠秋,裴太后本以为李南淮进了狱,往后终于可以心安了,没想到又来了一个,还是一直与她住在一个宅子的顾濯。
即便是当初被李南淮按在地上灌了红花奎宁,堕了胎,她还是觉得止不住得恶心。
直到现在,她才敢再次踏足璇玑宫。
往事种种,每时每刻想起来都是极其窒息。
“以前你明明只是我们家的一条狗,现如今都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了。我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他到底看上你什么了?你以为你管爹爹叫义父,便是裴家的人了吗?”裴太后凑近去问。
顾濯怕是没有想到过,自己写下的人有一天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万分痛苦得质问他。他竟不知,到底是世事变迁今非昔比,还是上天的报应。
“太后想不明白,臣就更想不明白了。”
倏然之间,只见裴太后从袖口抽出一只匕首架到顾濯的脖子上,她哼哼笑了几声,“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他若真心待你,自然会来给你收尸,你我且看着。”
外面渐渐来了脚步声,宫人急忙来报,“太后!陛下过来了!”
顾濯只觉得脖子上的刀刃轻颤,裴太后紊乱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秋玉来了。”
她的神色不知是喜是惧。
顾濯一眼便瞧见了迈进大门的龙袍衣角,那人面露狠戾,身边的太监急忙奔过来,一把拉开。
她被吓了一跳,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 ,却没想到将顾濯的脖子划开一刀。
谢熠秋一进门没有看顾濯,反倒直接冲着她去了,猛抬玉鞋,将那双沧桑素手踩在了脚下,匕首也被撒开,掉到了别处。
“啊!”裴太后痛叫着,却见谢熠秋俯视着她,道:“太后疯了,送回寿康宫,不许人探视。”
“秋玉!!”她涕泗横流地被拉出去,大喊道:“是李南淮辱我!他畜生不如,你为何也要这般对我!”
“太后累了。”
裴太后一愣,咯咯笑出声,“昏君……铁石心肠!”
璇玑宫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顾濯松了口气,才感觉到脖子上略疼,伸手一摸,才知道流了血。
谢熠秋拾起地上的匕首,看着顾濯脖子上那一抹鲜红,腰间的玉佩随着步子缓缓摆动,直到到了顾濯跟前。
顾濯忙垂首,“臣烦扰了陛下。”
谢熠秋的呼吸略带几分凝重,却也能感受到带着轻颤,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
倏然之间,顾濯的后颈被一只大手紧紧掐住,谢熠秋将人按在地上,用力抬着顾濯的后颈,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是木头吗?她不过一介女子,连刀都拿不稳,你为何不反抗?”谢熠秋与他四目相对,“还是,你在等着朕来救你?”
顾濯扬着头,脖子上的伤口遭到了撕扯,更是万分疼痛,他沉吟一般回答:“臣不敢对太后大不敬。”
“你不敢对她不敬,却时常对朕不敬。她跟你说了什么疯话,竟叫你听得这么仔细?”
顾濯眼看着谢熠秋不喜裴太后,将她视为疯子,可见若是他将她说的话尽数说出来,谢熠秋怕是真的能动手杀了他。
“陛下,臣……臣买了宫外的糕点,比不上皇宫里的漂亮,却香甜,陛下尝尝。”
顾濯虽身处弱势,却不想谢熠秋想的那般求饶,反倒是有一种淡然,让他看了心里痒痒,更添怒气。
“你若肯摇尾乞怜,朕便吃。”
顾濯向来颇多心思,能屈能伸,但也绝对是个刚强之人。从以往他与谢熠秋的说话中便能看得出来,看似后退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在以退为进。
谢熠秋见顾濯冷笑一声,本以为他是要违背自己,刚欲用力掐断他的脖子,却见顾濯伸手将点心够过来,捏了一小块放入嘴中,突然贴了上来。
唇齿相依之中,谢熠秋的牙关被撬开,甜腻的东西被推了进去,细长如绸的丝在两人分开之时被扯断。
顾濯唇上的水润连同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与脖颈上绽开的红花,将人显得带了几分魅色。
谢熠秋只觉得口中腥甜无比,似乎还有点酒气,只见面前这人声音淡淡,惹得他骨头酥麻。
“臣求陛下怜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