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日落早, 满月出宫,太阳正是最柔和的时候。
吴不好在宫门口迎他。
“他走了?”满月问道。
吴不好点头道:“过午便带着紫元和四堂、五堂的人出发了,尊主是想快去快回。”说着话, 他掀开车帘, 请公子上车。
纪满月神色暗淡一瞬, 没上车, 解开马匹翻身而上,扬鞭打马:“我晚点回。”
话音未落, 已经跑远了。
满月骑术不错,闹市纵马,也未太过惹眼, 一路穿街过巷,往城西去。
自从狄仓灵接管狄家, 满月便暗中给阿笙等人安置了新的落脚点。
他总觉得狄二公子心思难猜,让暗侍姑娘们居于狄家产业中, 没法放心。
城西人烟稀少,街道却宽阔。
这一带都是私宅, 甚至很多不知归属何人。且有些看似不起眼的宅子,其实内藏乾坤。传闻这地方云集着权贵们见不得光的外室。
宽巷寂静, 松竹高出院墙, 沐在暖阳的余晖里, 显出无限的生命力。
再转一个弯,便能见到阿笙居所的大门了。
突然,一道黑影自满月身后的高墙上直冲过来。
来人落下时,斗篷无声地兜着风, 像一只展翅的鹰。下一刻, 鹰的翅膀裹住满月。
马匹也被那人彻底带停。
他在满月腰里一拢, 二人飞身下马。
满月确实没察觉自己被人跟了,事发突然,他暗骂自己大意,又瞬间被那人熟悉的怀抱欢喜了心情。
“不是走了吗?”满月问。
司慎言垂眸,他是走了,但他又回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行在路上没魂儿了似的惦记着人。索性扯个谎,说落了重要的东西,让紫元带队先行,自己去而复返。
刚在宫门口,他遥遥望见满月闪逝而过落寞又隐忍的神色,恨不能当时就把他抱进怀里。
就像现在这样。
但还远远不够。
无人深巷,爱人在怀,正抬头面露困惑地看着他。他什么都不必再说,低头便吻下去。
纪满月被他半搂半推,倒退着抵在墙上,终于退无可退了。
明明分别不过个把时辰,却有许久不见的痴念滋长在深吻里。
吻太撩情,久未停歇,直到满月渐渐喘不过气,下意识轻哼出声,推着对方。
司慎言心底才突然警钟滴鸣,泛起一丝不安:他是内伤又不大好了吗?
他没提这茬儿,只是把人圈在怀抱的咫尺间缓气,见满月脸上晕着一层红,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掠过,笑着问:“脸这么红,是骑马时风吹的吗?”
当然不是风吹的。
司慎言就是喜欢这种明知故问的调情,满月笑着呛白他:“你是风吗,怎么这么疯?”
司慎言悄声道:“我不是风,我是你手里的风筝,你拽得我想往回飘。”
满月被他腻得笑出声来,问道:“外人面前冷若冰霜的模样都是装的吗?”
“你是外人吗?”
司慎言耳朵被风吹得冷,满月描着他耳廓边缘:“那我是谁呀?”
指尖的微温,一路蔓延进司慎言心头,起了火。
就这时,深巷外一阵脚步声,听着杂乱,人数不少。
司慎言索性腰一弯,把人打横抱起来,跃入高墙院内。
私闯民宅的行径,满月确实没想到。他惊声又不敢大声:“真疯了?”
“是我想要的人,”司慎言沉声,“我想要你。”
在这?
满月更慌了,四下环视,生怕有什么人从哪里窜出来。
他难得惶惶无措,司慎言笑着哄道: “这是黄大人的库房,存着不受待见的赠礼,每月逢十才有人来打扫查点。”
黄琉身为中书令,拍马屁上供的人必然不会少,赠礼在自家园子已经存放不下了吗?满月脑子一时开岔儿,司慎言已经抱着他轻车熟路地进了一间屋,把他放在桌上,脱下披风垫在他身下。
陌生的地方,让满月不安。
但这时再拒绝,太拂人心意了。
他可不知道,他现在每一缕情绪,每一丝慌乱,都勾得司慎言恨不能一口把他吞了。
司慎言贴在他耳边轻声道:“闭上眼睛,这儿只有你我。”
满月顺从地合了眼,隐约闻见身/下紫檀桌透出股木质香气。而渐渐地,气味由冷变得温暖,继而燥热。
这间屋子存满了书画,有的正为了晾寒潮气,展开挂着。
暮色穿透窗棂,在卷上书写着阳光的形状,暖橘色的影儿,让这本来凄清素雅的屋里透出恰好的旖旎。
司慎言喜欢看满月穿官服,厚重深沉的布料裹得他恪谨持礼,看上去文质却不文弱,衣冠楚楚背后有种只容许自己撒野放肆的特殊亲昵。
满月领口的扣子,在司慎言唇齿间敞开,半高的领口下,是生命的鲜活。
喘/息起伏着,真实得让司慎言觉得心安——他就在这,在我怀里。
隐秘却陌生的环境,刺激着满月的心。
他被司慎言抱着,情韵悠久不散,睁开眼睛,能见迎面如帘幕般的文韵缭绕,他不由自主地想:和阿檀在一起的日子活色生香,危机里也有珍惜眼前、及时行乐,这么一比从前的日子,实在淡得无悲无喜。
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其实司慎言半点没舍得劳动他,但满月额角也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最后喘息声都散乱了。
歇了好一会儿,他撑起身子在司慎言唇角亲了亲,坐起来。
司慎言也跟着起来了。司阁主自己依旧是衣衫齐整的,一边帮对方把衣裳理好,一边皱眉想:也不知那下落不明的半瓶醉仙芝在哪里。
满月扬手抚平他眉心的皱:“皱什么眉头,意犹未尽吗?”
司慎言苦笑着摇头搂他,突然问:“你到这来做什么?找阿笙姑娘?想让她暗中做什么?”
满月讷住一瞬,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借着在司慎言怀里落汗的机会,贴在他颈侧蹭,把人蹭得发痒,笑出了声。
满月就拂着对方颈侧,不动声色地换话题问道:“都城里的高官,难不成已经被你查遍了么?黄大人这些不受待见的家底,都被你翻出来了。”
司慎言笑道:“知己知彼。”
满月道:“安王参祁王的事情,你……”
司慎言知道他想问什么,直言答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救安王那次,他其实是去微服暗查祁王的,如今我只是推波助澜,而且就算没有我,萧玉也会出手的,她……”他欲言又止,但已经露了相,索性换话题把话说完, “她是不遗余力地帮你。”
对方眼神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满月的眼睛,他心道:他本来想说什么?
但司慎言不想说,满月便没有深究细问,不舍地从对方怀里起来:“要走了吗?”
司慎言贴着他额头亲了亲:“嗯,擅离职守跑回来的,得尽快追他们去,我快去快回。”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个小指粗细的骨笛,随着吹响,十二红鸟落在院墙上,歪头看向二人。
他将骨笛递给满月:“若有急事,让它寻我。”
月升日落,二人深巷中分别。
阿笙与满月有日子没见,近来朝上诸多变故,她担心萧玉和满月,却又无召不好去打扰。
正自忧心,见公子来了。
满月直言道: “劳烦姑娘安排几名得力的人,不用多,帮我暗中跟着司阁主。”
阿笙愣了: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难道是各怀心思的假象?
满月看就知道她想岔了,摸了摸鼻子:“只是……近来局面混乱,我……不大放心。”
无论是东南阳天还是绣衣御史,此时都不便再有调遣,思来想去,乐坊司从来都未见天日的势力最稳妥。
满月急匆匆前来,为得就是找人暗中跟着司慎言,必要时帮衬一把。
以他如今的身份,找不到万分合理的理由,对司慎言过分关切,搞不好要变成司慎言的祸事。
于是只得如此。
阿笙低头莞尔:“奴婢知道了,定然随时传讯回来给公子。”
事实证明,阿笙是可靠的,随后,每日都会传回消息来。
满月的心消停了。
朝上却消停不得几日。
六日后,朝会上又闹开了:
之前,安王密奏祁王养私兵,捕风捉影。
他上折子之后又当面密奏,皇上依旧没做大动作。
安王急了,居然在短短六日内,联合起十来位朝臣,有理有据地告发祁王里通外族。
证据当殿呈上——是祁王写予已故的冢宰大臣许郁离的信件。
信不多,字迹也不是祁王亲笔,但盖有祁王的私印。
信中所述之事,涉及重华楼暗藏炸药的细节。
乍看证据确凿,细想疑点重重。
印信只是个物件,只要胆量足够,仿刻一枚并不难。
这实在算不得板上钉钉的铁证,却足以给皇上借题发挥的空间。
竞咸帝当殿下旨,圈禁祁王,收了他瑞风营的符令。
一直以来,满月有心登九五之位,他的初衷简单极了——既然避无可避索性迎难而上。防备不住不知真假的现实中人,索性大权在握,起码游戏中,保全自身和司慎言。
是以,二位王爷鹬蚌相争,满月只需坐收渔利就好,他根本不用削尖了脑袋往这是非圈子里面裹乱。
如果,他能不过分精明;
也如果,他心肠能更硬下一些;
更如果,这事没牵扯到司慎言……
纪满月的性子其实很锐利,他的善恶就像太极阴阳鱼,心狠手辣与温柔细腻并存在身上。
是善是恶,要看面对谁。
他在朝堂上听了满耳朵义正严词的参奏,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与流勒相关的事情,深知细节的只剩一人。
是萧玉。
司慎言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又在满月脑海中浮现——萧玉怎么了?他本来想说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纪满月:‘落了重要的东西’?我是东西吗?
司慎言:……这问得我都不会接了。土味情话怎么接?在线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