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楼没想到这蒙面的策马人根本就不是同伴。骤然而来的攻击他万难躲开, 只得将小孩拽过来挡刀。
一拽,再一次发觉不对。
只听“噗”的一声,对方白刀子进, 白刀子出, “孩子”身体里流出来的不是血, 而是许多细碎的荞麦皮。
这哪里是什么质子, 分明是绑成人形的被褥枕头,用长斗篷遮得朦胧。
已经中计, 许小楼索性把枕头假人往策马人面前一扬,紧跟着提掌猛击过去。
假人炸了,荞麦皮扬了漫天。许小楼借机让过策马人的匕首, 在他腋下一带,把人甩开, 向满月道:“卿如,有种单打独斗, 你总做这种算计是什么英雄好汉?”
满月神色鄙夷:“我不是英雄好汉,再说了, 单打独斗你是对手吗?”
许小楼雅然一笑:“今时不同往日,”他说着, 长剑出鞘, 剑尖指地, “咱们今日,一分高下。”
这人刚还张口闭口“跟了我”,突然川剧变脸似的持着礼节,作驾驭风云的掌门高姿, 纪满月看得要裂开了, 冷声道:“你不配, ”他退开,向紫元吩咐,“结阵,拿下。”
紫元一声呼喝,绣衣使者兵分两路——
十八暗侍向内,将许小楼围在当中;
迦楼罗和紧那罗两堂向外,虎视眈眈地对上许小楼带来的江湖人。
与此同时,官道外围突然冒出很多九野营将士,呐喊助威声爆然如擂鼓,猛然向内冲锋。
江湖人众,顿时腹背受敌。
只说话的功夫,便已有数人被砍倒、制住。
连环圈套。
这是许小楼第二次被纪满月关门打狗了。
眼看已成败局,许掌门突然冷哼一声,吹出个异常诡异的调子。那音儿像是不知被放大了多少倍的蚊子叫,在寒夜幽月下断断续续转着圈,透出股诡异的阴森。
音儿不同,但调子似曾相识。
纪满月的记忆一下就被揪扯回神剑峰废墟秘境——是控制偶人的调子。
他一跃上树,居高而望。
就见,已经被官军砍倒的江湖人,又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血染上月光没有人气儿的清冷色,让他们恍如荒郊地下爬出的无数恶鬼。
偶人不知道疼,被攻击更不怎么躲闪。九野营再如何训练有素,也只会砍人,没见过这般骇人的场景,一时间都做防御之姿,不敢上前了。
满月提起内息,朗声道:“是江湖秘术,兄弟们,只管把对手砍到起不来就是了。”
他语速不快,镇定自若,苏沙的嗓音在这时听来说不出地可靠。
大人不慌,将士们自然就不会慌。
带队的将军呼喝一声:“得令!”随后,打个军哨,变换阵型。
上过沙场的将士们,是看惯血肉横飞的,起初不知所措的紧张劲儿一过,便神佛不惧,场下顿时化作人间炼狱。
满月作壁上观,暗暗心惊,这些江湖人的武功路数,看得出青枫剑派的影子。
甚至还有身手不弱、面貌也看着眼熟的,似是派里的师叔伯、长老。
整个青枫剑派都被许小楼制成偶人了吗!
他疯了吗……
就算他曾经截杀司慎言这个朝廷命官,也不至于整个青枫剑派陪葬。
满月想到这,不禁又看许小楼。
司慎言的十八暗侍,各个江湖一流水准,他们只围许小楼一人,本该是大罗金仙也难逃的掣肘困境,没想到刀来剑往,看是能打个平手。
只怕若是给许小楼逮住机会,又一次让他逃掉,也并非不可能。
短短数月,他的功夫居然进境得这么快。
这人断不能再留。
满月这念想刚冒个头,就见许小楼突然剑锋一闪,两剑逼退近前暗侍,长剑陡转,向厉怜攻过去了。
厉怜一直站在圈外,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突然拿自己当目标,下意识去拔腰间匕首。但他从没面对过这样凌厉的杀意。
是越慌越发慌,匕首一下没拽出来。
眼看长剑的冷寒已经逼至脖颈。
厉怜只得向后急退。
千钧一发,一道金光,正中许小楼剑身。力道很猛,剑身被打偏了轨迹,贴着厉怜的颈边擦过。
许小楼嘴角勾起抹笑意。不待看向关键时刻出手救人的满月,紫元就已经冲到近前,配刀横扫出去,钢刃反光,晃了许小楼的眼睛。
满月自树上一跃而下。人在空中,贯月已出鞘。长剑挽花,借助落力垂直向许小楼顶梁刺下。
许小楼听头顶戾风转瞬而至,不及看,长剑横举,托于头顶,“铛”一声响,贯月正钉中对方剑身。
许小楼的佩剑,被下压之力,顶得弯了腰。
“终于出手了。”他不慌乱,抬脚朝天便蹬。脚尖正好隔着自己的佩剑,踹中贯月的着力点。
重心偏转,满月借力往后空翻出去。
落在厉怜身侧,把他掩在身后。
许小楼皱着眉笑,一脸不解:“你拿他当传声筒设计我,是已经知道他是个小叛徒了,还护他作甚?”
纪满月冷哼一声:“叛徒也是我徒弟,轮不到旁人出手教训。”言罢,长剑敛锋而立。
贯月锃亮的剑身映出月色的冷、火光的烈、和死尸无数的惨。
外围九野营的官军一旦不再掩藏踪迹,火把便都亮起来了。乱象中火光交叠,烫着残肢乱飞的地狱场景,燃料是用刀下亡魂炼的。
官军人数有绝对优势,得知诡术的关窍所在,对付没脑子的偶人,渐如砍瓜切菜。
神剑峰废墟的惨像又一次上演,被削成人棍的偶人,倒在地上依旧不停地蠕动,无奈四肢皆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了。
乱声渐停,只余许小楼还在负隅顽抗。
他剑法诡异莫名,身法也快了不知多少。
纪满月眼神一冷,不再磨蹭。贯月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直取许小楼心口。直接得根本谈不上招式可言,但莫名有种极光猎影的凛冽。
二人眨眼之间,几十招过,以快打快,破绽难寻,周围众人居然一时插不上手。
许小楼从招式到心法,已经片点青枫剑派的中正之气都不存了,长剑也比他之前用的那柄更薄。他侧身躲过一击,抬指向满月胸前穴道戳过来:“你内伤,怎么好不得几日又重了?”
纪满月冷哼:“对付你,绰绰有余。”
贯月急翻,削许小楼双指。贯月剑很长,但在满月手里灵巧无比,堪比匕首,正反翻花变换自如。许小楼没想到,他回招这么快,只得收指为拳。贯月贴着许小楼拳面削过去的。
许小楼觉得一阵冰寒之后就是被戾风带过的刺痛。
刚才若稍慢半拍,手指头定然已经飞了。
高手过招,变化在须臾间。
许小楼化解了断指的凶险,丝毫不停歇,拳头已经冲到满月心口。
眼看贴到衣襟上了。
纪满月侧身,左手捻出两枚金针,腕子一翻,由下至上去托许小楼尺神经沟。
时机角度拿捏得绝妙——外人看来,定是许小楼先击中满月,就连许小楼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其实,纪满月确信可以在对方的拳劲传过来之前,就泄掉对方八/九成力道。
眼看兵行险着,胜负已分。
厉怜突然高喝一声:“师父危险!”也不知他怎么就牟出一股劲力,闪电般掠过满月身侧,合身扑向许小楼。
别说旁人了,就连纪满月和许小楼都没反应过来。
许小楼被厉怜拦腰抱住。少年蛮牛一样,将他撞得远离师父身前。许小楼的拳面,只蜻蜓点水地沾了一下满月的衣襟。
纪满月暗道不好,应变神速,金针反手甩出,接着一把抓住厉怜后领,将他往自己怀里拉。
下一刻,许小楼和厉怜同时闷哼出声。
金针正中许小楼右眼,没入眼球,两行细血顺着眼眶流下来。他为了甩脱厉怜,猛地一脚将对方踹开,手中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少年。
满月再如何及时相救,厉怜依旧被一剑穿胸。
长剑扎进少年的身体三寸余。
满月单手将少年接住,同时贯月一晃,搭在许小楼肩头。
他眼神冷寒,杀意暴涨,眼看下一刻许小楼便要被利刃割喉,突然身后一阵马蹄声响,有人高喝道:“纪大人手下留情!”
听声音,是金瑞。
满月心思稍有顿挫,冷寒在眼角丝毫不散,心道:去他/妈/的手下留情!
长剑一抽,鲜血顿时被贯月的剑锋甩到了墨色的天空上。
许小楼仰面倒下。
厉怜也站立不稳,摔在满月怀里。他当胸一个血窟窿,汩汩地冒着血,衣裳前襟瞬间红了大片。
少年的精神渐渐涣散,抬起手来,握住满月的护臂。
许是身心万般皆苦,少年的手劲大得出奇,力道透过被夜风带得冷寒的护臂,传到满月的腕子上。
“师父……我对不起你,愿意拿命还你。”厉怜气若游丝,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
看来我长不到高过你的那日了……
多想有那一日啊——蹲下让你拎。
愿年年岁岁乐于斯……
笑意变得悲凉,两行泪落。
满月百感难抒,心口一闷。
他想伸手入怀拿伤药,被厉怜抓得死死的。厉怜沾满血的手顺着满月的护臂往下滑,贴着师父手心的暖意。
接着,他不动声色地往满月手里塞了个东西。
满月倏忽一眼,更是骇然——是块单片机。
心中的推断合着困惑一股脑爆炸,更不知该说什么。
只得赶快捻出金针,封住厉怜伤口周围的穴道,把伤药塞进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