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通道里, 打斗还在继续。
纪满月看出大冢宰的弱点,便剑招凌厉,专攻对方右腕。
未看出端倪时不觉, 如今再看, 大冢宰的右手, 正在隐约发抖, 时而不大听使唤。
满月回想,刚才对方狠厉的几掌似乎都出自左手。这只右手像是和他脑子分裂开的, 刚刚明明有一招,指尖已经触到自己官服的前襟,却莫名其妙地一顿。
细看, 他整只右手笼罩着一层暗色。
满月冷笑道:“《恶无刑咒》断骨再续的弊端吗?”
这是猜的。但他猜对了。
蛊虫毕竟是活物,受不得宿主长时间霸道的内劲刺激。
冢宰大臣脸色暗下来, 还没说话。
忽然,流勒的小王上哭喊道:“玉姑姑!玉姑姑别睡!”殿上他再如何阴戾也终归是年纪小, 萧玉于他而言像是主心骨,他是真的着急, “大哥哥,玉姑姑气息弱得要没有了……”
声音已经带出哭腔来。
满月临敌经验丰富, 面对强敌, 他听了只当没听见, 反倒是冢宰大臣一喜。
脸上的阴沉散开,目光里透出笑意。
纪满月以患为利的本事大得很,抓住对方这须臾分神。运劲于贯月。
长虹掠影,直冲对方掌心。
一招得手。
剑尖刺破大冢宰掌心, 出了血。
血在星月的光辉照耀下, 泛着一层诡异的磷色。
满月运劲逼剑。
但剑推不动了, 贯月像定住一样,无法再前进分毫。
大冢宰仅靠掌风,便令贯月僵在二人之间。
外面几乎消失的杀声,让冢宰大臣越发心焦,他不再留力,任掌心伤口诡异的血流一滴一滴地落,而后,因为内力鼓噪,渐而成注。
与此同时,他内劲也像巨浪拍岸,自贯月传导过来。
“收手吧,”大冢宰语调依旧游刃,“老夫最不济是舍了这只手,而你……”他笑,“内息再撑不得一时三刻了。”
“一时三刻”几个字,如石子入水,在满月心底荡散开。
又是摄心术。但满月心有防备,守住心间清明,反唇相讥:“既然如此,你招式何必这般焦急?”
大冢宰表情抽搐了一瞬。
对方接二连三地用摄心术,满月心中庆幸。这邪术对他不大管用,并非是他心如止水,却是冢宰大臣一不知道他非是血月本尊,于萧玉的感情多是钦佩,也不知萧玉对他所谓的“骗”,他早就悉知。
看得出,大冢宰是个纯粹的游戏人物。
话音落,他见满月丝毫惶惑都没有,眼神一凛。左手一掌虚空拍出去。
非是向满月,而是冲他身后压着萧玉的残顶。
这一掌十成十的功力,真拍在那巨石之上,崩飞的石屑,就能将萧玉埋了。
满月不能让萧玉死,抛开对这女人的钦佩,皇上给他的密旨,他不愿执行。
飞沙走影,满月暗凝真气,护住心脉,第二次在对峙中陡然撤剑。
高手内力相拼,他这么做简直是铤而走险。
但好在,有贯月作为媒介。
满月撤力的同时,猛地推出一股内劲,同时松手弃剑。
二人的内力短暂地蓄于剑身。
长剑先是悬停了眨眼的功夫,再转眼就像闪电一样,猛然向满月身后弹飞出去。剑柄磕在远处的墙上,居然嵌进去三寸深。
满月现在实在顾不得贯月。
全力一掌斜向拍出去。
眼看大冢宰的掌风触及塌顶巨石尖端,满月凌厉的掌风到了,两相对冲激散。
余劲撞在巨石上。
那巨石只晃了晃,没有崩碎。
但这于萧玉而言,也犹如酷刑,她又给疼得醒了过来。
大冢宰意在了结萧玉,一击未得手不肯罢休,不再与纪满月纠缠,飞身到巨石近前。
满月料到他会如此。
以攻为守,一掌向对方后心拍去。
冢宰大臣冷哼一声:“找死!”
回身出掌。
这一掌双方都运了全力。
平心而论,满月内功不弱,但与冢宰大臣相论,他年纪轻又有内伤,这一招他是很难平安接下的,即便不会当场被震得吐血,旧伤也必然因此造作难忍。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着实对上。
霎时,冢宰大臣绵缠的内劲如一棵藤蔓,先在满月经络中落地生根,而后像是得了滋养,横冲直撞地蔓延滋长。
居然有这样诡异的内劲。
二人僵持。
满月有心叫那小王上过来补刺一刀,但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便泄了内息。
反观冢宰大臣,嘴角挂着那抹阴恻恻的笑:“你真要豁出命吗?还能撑多久?”
就这时候,天光处传来一声清亮的鸟鸣,紧接着光影明暗交叠。
满月看不见身后,只能见大冢宰脸色一变。对方的内息突然肆虐,排山倒海。
但那鸟鸣让满月心头一震——是十二红。
几乎同时,他在冢宰大臣那双鹰眼里见到一人熟悉的身影。
呼吸之间,清明的内劲如同旷野猛火,冲入满月背后的心俞穴,一路掠过右臂,带着股中正的霸道,将缠着他经络、毒草般的诡异劲力烧尽。
而后,那股霸道春风化雨,包裹住满月已经逐渐散乱的气息,让岔气重新聚拢。最终变为肆虐的飓风。
来人另一只手稳稳扶着满月腰侧,贴在他耳边低喝一声:“破!”
冢宰大臣的手掌顿时被震开。
内力四散。
萧玉的琴远在丈外的小王上手中,依旧隔着琴衣被震得鸣响,声音荡在废墟里悠久不散。
冢宰大臣向后趔趄两步,稳住身形,强压胸口的翻江倒海,片刻才道:“司阁主?久闻大名,今日……”话没说完,突然一口血呕出来。
这口血莫名其妙,让他自己都傻眼了——即便被震开,也不至于如此。他定神片刻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手掌看,就见掌心嵌着两枚金针。
纪满月的武德,是分人而讲的,他方才与对方生对一掌,豁出去拼得破釜沉舟也不能只损了自己。
双掌相触的敲击感,掩盖住金针刺破皮肤的痛。大冢宰皱眉心道,方才隐约觉得内息受阻滞涩,还以为是蛊虫反噬。
没想到是这小子掌里藏针。
若是司慎言不来,僵持下去,必然两败俱伤。
司慎言单手揽着纪满月,偏头看他,见他脸色很差,气息也急促,关切道:“你怎么样?”
满月仰在司慎言肩上缓气。司慎言来了,让他浑身的紧绷都松懈下来,刚还凝于丹田的内息,此时兵败般地落荒而散。他双脚发软,想站直身子,却一栽歪,又被司慎言在后腰一下托住。
他暗骂自己不像话,向司慎言道:“幸亏你来了。”说完,冷眼看向冢宰大臣。
司慎言知道满月若非是精神紧绷地强撑,早就脱力了,柔声道:“歇一会儿,”话毕,在他后心推了一道柔和的内力,将人送到旁边,接着一声呼哨,响彻云巅,同时那黝黑的笛子翻花,直取敌人心口。
“他右腕是蛊虫连接的,有破绽。”满月退开。
司慎言得了关窍,更是游刃。
要说,冢宰大臣的功夫确实顶尖,他与司慎言或纪满月任何一人单打独斗,都能有七成以上的赢面。
只是可惜,他被纪满月卑鄙无耻痛下黑手,又被二人合力一击,震伤了脉络。
司慎言全力进攻,他败相已生。
再看场外待命的绣衣使者也被司阁主一声唿哨召来。
大冢宰心知大势已去,索性识时务了,嘶声道:“罢了,老夫暂且认输,不打了不打了。”
谁知司慎言不吃这一套,非要将人制住才安心。
心软易生变,点沧阁主待敌从来不是友善之辈。
又不过十余招,墨染骨飞转生花,眼看要一击正中大冢宰右手伤处,这下如果打上了,冢宰大臣就真要落得自己预料那般下场——废了一只手去。
好的不灵坏的灵,一语成谶。
急如星火飞掠,有人急道:“司阁主手下留情!”
听声音知是孟飘忱。
司慎言墨色笛子招式偏转,戳中对方肩头穴道。
紧接着两名绣衣使者迎上,将敌人彻底制住了。
孟飘忱两三步到冢宰大臣近前,定定的看他好一会儿:“你……真的是舅爹……你真还活着!”
一言出,所有人都看向姑娘。
千头万绪的猜测与糟乱,似乎在这一刻,寻到了个穿针引线的孔,因果渐明。
事至此时,宫变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大冢宰势败,脸上都看不出太多情绪,但他却在看到孟飘忱的那一刻,难掩激动。
他想要说什么,张嘴又说不出,只有嘴唇一直在抖,两行泪水,沁出眼眶。
他长相太刚毅了,那副棱角分明的模样,怎么看都跟掉眼泪不搭边儿。
也因如此,这样的人一旦落泪,就会让周围人生出股他受了天大委屈的错觉。
是的,错觉。
“你是……”他激动得话不连贯,与方才狠心杀戮的邪佞之臣判若两人,“你和阿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孟飘忱愣愣的,显然是思绪已经在脑子里拧麻花了,好半天,她冷声道:“你不配提我阿婆的名。”
冢宰大臣欲言又止,居然显出局促来,正此时听流勒王上喊得撕心裂肺:“谁……谁快来救救玉姑姑……宫医呢……医师呢……!”
情急戚戚然,声音都破了。
纪满月急向孟飘忱道:“姑娘快看看玉娘娘,一定要救活了!”
孟飘忱医者仁心,马上把家事放下了,待到眼见萧玉的模样,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满月也想跟过去看,但他突然就猛地咳嗽起来
坍塌的大殿成了个喇叭筒,让满月的声音听上去像只破风箱。
“还好吗?”司慎言扶着他,回头向人吩咐道,“快把莫大夫也寻来!”
满月压下咳嗽,道:“没事。”万般残破的乱境中,他向司慎言露出个松心的笑。
这是个眼里、心里只容一人的笑。
司慎言被扯了心思,没说什么,借着摸他脉搏的当口,大庭广众之下紧紧握住他的手,把他揽进怀里,给了依靠。
作者有话说:
贯月剑:终究是我承受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