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杀声。
还有糟乱呼喝的流勒语。
满月从殿柱后面探头往外看, 见那还余一抹残亮的天空,被远处一缕缕的黑烟熏着,起火点不止一处——孟姑娘恪尽职守地放火。
“有没有伤到?”满月问。
萧玉把小王上护在怀里摇头, 示意无碍。
殿前乱箭如雨, 不分敌我, 有躲闪不及的武士, 中箭倒地。
既要护着两个人,又要冲过乱箭, 只怕只有神仙才能办到了。
满月只得看向冢宰大臣逃离的方向——没有箭矢飞来。
但会不会是见雀张罗?是冲出去,还是等待援军?
迟疑不过须臾的功夫。突然,听见殿外“轰”的一声闷响。
地紧跟着震动, 殿顶梁上的灰尘扑簌簌的往下落。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炸药。
难怪冢宰大臣要逃。
流勒武士们没料到事情这般发展,好几人面露惊骇, 向殿外高喝着流勒话,像是想让箭雨停下, 可喊过了,声音就湮没在杂乱中, 什么都没有变。
混乱中,又是“轰”的一声。
更近了, 却也更发闷。
随着爆炸, 让人牙酸的木石摩擦声悠长地在大殿里叫唤, 更大块的碎石木屑自头顶掉落。
满月大惊,从他藏身的角度,得见身后一根殿柱从内部被炸断。
很近,刚才幸亏没躲在那边。
那是根顶梁柱, 它一断, 殿堂的拱顶立刻失了支撑, 瞬间裂开一道长长的破痕。
这样的爆破方式,不禁让满月想起重华楼。
“轰——”第三声。
像是在嘲笑纪满月: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满月收敛心神,吼道:“从殿后冲出去,快!”
萧玉明白她的意思,拉起年轻的王上冲向后殿。
满月紧随其后。
贯月横扫,剑气形成一道屏障,将流矢通通挡落。
他们这一跑,还能喘气动换的武士们也反应过来了,纷纷随后。
大殿后身是一道狭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的深邃里,冒着几盏昏暗的灯火,很幽闭。穿过才能逃出生天。
好在这地方有个拐弯,箭矢的危机暂解。
但紧随其后的武士,依旧虎视眈眈。
不过,那硕果仅存的五六人忌惮满月的功夫,一时没人敢攻过来。
萧玉对地势熟悉,已经护着王上冲进通道,满月总觉得不大对劲,定神看那幽深的通路。
隧道两旁的火光安静得仿佛在这一片糟乱中与世隔绝。
满月心念一动。
火焰太稳定了,根本看不出空气的流动。
这不对劲!
“快回来!”满月大喝!
就像回应他的心思,通道顶骤然爆开。
还有第四个爆破点!
瞬间塌顶。长长的隧道霎时如同一条被开膛破肚的蛇。天光像利刃一样穿刺进来。
萧玉听满月喊时,便已经开始往回跑,但她和小王上,已经走得太深了。
祸不单行。
几名武士见满月分神,一拥而上。三四柄钢刀同时向满月攻过来。
腹背焦灼。
满月纵使三头六臂,也没办法把自己一劈两开,既挡杀手,又救萧玉。
他身上那袭黑白写意的狐裘已经沾了不知谁的血。如同披了染着血雨的水墨山河。
星火间,公子身形急转,长裘边缘翻飞,底摆霎时变为割风的利刃,逼得已经攻近的敌人动作一滞。
长裘障目,来人被满月一脚蹬中胸口,直接双脚离地地飞出去,在空中就已经昏死过去了。
衣摆没落下。
贯月的冷寒已起。
长刃倒转,剑锋横掠。冰冷的刃口舔过第二人的脖颈。那人的脖子几乎被满月一剑斩断,热血喷洒,死尸歪倒。
招没老。
剑柄被满月顺势下压,剑尖方向翻转,像陡然长出二尺。
冷冽的寒带着还没冷透的血,劈向第三人。
那人见满月呼吸之间连杀自己两名同伴,心底戾气暴涨,眼见剑锋已至,他大喝一声,钢刀自下向上斜掠。
劈山破海之势。
满月侧身躲过刀锋,长剑的落势却丝毫不变。
刀剑相交,火光迸溅。
方才这人见纪满月武功路数迅捷狠厉,以为他是招式讨巧的路数,全没想到他面对自己全力一击,不仅不收势,还依旧大刀阔斧似的劈下来。
贯月是名家利器。满月一劈之力加上下落的贯力,如重千钧,对方硬厚的钢刀背,居然被贯月剑崩出一道豁口。
那人顿时暗道不好,有心撤刀跳开,可满月的长剑就如同黏在他的刀脊上,眼看剑锋就要迫至肩头。
他大喝,双脚猛地蹬稳在地,双手力托华山之势往上抬去,要与满月抗衡。
可谁知,纪满月就在这当口骤然撤了力道。
掀,便成了晃劲。那人顿时重心不稳。
完了!他暗道。
确实完了。
闪念只来得及如流星划过脑海,他便胸前一痛,被贯月穿胸而入。纪满月长剑紧跟着一转,慈悲地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剑撤,鲜血洒落。
剩下两人,见同伴瞬间死了个透,再不敢上前。
身后坍塌声不断,满月只听玉贵妃大喝一声:“满月!接住他!”
他回身,就见玉贵妃提住王上腋下,双臂运力将少年抡起来扔向自己。
隧道宛如怪兽的巨口,落石是尖利的牙齿,往下咬。
纪满月上前两步,稳稳接住流勒王上,转半圈泄掉巨大的冲力,将他放在地上,再迎萧玉。
几步的距离咫尺天涯。
近却又那么远。
满月眉头一皱,要往里冲。至于能不能全身而出,他来不及想。
但萧玉想了。她高喝道:“太危险,别进来!”话音落,双脚猛力一蹬,离地而起,“拉我!”
落石,贴着她的脚跟擦过。
二人双手相触的同时,满月余光瞥见萧玉身体正上方,乌洞洞的影子坠落。是一大片隧道顶。
满月大喝一声,用尽全力猛的把人往外拽。
但萧玉并没被他一拉入怀,反而,视觉的冲击与手上的触感同时冲入大脑——怪兽终于合上了嘴巴,扯住了萧玉,把她咬在嘴里。
巨大的下压之力传过来。
满月不敢用力猛扯,也没有松手。
二人同时扑倒在地。萧玉的双手骤然收紧,力量奇大,握得满月骨头都要碎了。
灰尘沙土扑起来,迷了眼睛,场景已经如坠迷雾,什么都看不清。
好一会儿,尘埃都还在飞。满月的手依然被萧玉握着,她的手在哆嗦,她还活着。
二人就这样趴在地上好久,还时不时有碎石落下来。但通道深处的灾难停止了,已经露了天,墙壁顶着一副残破的龙骨,暂时没得塌了。
一部分灰尘扬出去被风吹散,一部分潇潇落下。
迷眼的尘沙帐终于渐渐淡了。
待到纪满月能看清眼前的情形,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萧玉脸色惨白,她嘴唇被自己咬出血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落下,人已经有些迷糊了。
她的双腿,被塌顶压住了,幸没压到上半身的脏器,不幸那双腿大约是废了。
更何况,这是古代,医疗条件简陋,她不一定能够活下来。
“你……”纪满月的手也在抖,他想问“压到了吗”又或者“有没有空隙”……
但看萧玉这模样,显然是伤得很重,这些废话他问不出口。
萧玉拉着满月,手在抖,声音在抖,整个人都在抖:“王上……”
目光越过满月的肩头。
刚才还杀人不眨眼的小王上,这会儿眼里噙满了泪水:“玉姑姑……”他嘶声喝道,快步上前。他一动,幸免于难的两名武士也回神了,见这边事态焦灼,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想活就别动。”纪满月凛声道。他并非是此时还想手下留情,只因萧玉紧紧拉着他的手,他动容得不忍心甩开。
“玉姑姑……玉姑姑你伤在哪里了……”王上的眼泪终于在眼眶里兜不住了,他与萧玉相见至今,也不过月余,不知二人共同经历过什么,让他情深至此。
满月单手从怀里摸出孟飘忱留下的伤药,能稳定心脉内息,他倒出一粒塞在萧玉嘴里,又一次展目看她的腿,隐约看见有鲜血顺着她的衣裳往上爬,至于巨石下是否还有空间,半点看不出端倪。
爆炸、坍塌之后,殿内静下来了,有种灾劫之后荒凉的死寂。
殿外喊杀声还在继续,大约是木易维已经带人冲到附近了,但显然是谁也没把谁打服。
满月摸出响箭,斜向对准通道的破顶子打出去——萧玉需要尽快救治。
可预料之外的事情总会发生。
响箭窜向上空不等炸开,突然横向袭来一阵凛风,精准地冲向响箭。箭被撞得弹在通道顶的龙骨上,直接迸散开花,提前炸了。
是掌风。
巧又霸道。
居然有这般高手!
满月心念一闪,抚脱萧玉的手掌,拉过流勒王上,离开通道露天的破口,紧接着万念化作一声罪过。一颗金弹丸反手而出,幸免于难的武士顿时有一人被他自眉心出打出一个血窟窿。
暗器入脑,人倒在地上抽搐两下没命了。
另一人见他突下杀手,急忙拉开架势。
呼吸之间,满月一掌拍至那人面前,他的身法太快了。
对方躲避不及,只得暗运内息,提掌硬接。
对方早被满月白驹过隙便取三人性命的狠绝惊骇,以为这一掌,必有排山之势,已经拚足了力气要接满月一掌。谁知,眼看双掌相对,满月陡然撤招。
纪满月是个病秧子,剑法精妙,但凡能依靠剑招解决的敌手,是断然不会与人拼内力的。
这一掌是虚招。
同时,贯月被他反手翻花提上来,锋利的剑身代替了手掌,正怼在那人手上。
那人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他全力推在贯月剑上。内劲震得贯月轻响,贯月报复似的将那人的手掌一劈两开。
吃痛之余,他“啊——”地惨呼一声,再来不及变招,就被纪满月横剑抹了脖子。
不用再痛了。
使诈卑鄙吗?
见仁见智。
就这时,空顶之处有人笑道:“原来尊驾是血月公子,难怪这些废物在公子面前如同地瓜白菜一般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