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 纪满月就觉得许小楼对他的态度很诡异。

  此时听对方说了这么句风花雪月惹风流的话,满月脸上挂着冷笑波澜不惊,心里骂道:放他/娘/的狗臭屁。

  又一次印证了, 打心眼儿里喜欢, 流氓话是浪漫, 要是不喜欢, 风雅诗篇也是耍流氓。

  “许掌门贵人事忙,把在下引来应该不是赏花品香这么简单吧, 《恶无刑咒》在手,还帮朝廷做事,为什么?名利你都有了。你恨司慎言吗?”

  纪满月直接。

  许小楼不知他从哪里东拼西凑来的线索, 但所说的事情,全中事实。

  “嗯……就知道朱可镇困不住你们, ”他摇着扇子,扬手捻下一小枝桂花, 掠过鼻尖,又随意的簪在衣襟上, 异常撩骚,“至于司阁主嘛……恨……我确实是恨他的。”

  “为何恨?”纪满月问。

  游戏设定没有这二人纠葛的背书, 所以这些弯弯绕的爱恨情仇, 只能问当事人。

  另一个当事人不知情。

  眼前这个, 也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好好说话的模样。

  果不其然。

  “不提司慎言,花前月下,容在下许公子一人以偏爱吧。”

  纪满月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波浪一样, 从脖子根一路炸到后背上, 俨然要变身刺猬, 他换话题:“许掌门袖箭淬毒,刺杀戎国候,又是为何?”

  许小楼哈哈轻笑两声:“纪公子,有谁的哪只眼睛看见这事儿是许某做的了吗?”

  满月一愣,确实……

  虽然暗器一样,可没人能证明暗器是许小楼打出去的。

  只不过这个态度和语气,又是明显的睁眼不认账。

  许小楼见他皱眉,神色已经显出不耐烦,好像更来劲儿了:“不过……张堂主所中之毒是什么,许某有方可解,公子答应许某一个条件,我便把那毒方连同解药拱手奉上。”

  纪满月审视似的看许小楼——张日尧已经用不到了呀。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都不知道?

  杜泽成和他不是一条线上的,至少不是嫡系。

  满月没点破,继续道:“空口无凭,纪某如何相信?”

  许小楼笑道:“有来有往就是好买卖。大堂主不死不活躺久了,就算再救回来人也废了,不如这样,我把方子都给你,你帮我冲破内功修为的瓶颈。”

  这事儿之前许小楼就提过,满月没说话。

  许小楼继续道:“实不相瞒,许某修习《恶无刑咒》里的心法,需要有个内功阴柔的高手,服下丹药,以内力柔和药性,再将药冲进我的穴脉。”

  “为了防止纪某反水暗算,许掌门会将同生共死藏在丹药里,顺便将我变成言听计从的偶人对吗?”

  满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一半是诈他的。

  许小楼极短的一愣。

  满月猜对了。

  奸计被挑破,许掌门毫不脸红,爽朗地坦白道:“只是让你在某些时候听话而已,不会变成神剑峰上那帮傻子那样,我可舍不得……”

  “某些时候”这几个字,他吐露得很暧昧,但话到一半,眼前就人影一晃。

  许小楼心惊。

  不及眨眼的功夫,纪满月已到近前。

  咫尺间,公子冷哼一声,宽大的袍袖甩出戾风,如同两片飞刃。

  许小楼后仰,满月的袖锋带着一股清冽的淡香,擦着他的面门掠过。

  他曾与满月动过手,但他知道,南泽湖畔满月一直怀着打赌的心思与他过招,他尚没领教过名满江湖的血月公子的手下真章。

  许小楼躲避对方攻击,须臾一瞬,腰间骤轻,“呛——”的一声。

  满月攻击是假,夺他腰间佩剑是真。

  可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

  佩剑被对方抢了去——满月没戴兵刃,但是他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请许掌门随我回戎国侯府做客吧!”满月凛声道。

  话音落,长剑平推,直接向许小楼颈前横掠过去。

  千钧一发,许小楼抽下腰间剑鞘,反手挡在颈边。本以为会被震一下。结果又是虚招,剑锋与剑鞘相撞之前就变招了。

  许小楼半点没看出来。

  若是势均力敌,过招间的虚实交叠,其实是非常难以游刃的。

  武学到达一定境界,除了看形,更要会意。人一旦认真动手,招式里会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爽绝。爽绝不够,就容易被对方看出虚实。

  可许小楼两度看不出满月剑意的虚实。

  高下立现。

  与贯月剑相比,许小楼的配剑轻薄些,满月不趁手。索性就以快打快。

  逼得许小楼只得拿着剑鞘当棒槌,左支右绌,片刻就落了下风。

  攻守皆不得宜。

  转眼二十招过,纪满月招招致命。

  许小楼险险躲过颈侧一剑,剑尖掠血,又扫断了他几根发丝。

  他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对方真的没留情。许小楼暗道,若是《恶无刑咒》的心法得上一层境界,即便与满月分不出高下,也能打个平手。

  只可惜,现在不敢冒然催动。

  他前些日子听闻纪满月对张晓的毒极为上心,本来觉得以此要挟,十拿九稳。万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与预想全不相同。

  他想不通,一转念:“公子停手,许某告诉你,我与司阁主的恩怨。”

  满月手中招式稍微一顿:“和他有仇?”

  许小楼:“说来话长,与陈庭掌门有关。”

  这回总该停手了吧?

  谁知满月全不买账,非常混不吝的道:“既是仇人,我就替他剁了你,青枫剑派的掌门人,我一个是杀,两个凑一对儿!”

  和你师兄团聚去吧。

  早就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一剑了结,免得麻烦。

  许小楼直嘬牙花子,怎么单对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动心了。

  他招式逐渐跟不上满月的变化。

  满月一剑斜向对方小腹刺去,许小楼剑鞘翻花,荡开长剑。

  同时扬手,低喝一声:“着!”

  眼看斗武不胜,直接暗器招呼。

  满月撤剑回防,淬毒的袖箭贴着前襟飞射过去。

  须臾的喘息,让许小楼回身便向桂花林深处逃去。

  满月冷笑道:“怎么走啦?”

  扬手扯下一桂花枝。

  生着黄白小花的秋枝夹着戾风,直奔许小楼后心。

  去势极快。

  许小楼眼见不好闪避,便回身用剑鞘将花枝扫落,心里纳闷:他怎么拿这东西当暗器?

  这个闪念只来得及在脑海中冒个头,眼睛就已经捕捉到不妙之处。

  那花枝是个障眼法,随之而来六枚极细的牛毛金针——绵里藏针。

  但看见了,就已经晚了。

  六支针全中当胸。

  许小楼胸前几处大穴被封,顿时气息滞涩,往后趔趄好几步,撞在一棵树干上。

  纪满月长眉微挑,剑抖着花样收势:老子是使诈的祖宗。

  “许掌门随我回去见戎国候吧,西域的毒药、袖箭的暗算,纪某其实是不太在意的,但侯爷肯定想听尊驾说个子丑寅卯。”他趁着月光,走进桂花阑珊暗香里。

  若非这人身上带着凛然杀意,当真若月下谪仙,飘飘御剑,乗香而来。

  许小楼知道大势已去,抬手将钉得较浅的三根金针拔下,另外那三根针尾也没进肉里,想要剔除,估计要割开皮肉了。

  他惨笑了笑,眼里居然露出毫无遮掩的情:“罢了,落在公子手上,倒也不枉。”

  纪满月:“……”

  刚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终于坚持不住,噼里啪啦砸了满地。

  正这浑身不自在的时候,树林深处突然有人“呵呵”笑了两声。满月回神暗惊:难不成他还有帮手?

  但看许小楼的神色,好像也出乎预料。

  来人走得不疾不徐,他穿着夜行衣,黑巾蒙着头面,晃悠到许小楼面前,先是居高临下的看他,而后要笑不笑的道:“偶人拦住司慎言又如何?许掌门机关算尽,不过如此。”

  这话出,许小楼认出了人,说了句:“你怎么会在这?”

  那人眼神里满是戏谑,像是看不起,笑许小楼没有自知之明,而后不再理他,目光转向纪满月。点点寒意的笑散在他眸子里,那是一双不大清亮的眼睛:“张晓不过是张日尧生前倾注于此的一点残存意识,既然朱可镇说得不够明白,那我就再与你说一次。”

  话,直如一盆冰水当头,把满月从头淋到脚。

  纪满月讷讷的反应片刻。那些不好的猜测、张日尧如同告别的噩梦、和今日这人的话,在此刻合三为一。

  像无数怪影终于演化成一只无形的巨大怪物,环抱了纪满月,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蒙面人一句话震慑住纪满月,趁他之危的念头一晃而过,与许小楼对视一眼,终归忌惮血月公子的名头,借着他发愣搀扶起许小楼,三两晃就消失在树影深处了。

  桂花林间,满月孤身站着,那二人走了他理都没理。

  他一会儿在想,这是梦吧?从头到尾都是个梦……

  一会儿又在想,日尧死了?早就死了?他太执于多年团队的心血,才留下残存的意识,到游戏里来吗?

  那么,那一丝意识又在哪里……

  他耽溺于乱糟糟的思虑里,不知何时,两行泪水滑落。夜风过,脸颊泛起凉意。

  满月狠狠地抹干眼泪:哭什么!

  这不是真的!为什么要为了谎言流眼泪?

  说好了要眼见为实呢?!

  可这偏执的倔强,其实已经被过往细节悄无声息打得遍体鳞伤,根本难站一席之地。

  月色下,满月心中戾气横生,手中长剑突然猛地刺向地面,“嚓”的一声轻响,地面生出种脆弱得不像话的假象——长剑垂直入土三尺余。

  而这一刺之后,他本就所剩无几的气力就像都被抽走了,晃了两晃,一口血闷出来。

  殷红自嘴角滴滴答答,沾得前襟到处都是。

  满月浑然不觉胡乱抹了一把,他只是觉得好累,走到棵桂花树下,倚着树干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司慎言:作者呢?提刀来战!

  本人:我错了,对不起。马上让你到达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