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慎言是懵的。

  他想在唇舌间, 分辨满月的情绪:

  他怎么了?

  做了什么噩梦?

  又或是别的什么……

  但吻中深埋的情绪,就像刚刚纪满月看他的眼神一样,太复杂了, 让人辨不清深意。

  满月的手已经攀上司慎言的脖子, 揽在颈后。这次不似从前的若即若离, 他真的抱了他。

  司慎言虽然不明所以, 但满月的求索他必然不会拒绝。他伸手护住满月的腰,不轻不重, 带着珍稀。

  里衣单薄。

  司慎言隐约能探触到满月坚直而挺拔的脊骨,埋在并不厚实却隐着暗劲的肌肉里。

  他很瘦,比预想的还瘦, 这副腰身,只怕自己双手交对, 就能围拢过大半。

  情绪在亲吻里渐渐被放大。

  司慎言在满月后腰用力一带,满月的胸腹就密而难分地贴在他身上。

  他痴迷于这种近乎将对方融进身体里的保护。

  满月猝不及防, 气息被挤出胸膛,轻促地一声闷哼。

  这一声, 把司慎言压抑多时的欲念一把火全点起来了。他吻着怀里的人,他想让他别怕, 让他安心。他曾经的自我怀疑, 都被这个吻压下去了——他没有自大, 他可以保护他。

  满月顺着司慎言,他在对方温柔又霸道取予之间,尝到了心意的味道。好像这一刻,一切都是假的, 唯有司慎言的吻是真实的。

  还有他脖颈间的锦绳……

  满月适度的揉捏着司慎言的后颈, 力道里腻满了让人痴醉的情。

  如果锦绳没有攀附在他骨节分明的指尖越发拔高, 就更好了。

  这样不对。

  满月心底涌起一股愧疚,连自己都没想到。

  他觉得自己的别有用心,让亲吻的纯粹情愫蒙了一层酸涩尘埃。

  停下来,直接问他锦囊里是什么。满月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

  可若其中再有变数呢?

  现实里的他们都在等着你呢,纪满月。

  刚才似梦非梦的低语变成了魔咒。

  满月脑袋里顷刻左右分出两边阵营,指尖的锦线越盘越多,眼看锦囊被他从司慎言的衣领里拉出来了,再转半个圈,就能转到手里。

  就这时,司慎言松了怀抱,抬手反握住满月的双手。

  吻也停下来了。

  “这是做什么?”

  司慎言沉着声音,咫尺间,纪满月看见他那双黑如墨染的眼眸里,泛起悲寒之意。

  “我……”

  满月心底的愧疚翻起来,他想:直接问他能有什么变数呢,你被一个梦吓破胆了吗?

  他正自省,司慎言突然将他双手一扯,从自己的脖子上拉下来,反剪到背后。

  力道很大。

  瞬间扣住满月的脉门。纪满月一下被他制住,用不上半点力道,想挣开却是徒劳。

  愧疚顿时又飞没了。

  “你……”

  “放开”二字尚没出口,司慎言陡然弯腰贴上来。满月呼吸一滞,就在他以为要迎来疾风骤雨般的侵略时,司慎言又停下了——距离近得贴到他的嘴角。

  无言的对视,让满月恍惚看见一头被冒犯到的恶龙,心底有压不出的怒火。

  恶龙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冒犯他的人,好像酝酿着如何把他一口吞掉,无奈放到嘴边,又不舍得了。

  这是一种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拧巴。

  让恶龙看着有点委屈。

  让满月看得心口一紧。

  从前司慎言是血月的白月光,是公子放在心尖上却得不到的冷峻的人,后来不知何时他反把满月放在心尖上。互相招逗,彼此耍流氓。

  却从没流露过委屈。

  如今。

  这一点委屈,把纪满月治得服服帖帖的。

  纪满月暗骂自己:你看你干得这叫什么事……

  他太在乎张日尧的安危了,被不知真假的梦幻闹得心神难安。

  吻上司慎言时,一半是荒梦之后的冲动,另一半是真的情动。

  至于因果和后果,他根本就来不及捋清。

  这会儿,司慎言怒又委屈的神色,直如一盆冷水浇头。

  咋整?

  纪满月脑子飞转……

  道歉?

  不行,不行!道歉就等于承认了利用感情。

  之前惯会招人的公子,此刻非常黔驴,十分的技穷。

  好感度暴跌了,要BE了……

  能不能重刷游戏记录。

  然而,这游戏里一没读档点儿,二没设定过名叫“后悔药”的隐藏道具。

  思来想去,满月突然眉头一蹙,脸上露出几分犯了内伤才会显出的隐忍的痛。

  果然,司慎言的眼神飞快的一闪。

  满月就借着对方气场变换的这一瞬间,踮脚仰起头,在司慎言的脸颊上蹭了蹭。

  司慎言一时闹不清他这又是什么新路数,被他头发蹭得痒,心里的火气却十分奇妙地散去不少。终归是担心他内伤又发作,司阁主叹息一声,把人放开,一言不发将脖子上的锦囊摘下,当着满月的面打开了。

  纪满月满怀着我混蛋、我不对、对不起,但我还是得看的心情,紧张且目不转睛。

  他确实太在意这个结果。

  可里面的东西映于烛火下,满月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单片机。

  那是半截被抹平了刃口、对成四折的竹叶镖。

  镖身如竹叶般平薄,对折起来,增加了些许厚度,只因司慎言曾经对它格外在乎,满月当初隔着司慎言的衣裳草草一摸,加之对司慎言身份朦胧不清晰的猜度和期盼,才会认为那是单片机。

  结果不是。

  要说这东西也确实和满月有渊源,但纪满月想破大天,也想不通司慎言为何把它当个宝贝带在身上……

  满月难以置信地看向司慎言。

  “两刻钟之后,角门等你。”司慎言没答,把东西放回锦囊重新戴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完了,真生气了。纪满月垂头丧气。

  他衬着灯火洗漱外加收拾必备物品,脑子却一直都在那片竹叶镖上。

  那片暗器,是曾经打在他身上的,现在锁骨下方还留着伤疤。

  但这伤跟司慎言并没太大关系,那时他穿过来不久,遭人围攻内伤犯了,被对方一镖钉在身上。

  如果非要说和司慎言的牵扯,便是那人及时赶到,帮他解围退敌后,将他带到镇上亲自木着一张冰坨子脸给他医伤上药。

  当时,满月受着血月人设的影响,让他觉得哪怕死了都值了——因为那次是司慎言第一次给予他不假手于人的照顾。

  竹叶镖是司慎言亲手从他身上摘下去的,为什么……不仅当初没扔,还天天揣在怀里?

  纪满月脑子要冒烟了。

  Emmmmm……

  司慎言……怕是个变态吧?

  不不不。

  满月甩甩头,觉得自己失心疯了。变态是不至于的。但这种行为,让满月察觉出一丝微妙的、近乎专执、克制、且不欲人知的占有欲。

  如今司慎言再无避忌的袒露,让满月心底漾起一股奇怪的波澜。

  但他并不觉得讨厌,甚至还有一点小火苗,在心里爆开了。

  外面还在下雨,天边隐约泛起青白色,满月收敛心思,悄无声息的自角门出去,走不出两步,就见司慎言在道边等他。

  那人见他来了,扬手抛来马鞭,偏腿上马,竟然一句话不说,一夹马肚子,独自先行了。

  嘿!冷暴力么这不是。

  纪满月在马蹄子扬起的水花里,冲那人龇了龇牙。

  司慎言好久没对纪满月如此淡漠了,今儿他确实是生气了。

  其实他知道,满月对他有情意。

  那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他刚才等人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就在满月从院里出来的前一刻,司阁主终于想通了症结所在——

  是你自己不跟人家说实话,你赖谁?

  是你让人家猜来猜去,跟你隔着一层窗户纸瞎摸索,你赖谁!

  是你先被那句“隔墙有耳”吓得不行,后又顾虑他内伤复发……

  情有可原,但!你赖谁?!

  所以说到底,司慎言更多是跟自己较劲。

  司慎言想:谨慎过分就是怂啊。

  孟飘忱那句“但行无愧,莫问前路”说来容易,真能做到太难了。

  司慎言想到这,正好见满月从院里出来,想起那人刚才突然贴过来蹭他——分明是在哄他嘛。

  心里莫名的甜蜜了一下,气瞬间都散没了。

  但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面对刚才自己的不解风情,索性打马先行,让冷雨洗洗脸,清醒一下。

  于是,二人就这般驴唇不对马嘴的各怀心思,一路无言——都不长嘴。

  从繁花府到神剑峰,跨了帝魁道与伏羲道的边界,但穿小路快马加鞭,一日就能到神剑峰山脚的镇子。

  当年神剑峰暴/乱,名声鼎盛的江湖大派在数日间土崩瓦解,山脚的镇子也受了影响。

  山脚镇曾经算不上繁华,但热闹温馨。因为守着江湖剑派,兵刃铺子很多,就连孩童都能似模似样的比划几招。

  而如今,很多铺子改了营生,甚至废弃了。主人家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整个镇,客栈只剩一家,别无选择。

  满月与司慎言门前下马。

  天色黑了,饭点儿早就过了。小二手里其实没什么活儿,可他看见满月二人,没活儿找活儿的忙碌起来。

  别说来牵马迎客,就连要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纪满月莫名其妙,问司慎言道:“尊主在这儿赊账来着?”

  二人头上都带着垂纱斗笠,满月看不清司慎言的表情,只见他缓缓摇了摇头,没说话。

  今儿一整天也没说上五句话,满月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苦恋阁主的那时候。

  哼。

  他不甘心的想:你给老子等着。

  小二不待见二人,总归有原因。满月不吝,牵马进院,自己动手把马匹在马棚栓好,跨步进门。

  他道:“小哥,住店。”

  这回总该迎上来了吧?

  谁知小二还是没动换,柜台后面掌柜直言道:“没房。”

  简直岂有此理了。

  满月道:“掌柜的,我打眼看,你这店房有大半是空的,怎的生意上门,还有不做的道理?”

  掌柜没脸没皮的斜了满月一眼。

  小二终于开口了:“你这人真是的,告诉你没房就是不乐意做你生意,怎么还死皮赖脸的不走?”

  满月道:“为何不愿?”

  小二眼皮都不再抬:“你们这身装作江湖人的行头,就很晦气。”

  装作?

  为避人耳目,满月的贯月剑用布包起来了,剑柄埋在包袱扣里,乍看像个包袱担子。

  司慎言更是除了扎着剑袖,身上连个铁片儿都看不见。

  可能因此,他二人让店家错觉成什么前来神剑峰废墟游览的闲散公子了。

  这事儿,说来让人哭笑不得。

  是司慎言前几日派人来探路才知道的:神剑峰自从变故之后,成了荒墟一片,荒废了好些年之后,近年突然有越来越多的江湖混子、世家纨绔,本着朝圣和寻宝的心态前来参观祭拜。

  这些人大多并非是什么正经流派,没什么真本事也没人约束,行事氓流,不受人待见。

  满月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小锭银子放在掌柜的面前:“出门在外,您行个方便吧。”

  掌柜的看看纪满月,又掂掂银子,还是动心了:“罢了罢了,还剩一间房,你们爱住就住,不住拉到。”

  纪满月迟疑:神他妈/的一间房。

  司慎言开口道:“住了。”

  纪满月:“……”

  小二鼻孔出音儿,哼哼唧唧地带二人前去客房,嘟囔道:“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鬼,赶着去送死,拦都拦不住。”

  作者有话说:

  Emmmmm的意思是噩梦密密麻麻,一个字母都不能多也不能少。

  ---

  纪满月:我错了,但我不想承认,我是渣男。

  司慎言:我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我是怂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