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满月揶揄司慎言,是头一次。司慎言只是愣了片刻,非但没生气,见对方还有心力还嘴反而笑了,转身拉过厉怜的手搭脉。

  厉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有一道凌厉的气息,冲进自己身体,不难受,可骤然之间,被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挣开司慎言的手,往纪满月身边挪了两步,戒备地看着司慎言。

  “小子,你习过武吗?”司慎言问。

  厉怜懵懂地摇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了,在司慎言和纪满月面前跪下:“小子不曾习武,但父母已丧,家叔惦记我家的钱财……才算计我做人牲,求二位恩人……大侠……”他神色伤怀起来,“救我个彻底,让我伺候在侧,端茶倒水什么都行,否则……否则……即便我现在能活……”

  纪满月听了皱眉,心道,打架简单粗暴,这孩子若真与那姓厉的矿主是本家,留在身边反倒不知是不是麻烦……

  他想着,眼睛不经意向那怪人尸身的方向飘去。

  可目光所至之处,空空如也。

  不由得大惊。

  司慎言见他面色有异,一看,也惊了。

  以他和纪满月的修为,别说是走个人了,哪怕就是飞过只苍蝇,都不可能全无知觉。

  更何况那怪人,分明已经吐血气绝,怎么能够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仿佛……没存在过一样。

  纪满月看着这般场景,心中一个闪念划过——莫非,他也是真人?

  就如自己一般,回到那片虚无中去了。

  于是他抄起墙壁上火把,往怪人“陈尸”的地方照去,只分明地看见一趟滴落的血迹,往直井口方向延伸过去。

  更要命的是,井口的绳索,已经被割断了,兔子尾巴一样撅在井口。

  显然是怪人逃走,怕被追击,断了几人的路。

  看来……想得不对吗?纪满月沉吟。

  厉怜见二人急急火火的往直井口去,他再懵,也明白那怪人逃脱了,更加害怕起来,拉住纪满月衣角,道:“大哥哥,我给你做随侍,只要能活命,当牛做马都可以,你带着我吧……”

  纪满月看看他,没拾茬儿。

  万没想到,司慎言突然开腔道:“满月,这小子穴脉奇谲,挺有意思的,不然你收个徒弟得了。”

  原来方才司慎言封不严他的穴道,是因为这个。

  厉怜机灵,见有人给递了杆子,立刻顺着就往上爬。“扑通”一声,双膝跪倒,眼看就要给满月磕头,口称师父。

  想也知道,又一次被纪满月拎脖领子揪起来,丢到一边:“拜师就罢了,看见你我就肺疼。”

  司慎言先是一怔,而后明白纪满月这是还记着刚才着急搭救,引得内伤造作这茬儿,莞尔摇头。他见厉怜脸上满满的失落,拍拍他肩头:“来日方长。”

  纪满月没理这俩,走到泉水旁,抬头看天,日头已经西斜,错过了井口。

  “怎么了?”司慎言问道。

  纪满月跟他要来地图,借着夕晖细细看。

  “依尊主所言,青枫剑派是为了寻找矿脉中悬星图的线索,才参合开采矿脉的?”

  司慎言点头。

  纪满月好看的眉头微蹙起来:“那这线索怎么听都像是被人为藏在矿脉里的,既然是这样,便该是人力所及之处。”

  司慎言即刻便明白了。

  这矿脉图,是他筹谋日久,费尽心力得来的,不会有错。

  从地图上看,标注有矿的地方已经被开采殆尽,其余的地界儿全是还没探寻过的实心山体。

  若线索,是被人为藏匿于此的,那么即便那人是绝顶高手,也不可能把东西凭空藏进实心儿地脉山体里。

  满月见他明白了,继续道:“说不定,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线索非是众人找不到,而是藏在他们不敢找的地方……”

  就在这传闻居住了矿妖的直井里!

  而且……

  纪满月眸子落在那泉口上。

  此时已经几近傍晚,温度已经降下来,不怕有汞蒸气发散出来,满月便将盖在井口的衣裳掀开。

  他捡起半截断掉的铁链,慢慢垂直顺进泉口内,待到铁链的一端触及泉底,他又将铁链抽上来。

  泉口的垂直深度只有一人多高,水波灵动,定然是地下活水,不知向四周发散多广,通往哪里。

  纪满月正色道:“这泉口可能是地下暗流的末支,泉底的水银不一定是天然存在的,可能是人为灌注下去的——为了藏匿东西。”

  若要分辨是否,潜下去一探究竟就好了,可无奈如今,他与司慎言身上都有伤口。

  “与尊主同来的兄弟,有水性好的吗?”

  司慎言还没答,厉怜先插嘴道:“要捞东西?我下去便是。”

  纪满月面露诧异。

  厉怜见他小看自己,来劲儿了:“我从小就在南泽湖里打水浪子,闭着气横潜南泽湖都小菜一碟,别说这么个小水坑了。”

  满月还是迟疑,看向司慎言。

  司慎言道:“他胸有成竹,你就让他试试嘛,”说着,他向厉怜问道,“小子,你身上有伤口吗?有丁点儿破口可能都会死的哦。”

  厉怜麻利儿地把衣裳脱得只剩个裤头,道:“方才摔下来,磕了背,只要没破,就没有。”

  他左肩上淤青一块,幸而是没破皮的。

  司慎言便把锁链拦在他腰间,道:“下去了径直往下,你该会碰到奇怪的触感的液体,去里面捞一捞,如果有东西就带上来。”

  厉怜奇道:“要找什么,我能在水下睁眼。”

  “不行,只能摸,”纪满月正色道,“好了扯三下,拉你上来。”

  厉怜见满月神色郑重,也跟着正色点了头。

  而后,他自泉口一跃而下。绑在他腰间铁链急速往下坠去,很快就稳定在一个深度。

  接着,随着他的动作,锁链轻微摇晃。

  这事,比纪满月预想的顺利,不到半盏茶,锁链被扯动三下,司慎言即刻就把厉怜往上拉,见他浮出水面,把他按在清水里涮了涮,抹干净脸,才拎上来。

  厉怜满脸开心,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纪满月把自己的大氅抛给他,从他手上接过东西,那是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石蜡封住的包裹。

  正待拆开看,司慎言突然闷声道:“快走,水温在上升……”

  他说这话时,手探在泉水里。

  厉怜不明所以。

  但纪满月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地下泉水暗流涌动,或许暗通周围的温泉,不知是因为潮汐的影响,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水温会变!

  他不甘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洞口被割得跟兔子尾巴似的绳子,“啧”了一声表达不满,抄起墙上火把,拉着衣裳还没穿完厉怜撒腿就跑。

  这地方当真有“矿妖”。

  除了那怪人,还有会要人命的温泉汞蒸气!

  司慎言脱下外袍当作帐篷盖住泉口,几步追上他们。

  顺利地把厉怜从纪满月手里接过来。

  厉怜被司阁主拎着腰带飞奔,只觉得自己脚踏祥云,会飞一样。

  三人依着地图的指示兜兜转转,终于冲出矿脉,一轮皓月当空,清和的晚风吹散了三人胸中的沉闷气。

  厉怜直接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大口喘着气,还不忘了问:“咱们……咱们……为什么……要跑啊……”

  纪满月又一次懒得和他解释,随口胡扯道:“矿妖要出来了,不跑就会吃了你。”

  吓得少年一骨碌翻身爬起来,缩在满月身后,心有余悸的往矿洞里看。

  纪满月见他这模样,便莞尔笑了,垂眸去拆石蜡布包。

  布包松散开,迎风一展,一张墨黑色的绢帛荡开。

  那绢帛的颜色如墨染的深邃天空,上面星星点点,缀满了明珠,明珠之间,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的线连着,非金非银,却在星月冷辉下璀璨着光芒。

  这是一幅明珠绘成的巨大星图。

  三人的目光瞬间便被吸引,这哪里还是什么悬星图的线索?

  分明就是悬星图!

  江湖上炙手可热的秘宝,竟然直接被人藏在矿脉里。

  几人正待细看,突然,远处林间有人道:“二位不仅出来了,还带了个小子出来,看来收获不少。”

  那人离三人很远,但声音清晰,并非是传音入密,只是利用内功,将本来轻浅的声音推得更远。

  嗓音熟悉——是国尉杜泽成。

  他为何在这!

  乍想有迹可循,细想却让人背后生寒。

  纪满月知道他算计自己与司慎言当枪使,可他竟然连自己与司慎言会在哪个洞口出来,都算计到了。

  果不其然,山林间,杜泽成踱步而出,走出阴影,纪满月便看清了他的面貌,笑呵呵的,宛如与老友相见。

  再细分辨,他身后的树林里,影影绰绰该是埋伏了不少官军。

  杜泽成一眼就看见了纪满月手里的星图,眼睛一亮,道:“满月手里的可是本官想要的东西吗?”他说着,自怀里摸出一沓文件,向司慎言道,“这是满月与朝廷的密契文书,司阁主,东西给我,这些文书就给你,前尘过往一笔勾销。”

  司慎言走到满月身边,将悬星图接过,安慰似的在他手腕上一握。

  杜泽成见了便高兴道:“我数一二三,”杜泽成道,“咱们一同把东西抛给对方!”

  “一——二——三——”

  他这回倒是坦荡,“三”喊完当真出手,与司慎言一起将东西抛给对方。

  悬星图与身份密契飞在空中,眼看相错而过。

  突然一道黑影,快得跟鬼似的,一把抄下两样事物,也不多做停留,转身便跑。

  变故出乎预料。

  满月甩手三根金针,去截那人退路。

  司慎言几乎同时猛冲过去,眼看,就要抓到对方的脚踝。

  可那人也是个狠角色,知道自己此时被拽住,再想跑就难了,须臾间做出盘算,只是身子一扭,避过要害,拼得皮肉挨上三针,也不能被司慎言一把抓住。

  就见那三枚金针,两枚打进那人手臂,另一枚没入肩头。

  他吃痛一声闷哼,脚下丝毫不停歇,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森林深处了。

  眼看被人截胡,司慎言追着那人,眨眼消失在密林中。

  纪满月也要跟上,人已经腾在半空,眼前黑影一晃,国尉杜泽成拦在他身前,伸指向他胸前要穴戳来。

  满月只得侧身躲过,二人同时落地。

  作者有话说:

  人在鞭腿,一动不动……

  继续生气气,作死写古耽武侠,我丑我凉我就是要写,哼。

  PS,昨天又不知死活蹭晚上九点的玄学,果然一个标签都没蹭上。

  在此发下毒誓,再蹭九点玄学我就把笔名改成张蹭蹭蹭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