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叶安屿看到甘琪发来的信息,说是已经跟家人一起报案了,小巷的监控坏了,多亏他提供的录像,感激之余,也恳请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叶安屿回了个:好,放心。

  即便甘琪不叮嘱,他也不会传出去。毕竟人言可畏,黑的能说成白的,没发生的事也可能在流言中变成既定的事实。

  今天周日,他难得起这么早。

  叶安屿摁灭手机,又睡了个回笼觉,甘琪的事解决了,他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睡得格外安稳。

  结果这安稳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被咚咚咚的敲门声震没了。

  董倩在门外叫他:“还没起啊?”

  叶安屿翻了个身,扯过被子蒙住脸,假装自己听不见。

  往日这种情况董倩隔着门唠叨两句就走了,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又锲而不舍地敲了三次,“快点起来吧,今天阳光特别好,把你屋里的被子都拿出来晒晒。”

  睡意都被扰没了,叶安屿顶着一头乱发从被窝里挣扎出来,拖着声音回了句:“起了。”

  “起了就快点去洗漱,锅里还给你留了俩鸡蛋,趁热赶紧过来吃。”董倩说完,终于肯施恩放过他卧室的门,趿着拖鞋干别的去了。

  这个年纪多少都有点逆反心理,家长越说越不乐意听,叶安屿重活一世,还以为自己早就脱离了年少气盛,现在居然也有点不乐意动弹。

  他躺着没动,摸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一堆未读消息。上辈子工作使然,每次看到这小红点,叶安屿都会心头一跳,生怕自己错过什么要事。

  如今学生一个,除了同学没人会给他发消息。

  他点开一看,果不其然是秦誉。

  秦誉:中午出来吃个饭?

  秦誉:东子说兰东路新开了家烧烤店,开业有优惠。

  秦誉:知道你没醒,醒了记得回我消息啊。

  后面是一连串的表情包。

  叶安屿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把同一个表情包连发好几遍,现在如此,成年后也是这样。

  左右晚上没什么事,月考刚结束,他也想放松一下,于是回了个“好。”

  回完就把手机撂一边,起床洗漱。

  董倩在阳台伺候那一堆花花草草,姥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还织着毛衣。

  叶安屿叼着牙刷探出头来:“姥姥,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别干这活了。”

  姥姥扶了下老花镜,慈祥地笑笑:“这算什么活呀,又不累,天凉了,我给你俩织条围巾,围着还暖和。”

  “我给你找了新床单被套,拿去换上。”董倩给花浇完水,又来指挥叶安屿,“被芯给我,给你晒晒。”

  叶安屿听从吩咐,回卧室拆被套,拆到一半董倩等不耐烦了,直接推门进来,挥手赶他走:“写作业去吧,我来弄。”

  被子有点大,董倩一伸胳膊碰到了床头柜,柜子一晃,掉下来一个东西。

  “这什么东西?海螺?”董倩看了眼,随口问道:“什么时候买的?”

  叶安屿过去捡起来,壳磕掉了一点,看上去不那么完美了,他拇指抚过那处缺口,说:“秦誉送的。”

  “你俩关系可真好啊。”董倩感叹一句,拆完被套又把床单揭下来,听见叶安屿的手机嗡嗡直响,伸手一指,“有电话。”

  电话是秦誉打过来的,叶安屿拿着手机,条件反射般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眼,底下没人。

  他倚着窗沿,接起电话:“怎么了?”

  秦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今天起得还挺早啊,走吧,吃饭去,东子跟超已经到了,我也出门了。”

  话筒略带沙哑,但掩不住他上扬的语调,又添了几分磁性。

  叶安屿忍不住揉揉耳朵,离手机远一点,说:“好,我马上。”

  “行嘞,那待会见。”秦誉说。

  挂了电话,叶安屿转头看向董倩,没等他开口,董倩已经猜出来了:“要出门啊?”

  叶安屿“嗯”了声,说:“跟同学出去吃饭。”

  董倩不用问都知道是哪个同学,欣然同意:“小秦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性格真好,我之前去开家长会看过你们班成绩单,他成绩也不错是吧。”

  叶安屿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灰色卫衣,点头:“是不错。”

  董倩又想起之前放学在校门口那次,说:“他爸一看就是领导,这孩子将来差不了,像这种同学你得多接触,长大后都是人脉。”

  成年人交往总是在考虑利益考虑人情,叶安屿也曾这样精明算计过。但现在他不想琢磨这些,学生时代的友谊就应该是简单纯粹的。

  他左耳进右耳出,没把董倩的话当回事。

  出了门,叶安屿根据秦誉给的地址打车去了烧烤店。

  这个点店里人满为患,在门外都能闻着孜然的香味。叶安屿推门进去,一眼瞅见秦誉的后脑勺,这人不愧是当明星的料,连后脑勺都比旁人优越突出。

  对面的李超看见他,抬手挥了挥:“这!”

  秦誉紧跟着转过头,朝他一笑,然后挪进最里面,给他腾了个位,“坐这。”

  服务员送来菜单,几人凑一块点了一堆肉串,李超兴冲冲地提议道:“可算熬过了月考,喝点酒怎么样?”

  王东然赞成:“喝!今天咱哥几个就喝个痛快。”

  “上次谁喝了两瓶就开始求饶的,是你吧东子?”秦誉发送一波嘲笑,然后转头看向身侧的叶安屿,问他:“你喝不?”

  叶安屿摇头。

  王东然说:“叶子是没喝过吧,尝试一下不要紧的,可以少喝点。”

  叶安屿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我不想喝。”

  他不是不能喝,主要怕回家一身酒味不好交代。

  真要是喝起来,这几个人未必能喝过他,叶安屿上辈子混迹于生意场,喝酒的场合只多不少。

  最后点了三瓶啤酒,一瓶可乐。肉串陆陆续续端上来,烤得油滋滋的直冒烟,光是闻味就香得不得了。

  几个大男生的饭量不容小觑,基本上一盘清一盘,就着啤酒花生米,漫无目的地闲聊,别提多舒坦了。

  三瓶啤酒不够喝的,又上了几瓶,三人越喝越兴奋。

  李超脸都喝红了,瞅见叶安屿手里的可乐,指着他摇头晃脑道:“能喝喝,不能喝去小孩那桌。”

  “就你能喝。”秦誉一巴掌拍向他的手指,清脆的一声响。

  李超瞪圆了眼,随即抄起酒瓶就怼到秦誉面前,嚷嚷道:“来,看谁先干完一瓶!”

  秦誉支着头,眼神很清醒,看不出醉的模样:“不来。”

  叶安屿对秦誉的酒量心知肚明,这人只是喝酒不上脸,实际就是个三杯倒。

  他没理这几个醉鬼,兀自慢条斯理地吃烤肉。

  进店的人越来越多,空气中到处飘着烤肉的香气。里面不乏一些不三不四的社会混子,借着酒劲吹牛逼,不堪入耳的脏话时不时传过来,伴随着呛人的烟味。

  门窗都开着,马路上的车流声倾泻而入,被屋内的喧嚣吵闹声紧紧压制,连尾音都听不见。

  叶安屿不经意转头,发现斜后方那桌三个男生正盯着他,目光不善。

  看面孔是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叶安屿短暂地蹙了下眉,正欲收回视线,秦誉突然抬手搭在他肩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啥呢?”

  脑袋有点支撑不住,秦誉一歪头枕在叶安屿肩上,眯着眼打量其中一个,“啧,我说看着眼熟呢,这不那匡……匡……”

  匡了半天也没匡出个所以然,李超头不抬眼不挣地接上:“谁啊?匡旭?”

  秦誉恍然:“啊,对,是这逼。”

  这么一说叶安屿也想起来了,匡旭就是杨霆的狗腿子之一,当时在办公室打过照面。

  秦誉瞪向匡旭,恶狠狠道:“看你妈看,不准看。”说完右手直接揽过叶安屿的肩,保护架势很足。

  没了胳膊垫着,他枕得不太舒服,在叶安屿肩头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他这一蹭,叶安屿的连帽卫衣都被他蹭歪了,露出一小片锁骨,秦誉呼吸间的热气与酒气重重地喷洒在上面。

  叶安屿眸光一闪,动了动肩膀,低声说:“起来。”

  秦誉赖他身上不起,忽然又凑近吸了吸鼻子,嘟囔道:“你身上好香啊。”

  “……”

  叶安屿垂眸看着他,确定他是真醉了,伸手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下:“就这点酒量还喝酒,要睡回家睡,快起来。”

  秦誉一听不依了,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可没醉。”

  叶安屿把衣领理正,没好气道:“你醉没醉我还不知道?”

  秦誉一张俊脸直接怼过来,目光认真而飘忽:“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近在咫尺的距离,叶安屿甚至能从他漆黑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身影。他呼吸一滞,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秦誉就这么看着他,目光逐渐往下,落在他的嘴唇上,有点移不开视线。

  “喂,你俩干嘛呢,要亲嘴啊?”醉生梦死的王东然突然嚷了一声。

  叶安屿骤然回神,一把推开秦誉,抓起桌上的可乐,一口气全灌了。

  秦誉浑身没劲,直接撞墙上了,揉着后肩龇牙咧嘴,也清醒了几分。他瞥了眼叶安屿,昏沉的脑袋里想不明白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是因为什么。

  他茫然地睁着眼,觉得自己也许是真醉了。

  秦誉拿起酒瓶,又开始喝。

  等叶安屿注意到他的时候,这人已经把一瓶喝光了,倚着墙直打嗝。

  这下完了,指定醉大发了。

  服务员见他们几个快人事不省了,剩下的酒没给他们上,过来劝道:“酒喝多了伤身,差不多就行了啊。”

  李超头都抬不起来了,趴桌子上含含糊糊:“没……没喝醉,再来一瓶!”

  王东然直接没声了,睡着了。

  秦誉半死不活地窝在沙发里,目光落在乱糟糟的桌面上,嘴里还在数签子:“1、9、8、5、13……”

  ……已经不识数了。

  叶安屿挨个叫了叫,这仨居然连自己叫啥都不知道了,更别提自家地址了。

  秦誉家住哪他知道,叫个车还能送回去,王东然跟李超咋办?也不能扔这不管。

  叶安屿揉了揉太阳穴,愁得头疼。

  他叹了口气,先去结账,跟老板商量:“那个,请问能不能让他们几个在这趴会,等清醒点了再走。”

  店里的客人陆陆续续吃完走了,也不差这张桌子,老板点头同意,还很贴心地说:“我等会让后厨煮点醒酒汤,让他们喝点。”

  “好的,谢谢您。”叶安屿松了口气。

  服务员把桌子收拾干净,端来了醒酒汤。

  三人死活不喝,硬是说自己没醉,叶安屿没办法,哄骗道:“最后三杯酒,谁喝?”

  话音刚落,秦誉一把抢过,咕咚咕咚喝完,皱着眉咂嘴:“什么破味?”

  随后那俩也争着喝完了。

  “……”叶安屿无言以对。

  之后没人打扰,三个人睡得四仰八叉。

  叶安屿干坐一会儿,实在是没事干,而且他作业还没写完,早知道背着书包出门了。

  这顿饭吃得他后悔莫及,好几次想扭头就走,又放不下心,只能坐在那干瞪眼,瞪空气没意思,叶安屿垂下眼,瞪向秦誉。

  秦誉已经睡死过去了,什么也感觉不到,睡着睡着可能是胳膊麻了,晃悠着抬起身子靠着沙发,缓缓倒向叶安屿。

  叶安屿眼疾手快,手指用力一戳,秦誉又去跟墙相依为命了。

  店里的人逐渐走空,最后只剩下他们这桌。

  午后阳光柔软而悠长,透过玻璃斜射进来,在墙壁上留下一片橙黄。

  秦誉被那片暖融融的光笼着,平日里的张扬恣意都不见了踪影,身上的锋芒柔了下来,看上去温顺多了。

  四周安静至极,服务员翻动账本的声音格外清晰。

  叶安屿也泛起了淡淡的困意,他歪头倚着靠背,半睁着眼,思绪有些放空。

  他记得秦誉曾因为酒量低上过热搜,那是他第一次参加真人秀,其他艺人边喝边聊,他喝了三杯直接开始睡。网友说:“多亏有秦誉,不然我还以为他们喝假酒。”

  他还记得秦誉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醉,那天是叶安屿的生日,晚上秦誉特意回家做了一桌难吃的菜,吃是吃不下去,只能喝。

  喝多了就犯困,那晚上连蛋糕都没吃,秦誉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居然还能爬起来,贴在他耳边说:“生日快乐,往后每个生日我都陪着你。”

  可惜“往后”这个词太过虚妄,充满了不确定性。

  越想睡意越深,叶安屿阖上眼,梦中又想起了很多往事,桩桩件件,让人分不清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