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到留宿的木屋前, 老先生早已等在那里,开门迎着客。

  季司早轻喘了两口气,台阶虽然没爬多少,整个人却似乎耗尽了体力, 连带着腿脚都有些泛酸。

  果然、依旧是那个脆弱的男辍学生……

  季司早垂着头、正平缓着自己的呼吸, 看着自己裤脚上沾着的雨水泥点, 猛然惊觉、似是哪里有些不太对。

  他赫然抬眸, 只见那位老先生的浅麻裤脚以及素色的鞋袜之上, 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似乎从未在风雨之中穿行过一样。

  季司早心口一惊, 视线随即向上, 刚好对上老先生那双清亮的、似是能够勘破世间一切的目光。

  老先生神色慈祥、仿佛早已知晓人会察觉到如此细节, 白发随着狂风轻轻舞动、却丝毫未见慌乱。

  季司早诧异片刻,却没作声,只随着人先行进到屋内。

  老先生笑着、随手扶着下颌上的胡须,如此动作被老先生做起来、莫名有种在抚过拂尘的错觉。

  “天色太晚、二位先行歇下吧,”

  周老先生立在门前, 语气却有些意味深长:“若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先行谢过先生了。”

  路北辰送别老先生离开,转过身来、却见季司早还立在那里,似乎正思考着什么。

  “山里寒气太重,先去冲个热水澡吧, 小心着凉。”

  路北辰抬手插上电源, 又环顾四周, 发觉这里设施虽然简朴、但也算齐全,俨然有种山中民宿之感。

  季司早闻言, 倒是没急于答应,反而是顿了片刻, 开口询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位老先生……他叫什么名字?”

  “周爻,”路北辰说,“怎么了?”

  季司早狐疑了一下,“中药?”

  这谐音……

  怎么这么具有职业感。

  “周、周爻,”

  路北辰笑,“周易的周、六爻的爻。”

  季司早指尖顿了顿。

  这组词……

  怎么感觉、还是这么具有职业感啊?

  路北辰见季司早神色有些奇怪,错半步上前,又轻声询问了一句:

  “怎么了?”

  季司早沉思着摇头,一时不知何人从哪儿说起。

  是说他感觉这位老先生总有点子玄学在身上?

  还是要和人说、他这位穿越平行时空而来的人,好像被发现身份了呢。

  一时间竟没法分别、这两件事,到底哪个更玄乎一点儿。

  热水温好,季司早淡淡道了句“没事”,转身先行进了浴室。

  身上的寒气渐渐被热意取代,慢慢的、整个人的体温都升了起来。

  浴室内热气氤氲、一片白雾,视线所及之处,都有些看不太真切。

  直到人关掉控水阀,换上干净的棉布衣物。

  季司早抬手正擦着头发,朝着镜子望了一眼。

  莫名看到自己腕骨上淡红色的小痣,莫名发觉:

  这颗痣、好似比之前、颜色更淡了一些?

  嘶……

  那位原主‘季司早’,腕骨上也有这颗痣吗?

  季司早擦着头发的手一顿,仔仔细细对着小痣研究了半天,一丝怪异感在心口升起,却始终没找到由头。

  水流声停,路北辰在外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吹风机的声响。

  浴室内一片安静,静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路北辰一时不放心,起身走近,轻轻敲响了浴室的门,待听到季司早回话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细心提醒道:“先把头发吹干,不然会冷。”

  “噢,好。”季司早嗓音闷闷的,听起来似乎心情有些不佳。

  只是追问两遍、事不过三。

  人不愿意讲,再追问下去,倒是真没了分寸感,怕是会越了界、还招人烦。

  洗漱完毕、室内空间不大,突然独处、一时无话,屋内的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除了窗外呼啸的风雨声和阵阵雷鸣,屋子里倒显得太过于安静了。

  尤其是当二人发现、这里只有一张床之后。

  那种诡异的尴尬气氛更重。

  路北辰看着那张怕是也并不能称之为‘床’的地方,从地面算起、拿木质隔板抬高五十公分、架起的‘床板’,麻布床单下只铺着一层蒲草编制而成的垫子,被褥也不厚,着实是有些不太舒适的样子。

  季司早倒是一直兴致缺缺、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对此似乎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路北辰默了片刻,指尖再度被掐紧掌心,半晌才沉声开口:“你先睡,我去小沙发。”

  ?季司早这才回神,看着那个只放着一个蒲团垫子的木质椅子,又奇怪地看了路北辰一眼:“你管那个……叫沙发啊?”

  “……嗯。”

  嗯?

  季司早看人的视线更奇怪了。

  总觉得人接下来紧跟着就要冒出来一句‘怎么不算呢?’

  “是这张床不够大吗?”

  季司早没理解,“还是你休息都靠打坐啊。”

  路北辰更沉默了。

  “……我以为、你在介意。”

  季司早:???

  “我介意什么?”

  “……没什么。”

  路北辰避开季司早狐疑的视线,起身将被子铺开,随即发现。

  被子也只有一床。

  路北辰:……

  这怎么睡?

  感受到路北辰瞬间变得僵直的身影,待人再度起身回头,那指尖还在人鼻尖之下、不自觉摩挲了一下。

  季司早:?

  路北辰不语,季司早没懂,二人一时面面相觑,都没理解到对方的意思。

  好奇怪啊。

  路北辰想。

  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呢?

  季司早和人对视半天,或许是收到屋内气氛的影响,脑子里莫名冒出来一个念头。

  好尴尬啊。

  季司早想。

  嘶……

  为什么会感觉这么尴尬啊?

  相顾无言、直到季司早感觉到寒意又起,鼻腔发凉、轻声打了个喷嚏。

  那股怪异又尴尬的气氛这才被打破。

  路北辰别开视线、轻声开口:“先、躺下吧。”

  这下、四目倒是不再相对了。

  变成了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恨不得把房梁看出花儿来。

  床很大、被子也不小。

  只是……

  两个人恨不得离对方八米远,中间像是隔着一条银河一般。

  再加个身材魁梧一些的单深把人放到中间人都还能睡得下。

  一人捏着一个被子角、贴着被子的边缘睡。

  中间的空隙不仅大,而且那床几乎被展成平面的被窝——

  它漏风啊!

  房梁再看、也着实看不出来什么花儿。

  两个人默默地转了半个身子,睡成了Kappa。

  这下好了,身前是不冷了。

  就是整个脊背都是凉的,那冷风呼呼往被窝立钻。

  又冷又尴尬。

  季司早身形微微蜷缩着,双手团在身前、捏着眼前的被子一角。

  路北辰那边身形僵直、直溜溜地挺着。

  挺直的活像条‘长虫’……

  没话讲、我们互相在假装。*

  季司早脑子里莫名冒出来一首极其古早的BGM,而这首歌的歌词的下一句便是——

  

  你的电话还在响*……

  ‘噔噔噔~’

  微信提示音响起。

  季司早看着自己亮起的手机屏幕,默默解锁,脑子里却是‘够了,已经足够尴尬了,再尴尬下去、真的就不礼貌了。’

  传来讯息的人是简夏,自那次人收到小蛋糕之后、传送来几十张自拍照之后,季司早似乎又很久都没有想起回复人的信息。

  简夏像话痨一样、大段大段的分享欲,总是让人不知道回复些什么。

  而此时,和简夏尬聊、似乎比现在这情形还要更好一些。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季司早捧着手机屏幕、突然就发现了话痨的好处。

  只是——

  比空气突然安静更可怕的事情、大概便是朋友突然的关心了吧。*

  季司早看着简夏那句【哦对了~你和你大老公怎么样啦???】

  【这么久了~有没有……坏笑/坏笑/坏笑.JPG】

  【嗯嗯嗯?】

  此情、此景。

  季司早看着‘大老公’三个字。

  突然就沉默了。

  呵、呵。

  我和我‘大老公’正同床共枕呢……

  说出来岂不是吓死你啊:)

  都什么跟什么啊。

  季司早闭了闭眼,随即锁屏,把‘简夏’给扔到了一遍。

  比起和简夏尬聊。

  还是和路北辰Kappa更好受一些。

  起码人不会突然冒出来几句让人接不上话的话。

  季司早如是想。

  然后……

  随着窗外一声电闪突现,‘啪’地一下,房间内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昏黄的灯光骤然熄灭,而那声巨响的雷鸣还悬在那里、没有到来。

  耳边,是路北辰平静的嗓音。

  “停电了。”

  季司早:……

  有点废话了。

  “……嗯。”

  在巨雷到来之前,季司早听到路北辰沉静的嗓音又起。

  “你怕打雷吗。”

  季司早:………………

  话说早了。

  路北辰和简夏俩人彼此彼此、让人无法接话的功力简直不分伯仲。

  这么大人了我怕什么打雷啊?

  ‘轰隆!!’

  极响的巨雷如期而至,似乎没打过瘾一般、紧接着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黑暗的室内再度照亮,只一瞬、又再次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待雷声停息的空挡,季司早顿了两秒,轻声反问:

  “啊、原来你是怕打雷啊?”

  路北辰:………………

  我又不是路童。

  话起了头,尴尬似乎就少了些。

  路北辰默了一瞬,随即转了话锋,带着些玩笑的口吻:“多冒昧啊。”

  季司早也笑:“你也知道冒昧啊。”

  虽然夜深,但这个时间点、平时还都在召唤师峡谷里征战着呢,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睡意。

  睡不着、也停了电,无话了这么久,终于是破了冰,可算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了几句,话题回归到游戏上后、最终又落到了战队上。

  “PMG的前中单虽多,”

  路北辰坦诚道:“但我真的希望、你会是最后一个。”

  “世界赛还没开始呢,就开始搞转会期留人抢人那套话术啦?”

  季司早笑:“太早了点儿吧。”

  “那就等世界赛结束、我再来问一遍。”

  “路大队长为了战队还真是尽心尽力,连队员续不续约的事儿你也要亲力亲为啊,”

  季司早弯着眉眼,随口道:“真没见过你这么操心的队长。”

  “……应该的。”

  季司早又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战队你家开的呢。”

  “……嗯。”

  嗯?

  你不是竞圈儿太子吗?你‘嗯’是什么鬼?

  “字面意义上的、你家开的?”

  路北辰默了半晌,不愿说谎骗人、也不知如何含糊过去,这才再度开口、和人坦诚道:

  “字面意义上的、‘家’字去掉。”

  季司早:……

  你开的。

  好家伙,原来这战队还真姓‘路’啊。

  良久,季司早轻笑两声,没头尾的说了句“怪不得呢。”

  路北辰:?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总是端着那副一切为了战队、总是带着一股子资本家似的上位者姿态来为人处世呢。

  原来自始至终、一直是老板视角啊。

  这样看起来……好像很多事倒是都能解释的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