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没想到谢熠秋竟然还有这么一手。“你万一手抖了怎么办?”

  谢熠秋将匕首抵在顾濯的下巴上,“你放心,若见了血, 我给你舔干净。”

  这么一说,顾濯瞬时来了兴致,虽说颈前有些凉,但心里却又多了几分愉悦。他主动凑过去, 似乎巴不得现在就让自己挂了彩。

  见顾濯这般兴致勃勃,谢熠秋微不可察地将刀刃退了几分,随后缓缓落下。

  顾濯已经与这里的土匪头子说明白, 暂且在此处歇上一天, 毕竟没日没夜的赶过来, 神仙也得累。

  翌日晨色微明, 谢熠秋早早起了身,令司少仓准备饭食。在院子中他瞧见了一些女人孩子。顾濯告诉他, 这土匪窝子里的并非是真的土匪, 而是流民与官兵。他明白这些尽是流离失所的人, 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共情。

  顾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一睁眼就能瞧见热乎的饭食摆在自己眼前。他坐起身子, 衣衫滑落, 脖子上点点红色忽然露了出来,谢熠秋便伸手给他提上去。

  “你何时回去?”谢熠秋开口问。

  顾濯来的时候并未想过, 他来的匆忙,为了眼前人。谢熠秋走的匆忙, 亦是为了眼前人。可最终他们瞧见了毫发无损的彼此, 不得不想甘宁此刻正在打仗。

  他也不得不想手里握着的是莽蒙的军队, 不能离莽蒙太远。他可在甘宁, 但必须顾着莽蒙。

  而谢熠秋手中的楯州军令牌只能调动楯州的兵。

  顾濯道:“我将你送回楯州便回青甘。重善将军在甘宁的兵不足以抗击西奴,舜秦王在楯州的残兵也不足以抗击西奴。秋玉,此番北明定要了西奴的命,你在楯州的兵、你的军械本就是用来重挫西奴的。”

  谢熠秋很明白他心之所求,那是失去了数年的一块领土,但如此便不得不与眼前人分开。顾濯回答了他,可他还是心有疑虑。

  顾濯是莽蒙的王子,顾尔金放心地将莽蒙的军队交给他,便是打主意要他回莽蒙了。谢熠秋不自觉看向顾濯,曾经的顾濯是他身边的奴仆,如今是心上之人,他却怕终有一日,那人便离开北明,远离北明的纷扰,眼前之景成了镜花水月,承诺之语是否还作数?

  顾濯起了身,套上了衣裳,“我从甘宁千里迢迢赶来却只为一人,广审已知你身份与常人不同。秋玉,你与我一同去见一见他吧。”

  昨日顾濯见的人便是广审,他已在正厅内候着。

  两个修长的身影逐渐进了门,广审瞧见这两个一同迈进的脚步,起了身,恭敬地跪到了地上。“臣费州观察使广审拜见陛下。”

  谢熠秋神色微怔,却并未因自己的身份暴露而感到奇怪。“朕与你素未谋面。”

  广审垂着头,“天下皆知,北明有一位顾玄师为陛下肱骨,能让顾玄师从千里之外赶来相救之人,定非常人。且陛下未见过臣,臣却在帝京见过陛下,也见过顾玄师。”

  既然是帝京的人,见过他们也不奇怪了。

  “臣曾见当年陛下回栾盛景,两辇同行,臣等俯首相迎。因此陛下未见过臣,但臣见过陛下与顾大人。”广审道,“臣任职费州后,听闻陛下已经崩逝,还曾记起过当年之景。”

  他的话说的像是真的,但是谢熠秋并未全信,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能说出任何话。谢熠秋道:“如你所言,你是在天汉帝即位之后上任费州的?”

  “天汉帝即位之后,费州原本的官员纷纷致仕,臣受命于天汉帝,虽不知为何前辈们不再任职费州,却知晓他们在离任之后并未离开费州,而是全部死于非命。”

  谢熠秋不语,但在心里盘算了,若真是如此,那定然是李南淮干的。当初李南淮在费州杀害了多少人,费州的官员大概心知肚明,但却不敢说话。加上他们本就对李南淮心存畏惧,李南淮一登基,就算不是为了青甘,而是为了那件事,也会杀他们灭口。他们是想逃的,只是帝王一声令下,他们逃无可逃。

  “你受命于天汉帝,而非受命于朕。”谢熠秋拿眼睛瞥他,“如今知道多少,对朕来说都没有多少益处,那些人怎么死的也与朕无关。你在朕的面前磕头,朕可以让你起来,也可以任你磕死在这里。并不是你几句话,朕便能宽宥你。”

  “陛下,臣是该死!”广审当真开始磕头,“可他们都是流民,臣为费州父母官,不知他们已经被从前的费州官员养的种不出粮食了!那些人死了,楯州的粮食也再也不往费州输送了,费州的百姓快饿死了,即便是臣带着百姓种粮食,如今也一切皆晚了。天汉帝不管费州了,臣无计可施。陛下若要问罪,便只拿臣问罪吧!”

  他在带人拦路的时候就只是为了钱财和吃的,没想到招来了顾濯,于是他打算赌一把,他所拦的人若当真是受忠帝,那便稳了!受忠帝没死,这世上有几人知晓?

  若受忠帝杀他,他无憾,因为他只是李南淮丢到费州掩人耳目的弃子,就算不是饿死,也会对费州百姓愧疚而死。若受忠帝不杀他,他便要带着费州百姓弃了对费州不管不顾的天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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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濯与谢熠秋不能在此处留太久,便只待了两日。

  谢熠秋上了车,行至路途,忽然停下来掀帘对顾濯道:“广审此人的话是否可信,我们并不可知,若要试探,便需得拿粮食试探。暂且给他些甜头,他若肯带着费州臣服,其余再说。若是不肯,我便不会多留他。”

  顾濯知道谢熠秋的顾虑,因为此人知道谢熠秋的真实身份,若不收入麾下,便最好灭口。上一个知晓谢熠秋身份的张文阳,此刻已经不知生死了。“你尽管去做。”

  谢熠秋道:“我要拿的是楯州的粮食,你的粮食。”

  顾濯一笑,又说了一次,“你尽管去做。如今你在楯州,楯州的一切皆以你为主。”

  “你若这么说,我便不替你省着了。”谢熠秋从窗子里伸出手,顾濯便跨在马上凑过去。他继续道:“把你的东西全都拿在我的手里,你便会来找我,不会离我太远了。”

  顾濯道:“非得是东西吗?我把心肝都搁在你这里,迟早来找你拿,你若不肯还给我,便一辈子收着,让我一辈子都记得,我的心在你身上。”

  谢熠秋不自觉笑,“出了濮州你便直接回甘宁吧,我认得去楯州的路,且身边随行之人足以护我。如今甘宁的情势离不了你,莽蒙也是。你既受命镇守莽蒙边境,便即刻回去吧。”

  现在两人还剩不足百里便要出濮州了,也唯有这百里能看着彼此了。顾濯道:“那好,我在甘宁助你收青甘,虽千里犹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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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草露芽,李南淮离京赴临牧。

  余苗引着谢岫去了安置之处。谢岫下了车,仰头便瞧见了门上的匾额。他开口道:“清宁和晏,好名字。”

  余苗没理睬他的话,命人开了门,随后带谢岫进了门。“此宅有主,你只是暂住,别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谢岫道:“陛下让我住在此处,便是信我。”

  余苗许久没进过这个大门了,自从顾濯离京,此宅便再次闲置了。如今来看,宅子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心境却不似从前了。

  “陛下是否信你,不在于你怎么说,也不在于你怎么想,因为圣意从来都是不表露的。”

  这世上有许多樊笼,往大了说,是帝京,是北明,它能驯服西北的狼,能让雄鹰再也不会翱翔。往小了说,皇宫里有一处笼子,困得住往日的世子,困得住从前的玄师,也困得住已死的废帝。眼前的宅子,给过别人杀死世子的机会,也关过逐渐失去君心的玄师。

  清宁和晏便是樊笼,帝京便是樊笼。而这笼中逃出了一个顾玄师,又多了一个谢岫。

  谢岫一笑,“不,任何人的情绪都是会表露的,正如陛下将此处给我,而不是给别人。”

  这话谢岫没有说错,余苗一时也无法反驳。将他关在清宁和晏不正是陛下在表露自己对谢岫的厌恶吗。

  “余兄,我看你年龄也不比我大出多少,竟然已经在锦衣卫任职了,当真是年少有为啊。”谢岫拉着余苗进去,“我从出生起便从未来过帝京,有些规矩不懂,也没有一个亲人,凡是还是要多仰仗余兄。”

  余苗将胳膊抽出,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若你在帝京中安分守己,不必仰仗谁。”

  “若我安分守己,别人也能安分守己,我自然不需要仰仗任何人。可我在楯州自由惯了,不懂什么叫安分守己。”谢岫在府内转悠着观望,“所以我怕我惹了什么事,又不知道怎么收拾残局。到时候自然需要一个好友来帮我。”

  府上安排了奴才侍卫,特别最不缺的就是侍卫,都是在锦衣卫中挑的。

  谢岫命人去冲了茶水,引着余苗进了厅内,抬头又看见了院中的靶子,于是起了身,指着道:“看来宅主也是个喜好射箭的人。”

  余苗道:“宅主射艺无人能及,我曾有幸在此处见过几次。”

  “我也见过一个射艺绝妙之人,在楯州,他时常来我府上。我虽不唤他为师父,他却也指点过我几次,称得上‘先生’二字。”谢岫转身回去坐下,“他也是帝京之人,姓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