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诱心【完结番外】>第48章

  云谨自宫内归来之后, 谢怜静当机立断地为她号脉、问诊、重新下药方。

  “我那时给你预备的解毒丹,可派上用场了?”

  见得那不让人省心的摇了摇头,“小福子胆子小, 再加上我一直采取怀柔的方法,他没下上毒。”

  那一小瓶解毒丹珍贵,也算是省下来了。

  留着以后有需的时候再用。

  谢怜静却还是为之皱了皱眉,不满于云谨那时偏不准许自己也跟着入宫。

  她将刚熬好的那碗药递给对方, “这药已断了几日了,如今得加大些剂量补回来才行。”

  云谨将药稳稳地接到了手中,欲喝之前, 想起了过问府内的一件要紧事, “那位月姑娘,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谢怜静抱了抱肘, 语气透着股莫名的得意,“有我在, 自然好得多了。”

  云谨听后便点了点头, 安心喝药, 不再过问。

  她对谢怜静的医术, 并无丝毫的怀疑。

  那姑娘伤得触目惊心, 显而易见在来王府之前受了不少的苦, 是险些丧命的程度。

  对一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姑娘下如此狠手的人,简直寥无人性。

  云谨将药喝完之后, 被谢怜静收走了空碗。

  “行了,待你明日起来之后, 记得派人来告诉我睡的是否安稳。”

  这样才好判断药量调得合不合适。

  等谢怜静转身离去后, 立于云谨身后的南宫宁望着她的背影, 垂下了眸子, “公子,我有话要同你说。”

  云谨笑得温雅,暗暗地摩挲了下自己的指腹,“阿宁,想对我说些什么?”

  她明眸以待,其实心中已将对方想要说出口的话,明解得七七八八。

  南宫宁略一踌躇,情绪有些低沉,“前段日子,其实是我背叛了您。那府中的蛊偶便是我亲手安置的……”

  是我害你亲入睿王陷阱,是我令你陷入险境。

  云谨安静地等待她说完想说的所有话,那抹熟悉的笑意,始终未自脸上消失过。

  让人无端安心了些。

  南宫宁料想过云谨的各种反应,却唯独没想过自己坦白真相后,对方却仍如此般无动于衷。

  “阿宁可说完了?”云谨垂眸为自己倒了杯茶,似是一时兴起,“替我吩咐膳房,今晚做碗翠笋汤,惯常的去辣少醋。”

  “……”南宫宁点头应下,到底忍下了追问对方态度的想法。

  云谨这般用意,不能太过明显。

  这事,也就如这般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像是从未发生过。

  云谨望着南宫宁的背影,极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阿宁只是受了胁迫,才一时选了与自己不同的道。

  云谨并不怪她。

  虽然多少有些意外,但即便不是阿宁,也还会有别人。

  与其放任自己被一个不相干的人算计,还不如是自己人更加安心一些——阿宁来做这事,多多少少会把握好那个“度”。

  总也不至于完全将云谨置于死地。

  这些年来,阿宁一直守着自己,视自己比生命更重要。

  说到底,她并不亏欠自己什么。

  要论起来,阿宁此次其实还为她带来了一个好处。

  云谨其实早就知悉那所谓的蛊偶最终定会出现在自己的府中。

  或者说,她早早便在有意无意地将睿王的注意力引到自己的身上,从而对自己下手。

  否则以她的手段方式,自然能完美地做到继续隐匿下去,保持中庸之道。

  云谨的计谋,不可谓不得当。

  几乎从与秦盏洛自北楚归来的那日起,至今所发生的种种,无不尽在掌握。

  睿王派属下来探口风时,云谨只佯装不解,请周琢广喝了几杯新茶。

  每当见周琢广有要说话的苗头,她就会亲自再替对方续上一杯,“这茶适合细慢品味,饶有趣味。”

  周琢广怎样都推脱不得,只能再度拾起桌上的茶,喝得不明不白。

  他不知云谨其实是想拖延时间,等得云祀己闻风赶入王府。

  所幸没等上太久,盈希便端着盘糕点进入,向着云谨使了个眼色。

  云谨会意,知晓这是在暗示她云祀己已然入府。

  那便,恰巧到了该开始送客的时刻。

  “参见太子殿下。”

  云祀己只点了点头,“孤来找你们王爷。”

  翠儿想起云谨昨日夜里特意集合府内的丫鬟,吩咐的一系列内容,简单来说,分为三条。

  第一条:要在云祀己入府之时,假装自己有些很急的事要忙。

  于是照做,“可惜奴婢得了府内谢姑娘的吩咐,要快些过去领命,去晚了她怕是要生气。”

  第二条:表明难以进行牵引,托口让他先行等待。

  翠儿蹙了眉头,看起来分外苦恼,“暂时不能亲自领你前去了。要不,您先在这里等等?”

  云祀己得知情况之后,也不打算为难她,“不如你告诉我谨弟的所在,由孤自己去找他?”

  这谨王府,他也已暗中拜访过几次,基本上能寻得清云谨常在的那几个地方的位置。

  “王爷她,在珊荷阁。”

  以云祀己的性格,自然会因等不得而独自去寻。

  这最后一条,便是目送对方离去。

  翠儿望着云祀己的背影,不禁在心中佩服起王爷的料事如神来:好耶,全中!

  她不由得煞有甚事地摇了摇头,要说人家是自己的主子呢!这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得啊!

  是故周琢广离去之时,刚好瞥到了轻门熟路独自去找寻云谨的太子殿下,全都并非巧合。

  云谨成功地让所有人按着她先前所预料的那样,按部就班地入了局。

  如此一来,云睿那边就会自觉清楚了她的站位,随后便会将算计的目标定于自己的身上。

  云祀己贵为东宫太子,若一时寻不到足以致命的把柄,地位自然不好撼动。

  但如果逐步斩断他的左膀右臂,使他失去所有的依靠……

  在此之后再欲迫使他失去储君的身份,也只不过会是时间的问题。

  早在左侍郎于朝堂之上提出蛊偶之术的当天,云谨便明白了对方打的是些什么主意。

  接下来需要做的,便是等,等府中的哪处出现那只蛊偶。

  既要掩人耳目,那必然得先骗过自己人。

  其他人倒还好说,唯独谢怜静不会放心她一人被软禁于皇宫,肯定会以续药的借口跟着一起。

  那便会乱了她的计划。

  综合考虑之下,云谨也只选择同谢怜静一人商议完全,劝她安心。

  待到时机成熟,便由对方设法将先前得来的那份睿王豢养的死士名单,交到帝王的御案之上。

  彼时她如了云墨笙的愿,替太子除去了心头大患,自然可以平安归府。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云谨从来都不会主动去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

  只不过人皆有失,即便是她,也无法将所有的一切料得完全。

  比如元锦绣,就是其中的一大变数。

  云谨从未想过会被对方意外地辨出真实身份,同时又选择替她隐瞒。

  元锦绣甚至为了自己而背叛睿王,主动去揭发了云睿的种种罪行。

  最终,又因救她而亡。

  再比如,会出卖自己的那个人,实是阿宁。

  南宫月伤成那样,云谨没理由责怪于南宫宁不忠。

  任谁都无法对亲生胞妹的死活无动于衷。

  可阿宁如今懵懵懂懂,只希望她能早些摆脱心理的压力才好。

  其中这许多真相,云谨并不便直言。

  也只能待她自行领悟。

  ***

  又是树下舞剑,清风以伴。

  主人力劲所致,挥出的剑气,屡发破空之音。

  “阿姐……”

  仅仅一声轻唤,南宫宁便干脆利落地收好剑,转身去看。

  南宫月正坐在新打好的木质轮椅上,微歪着头望向自己。

  她腿部也有着伤,短期内不便正常行走。

  这些日子有谢怜静帮着调养,南宫月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不再像最初救她回来时那般惨白。

  “阿月,身子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

  “无碍,只需静养而已。”

  南宫乐看着那道如竹般挺拔的身形,平静地出声点破对方,“阿姐在不开心。”

  南宫家后辈就她们姐妹两人,凭着各自的兴趣,一个习文而另一个习武。

  年少之时,南宫宁在南宫府的庭院内练剑,南宫月就在另一边的凉亭那边看书。

  她虽不解那些剑招刀势,但日子长了,却能从其中轻易地分辨出对方的喜怒哀乐。

  南宫宁垂了垂眸,知悉自己的情绪向来无法瞒过阿月,也便没想着有所隐瞒。

  “……是因为王爷,对吗?”南宫月想着安慰阿姐的话,“她原谅了你?还是没有?要不,我去和王爷谈一下吧。”

  既然事情因她而起,合该由她去解。

  况且她自潜意识里觉得,云谨不该是会为此事而怪罪于阿姐的人。

  尽管她对云谨的了解并不直观,但却直觉自己应当早便知悉对方的脾性度量。

  这份笃定大概是来自于父亲口中,来自于阿姐的信里,亦或是云都各地的黎民苍生所传。

  “王爷并未将此事当回事。”南宫宁勉力地挤出一抹笑,不想南宫月跟着忧虑这事,“你才刚好一些,不必为这些事情而费心了。”

  她打量了眼那时特意为了方便南宫月出行而打造的轮椅,看起来还算不错。

  “想吃些什么?阿姐吩咐膳房去做给你。或者…我亲自试着做给你也行。”

  南宫宁说出最后那句话时没什么底气,她会的菜色,实则少之又少。

  木制的轮椅,随着主人的心意向前移了两步远。

  南宫月果真仔细地想了想,有些犹豫地回道:“我…想吃阿姐做的红烧肉,可以吗?”

  它是南宫宁这些年来唯一擅长的一道拿手菜,能做到肥而不腻。

  “好,那我们今日夜里就吃它。”

  晚风微凉,叶影摇曳。

  背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南宫宁遥遥地望着天边的星子,一闪又一闪。

  等到看得够了,她缓缓地闭上眼睛,随后起了轻声的叹息。

  南宫宁知晓,自己那从未说出口的隐秘爱意,已经彻底没机会了。

  她背叛了云谨。

  即使已经得到了对方的原谅,南宫宁的内心却不能轻易谅解自己。

  妹妹与云谨之间,她选择了妹妹。

  如当日在北楚的珈竺寺,由那位僧人卜给她的卦象那般,她的姻缘——无疾而终,是为半凶。

  南宫月在那棵树旁抬起头来,望了望南宫宁的身影,手指在膝上轻轻地弹了弹。

  阿姐……

  你的那丝不自知的落寞,因何而来?

  ***

  这是云谨回府这些日子以来,第二次见到南宫月。

  对方主动前来,表达出言谈之意。

  她推动着木制轮椅寻来时,云谨正于凉亭中独自手谈,轻敲棋子。

  南宫月与南宫宁的长相颇有几分相似,但同时也于气质方面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区别。

  南宫宁常年习武,眉宇英气,偶尔皱眉时还会带上些许凌厉;而南宫月看上去,便让人觉得柔弱无害,是个常浸书香的大家闺秀。

  “月姑娘。”云谨不亲不疏地唤了声,带着几分笑意,“可尝尝这碟新蒸的乳糕。”

  云谨虽不知对方来找自己的目的,但却有意配合。

  两人便自然而然地交谈了会。

  这一谈过后,让彼此对对方所拥有的才学修养,有了较深层的认知。

  云谨的眼中不由得带了些赞许,“月姑娘很聪慧。”

  “王爷谬赞了。小女能这般胡言一番,大抵是因以前略微读过几本书的缘故。”南宫宁略一停顿,“亦或是出自于…旁观者清。”

  云谨将手中的黑子重新放置回棋盘中,发出了一点儿声响:“月姑娘可有意…拜我为师?”

  “……”这谈话的内容,属实超出了南宫月的预料,“王爷,欲要收我为徒?”

  云谨虽然眼中含笑,但却不似是在开玩笑。

  可若她是认真的……

  南宫月被勾起了些兴致,“王爷想要教我些什么?”

  云谨并不立即作答,而是略微思量了会儿。

  南宫月见对方踌躇,便觉得她刚才所说的话,怕也只是出于一时兴起而已。

  且不说南宫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被教的,倒说是她若此时真的答应,也不知云谨有没有如此本事。

  看着眼前散布棋子的棋盘,南宫月轻挑眉头,“王爷可愿与我手谈一番?”

  也好看看,是否真能教得了我。

  南宫月其实心中有着些许自负。

  她虽承认对方有过人之处,但并不认为有过于自己乃至成为师父的能力。

  云谨知她心中所想,只淡笑着应许下来。

  她略垂眸思忖:些许傲气,稍加打磨,必为璞玉。

  两人的棋看起来下得随意,便捎带着聊未完的话,南宫月也终于展露了她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

  “阿姐这些日子心神不宁,昨夜更是有些落寞……”南宫月假意试探地问道,“王爷可知为何?”

  自然得知。

  云谨无奈地笑了笑,“阿宁是在同她自身闹别扭。我本想着,她若是能自己想明白也算罢休……”

  “但你今夜来了,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

  南宫月听完云谨的那些话,心上不由得动了动。

  谋略自如,进退从容。

  这人步步算得精巧,似在局中,却实为推局之人。

  南宫月执着白子,略停顿于棋盘半空,“那王府所出背叛你的人会是谁,可也为你所掌握?”

  她被人掳走要挟阿姐,可也是对方算计中的一环?

  “不,我并不知,我不清楚阿宁还有一胞妹。”云谨垂下了眸子,自棋罐中拈了枚黑子出来,“也并未料到那些人会以此等方法要挟阿宁。”

  “她那时,该是何等的难过绝望。”

  黑子点于棋盘。

  云谨的眸中,现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伤。

  虽转瞬即逝,却还是被一直观察着她的南宫月敏锐地捕捉到。

  南宫月不再看她,也垂下了眸子,语气不辩情绪,“父亲嘱托过要护你周全,是我的错,让阿姐有所动摇……”

  “……”云谨兀地轻声笑了。

  “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你将这些告与阿宁,叫她不要再继续和自己拧着了。”云谨再度将手中的黑子轻轻点在棋盘上,“此次还算顺利,只是遗憾于你受了重伤需要调养……”

  “谁都没有半分的错。”

  云谨抬了抬眼,状似无意地向上看了看,而后重新望向棋盘,“你观这棋局如何?”

  南宫月便自体味云谨方才的那些话中出来,沉稳地落下这局棋的最后一枚白子,“虽带些不易,侥幸该是我赢了。”

  她并非夸大,场上黑子的确已经深入白子的步步陷阱,其势已然颓丧。

  最后那枚白子落下,便是定局。

  云谨只淡然地笑了笑,“也罢,便不以师徒相对了。”

  她从从容容地起身,随手将剩余的黑子掷在棋盘上,而后离去。

  看起来并不十分在意这场棋局的胜负。

  待已不见云谨的身影,才自亭顶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南宫宁轻轻巧巧地落地,心中藏着的那点儿纠结,已全然散去。

  她望向云谨离去的方向,浅淡地笑了下。

  云谨一直都知晓她在上面,特意地没有揭穿。

  就是想将那些话讲与自己听。

  待到南宫宁转身望向南宫月时,则是产生了几分好奇,“月儿,你下棋赢了王爷?”

  “不,是我输了。”

  南宫月看着棋盘,微微愣神。

  她本欲收拾起棋盘,却发现棋势已改。

  她所以为云谨那时随手掷下的棋子,竟与棋盘上其他黑子汇为新体,拉枯摧朽地反将白子困死,再难翻身。

  南宫月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在她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成了这样的精巧棋阵。

  这盘棋,原来是她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