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云都那边来书催回, 云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北楚待的日子,似乎过长了些。
在北楚的这近半年的时间里,着实有些太过于安逸, 以至众人都差点忘记了终究还是要归去的。
云谨同秦盏洛一起,逛过了皇城的许多地方。
既熟悉又陌生,似乎仍能找寻回过去的那些记忆。
惊喜的是,还能重新遇到曾经的一些熟人。
总会给人以恍若昨日的错觉。
以前在梨花街的街角摆摊卖桂花糕的那位张大娘, 如今已不必再那么辛苦了。
她唯一的儿子南下经商之后赚了不少的银两,陆陆续续地给寄了许多回来,连同着书信一起。
张大娘每次都仔细地将信读完, 银两却一律攒着不花, 直到她儿衣锦还乡后, 才将那些钱拿出来盘了个不小的店铺, 专门做各式各样好吃的糕饼。
取下的店名也好记,就叫“张大娘糕饼”, 让来来往往的过客一目了然。
云谨和秦盏洛本是听了周边的百姓说这边有值得尝试的糕点, 因此特意前来尝试, 结果才刚一进店铺就发觉了原来还是故人。
张大娘这些年来的变化并不算大, 只挂在脸上的笑意明显更浓了些。
她见云谨和秦盏洛似乎是没见过的生面孔, 便主动热情地向两人介绍了下哪些种类的糕饼比较受欢迎, 不好吃绝对给退。
什么桂花糕、软云糕,手打栗子糕…应有尽有。
云谨向来比较恋旧, 专门挑了几样多年前便觉得喜欢的出来,分别买了不少。
她本以为张大娘定然不会忆起自己和秦盏洛了, 对方却在替她清点应付的银两时, 突然抬起头来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小公子?”
张大娘眯了眯眼睛, 又看了看立于云谨身旁的秦盏洛,这次的语气突然变得愈发笃定,“小公子!小小姐!”
这是于两人年少之时,街边那些熟识了她们的商贩们习惯性唤的称呼。
云谨那会儿,扮成小公子的时候居多。
众人对两个小家伙心喜,尤其是明显性子更活泼些的云谨,为了逗她、也为了好区分,便常有意唤其为“小公子”。
云谨的眼中不由得浮现出几分惊喜,与自己身旁的秦盏洛对视了一眼,皆是觉得不解,“大娘,您是怎么认出我们来的?”
张大娘不禁笑了笑,也不卖关子,“大娘我卖了这么多年的糕饼,也就小公子这样特别,每次挑好想吃的递过来时都按着这样的顺序装……”
云谨:“……”原来如此。
这的确要源于自己的一个小习惯。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想还能靠这让大娘认出她们来,该是有多让人印象深刻。
好说歹说,张大娘非要再多送几份招牌的桂花糕才肯放她们离去。
送云谨和秦盏洛出门时,她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哎,不知不觉的,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能看到你们仍然陪伴在彼此的身边,真好。”
云谨与秦盏洛之间的相处,的确很好。
纵使她们哪也不去:一个在书房作画,而另一个在树下闲读书卷,就只在夜晚共同用膳入寝……
也全然不会觉得无趣。
每日分明过得平淡如水,却总让人无端地错觉似乎已经过去很久,甚至可以继续一直这样下去。
这般状态,倒像是民间寻常的老夫老妻。
云谨接到云都那边催回书信的第三日,恰巧赶上了上元节,节后她们便要动身归程。
上元佳节,团圆之时。
长宁宫内外,皆是一派热闹喜庆的氛围。
众人积极筹备着过节,换上不同样式的精致灯盏,准备膳食珍馐。
云谨饶有兴趣地看着侍卫在盈希的指挥下,来回调整着悬挂灯盏的位置。
“左面,哎对,你把它往左面一点……”
“太过了,不行,你让它再往右一点……”
盈希先是向后退了两步,随后再度左右打量了一番,看着皱眉,语气颇有些嫌弃:“怎么还是看着不太对,你这侍卫,这般笨手笨脚的……”
她跃跃欲试,最终还是决定要亲力亲为才行:“下来,下来,还是换我来。”
云谨看着她将那侍卫无情地赶到一边,提起裙摆自己上了矮梯,接着就去摆弄那灯盏。
那刚才惨遭嫌弃的侍卫忙牢牢地帮她把住矮梯,生怕这姑奶奶再一不小心摔了。
说来也怪,盈希都不用人指挥,稍稍调了一调便将其正了位。
她利落地跳下矮梯,拍了拍手,模样有些得意地问那侍卫:“这回怎么样,是不是已经齐了?”
侍卫挠了挠头,心服口服地回答道:“齐了,齐了。还是盈希姑娘比较厉害……”
等到秦盏洛走过来时,映入眼中的便是云谨正站在离那些人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忙碌。
这人眉眼间含着淡淡笑意,负手而立。
一袭白衣胜雪,淡然从容。
云谨着衣时喜穿墨色,于无意间便能衬得她几丝威严隐现,英气之余又带着些别样的风采。
但秦盏洛总觉得,其实阿谨穿白衣时,最是好看。
含蓄内敛,不失风雅;此间温柔,最是迷人。
云谨察觉出有人似乎正望着自己,便自然地将目光转了过去,恰见秦盏洛同样一袭白衣,款步向自己走来。
均是白衣,两两对立,气质却浑然不同。
一方清冷淡然,一方温雅亲近,却又意外地和谐。
秦盏洛向着对方走近,提出了那个来前便已经想好了的邀约,“今夜节日热闹,阿谨可愿同我一起去夜游赏灯?”
云谨点头称好,原本心中也存有这个意思。
北楚的上元节她还是第一次过,不知比起云都节日,又会是如何光景。
此时谨王府中,应该也已是十分热闹了吧?
***
街上各式各样的花灯悬挂于案,让人有些目不暇接。
有寻常红灯笼,也有兔子灯、虎头灯,以及别出心裁的那种可以自动翻转的八面玲珑盏。
百姓熙来攘往,结伴出游。
若说这上元节日的特色,那自然当属众人聚在一起猜灯谜、观烟火,以及品尝些平常难以一次性全部寻到的各色小食。
无论男女老少,为了图个吉祥热闹或单纯展现文采才智,面对着街上那些辅以彩头的灯谜时,都会显得跃跃欲试。
有些灯谜简单,胡乱猜了,得到的也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
而有些复杂,甚至能将那架上挂着的做工精巧异常的灯盏直接拿走。
云谨一路走来,随口答了几个简易的灯谜,就得了一堆颇有些趣味的小玩意。
可惜她留着也没什么作用,很快便顺手分给了在街上遇到的孩童。
孩子们表现得喜不自胜,几乎在刚一拿到手后便忍不住摆弄起来。
云谨与秦盏洛生得好看,又送给他们东西,难免让孩子们纷纷觉得喜欢非常。
于是孩童们便围着两人亲亲热热地道了谢,还送了她们各自视若宝贝的糖饴、小酥饼和糖葫芦这类零嘴吃食。
等孩童们散开后,云谨怀中抱着的一堆这类东西,让她不禁有些失笑。
本来是打算减轻负担,少拿些东西的,结果……
秦盏洛跟在云谨的身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并不打算帮忙。
她似乎看起来性子稍冷了些,孩童们就都将东西齐齐塞到了云谨那边。
“王妃……”云谨试图开口求助,她一边走还一边抱着这些东西,看起来难免有些滑稽。
“这都是孩子们的一片心意啊……”秦盏洛的眼中漾出了一丝笑意,语气轻松地劝道,“王爷可千万不能辜负。”
云谨脸上的笑不由得僵了一僵,继续认命地拿着这些珍贵的心意。
秦盏洛随手自云谨那里拿了个以油纸包好的小酥饼尝了尝,淡淡的咸味,味道还不错。
云谨张口,也就着秦盏洛的手吃了一块。
她们一路走着,发觉前面围了许多各自凝眸思考的人,似乎都遇到了难解的灯对。
“来,大伙都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摊主卖力地吆喝着来往的行人,吸引他们将目光向自己投过来,“头奖可是能把这只八面玲珑盏给直接带回家,今夜这么多的人啊,真的就没一个能对出这灯对的吗?”
“这样,我就再下个本。只要有谁能对出来,这兔子灯也一并送出去了!”
兔子灯其实只是可爱了些,真正吸引人的还是那只八面玲珑盏。
这盏内里藏有八张字画,无不出自名人之手,来回翻转着。
最难得的还是,它仍可如同其他那些灯盏那般明晃晃的亮着。
也不知到底是如何运转的。
“爹爹,我想要那只兔子灯……”小姑娘拉了拉青衣男人的衣角,眼巴巴地望向那附加出来的筹码。
她对那只周围大人们看着珍贵的玲珑盏并不感兴趣,却心心念念地想要那盏颇为可爱的兔子灯。
兔子灯的外壳通体为白色,制作得栩栩如生,甚至于嘴部还叼了根胡萝卜。
旁人一眼望去,只觉它看起来胖嘟嘟的,定然就是个贪吃的。
这样好看的兔子灯,提起来去街上游玩一定会很有乐趣,周围的那些小伙伴们也都会羡慕得不行。
但作为彩头的灯盏都不是能用银两买到手的,只能单纯地靠对出灯文的下联。
“这……”青衣男人看着那灯文,有些面露难色。
周围的这些正经文人都难以将它接下来,何况是他这个目不识丁的,只恨自己当年没机会去私塾多念念书。
但青衣男人又不忍让这孩子失望,一时没了主意。
云谨经过时恰巧听清了前因后果,便垂下头去望了望那位个头不大的小姑娘。
对方委委屈屈地抓着爹爹的衣角,明显不舍得就这么轻易放弃,能看出来是真的觉得很喜欢了。
“小姑娘,来,这些给你……”云谨将自己手中糖葫芦之类的吃食递给小姑娘,温声问道,“想要那只兔子灯?”
她伸出手去,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秦盏洛:“待会儿,就让这位姐姐来赢给你怎么样?”
小姑娘的眼中似乎闪着亮光:“漂亮姐姐可以吗?”
云谨不动声色:这个小家伙,嘴还挺甜。
可以,有什么不可以……
秦盏洛望着就这么将自己推出去的人,少不得眉眼浅淡地看向那等待下联的灯文。
确实有些新巧难解。
云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悄声问道:“怎么样,王妃可有思路?”
秦盏洛望了望她,微微挑眉,绕到人群前面去写了下联交给那摊主。
摊主读过后果然很是惊喜,连称绝妙,而后大声宣布道:“这两盏灯如今有主了!”
众人听他念出下联,无不觉得契合绝妙。
摊主将八面玲珑盏递给秦盏洛时,她只淡声地予以拒绝:“我只要那盏兔子灯即可。”
摊主有些惊诧,再三和秦盏洛确认了一番:竟然还有人不想要这玲珑盏,反而惦念那平平无奇的兔子灯?
最后还是依言递给了她。
那边云谨还与小姑娘谈着话,看她模样微憨地啃食着手中的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还要含糊不清地说话,很是有趣。
“戒杰会呐灰兔纸蹬么?”
“你放心,肯定会。”云谨笃定地回答,眼中始终带着抹温雅的笑意。
那灯文虽然有些难解……
但对秦盏洛来说,定然不成问题。
“戒杰!”小姑娘先是点了点头,随后调转目光望向正提着兔子灯走来的秦盏洛,“兔纸蹬!”
将口中的糖葫芦咽了下去,小姑娘欣喜地向秦盏洛奔了几步,然后蹭了蹭小手,小心翼翼地将兔子灯接了过去。
“谢谢姐姐!”小姑娘雀跃地向青衣男人喊着,“爹爹!我有兔子灯了!”
秦盏洛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与云谨对视时,眼中也不自觉地藏了些笑意。
方才从先前那些孩子那得来的杂七杂八的零嘴,都被云谨趁机转送给了小姑娘。
再度空出手来,云谨也就有机会买些特色的小食与秦盏洛一起尝上一尝。
两人出府前特意地没有吃晚膳。
她们这一路走走停停,临近一断桥上时,周边的行人逐渐少了起来。
耳边的喧嚣随之降了下去,重新归于平静。
云谨先一步迈上了断桥,扭头看着其下偶有细微波澜的水面。
即将便要归程,听阿宁所言,皇都之中早已变得不再平静。
她将目光收回,垂了垂眸:“上元节如此热闹,只怕这会是风雨欲来前的最后一晚了…王妃,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王爷想听些什么?”
“王妃早便想起我了是吗?”云谨甚至偶尔怀疑,秦盏洛原本就一直都记得自己。
她会不会…就是为了自己而来?
云谨虽觉这想法实在自作多情,但却仍认为并非没有可能。
秦盏洛只笑了笑,眸间皆是那人背影。
“阿谨。”
“嗯?”
云谨转过身去,倏忽察觉唇间柔软,一时愣住。
待她反应过来,手已搭在了对方的腰间。
一场繁华烟花,次第绽放,上元节的众彩便在这一刻正式开始。
五光十色的焰火改变了天幕的原本颜色,层层叠叠,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两人站在桥上,眼中映射着彼此。
一吻结束,云谨的脸颊略微发烫,只觉心跳频率有些不受控制。
秦盏洛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强行压下心中羞涩,勉力伪装得若无其事:“阿谨,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吧……”
云谨掩口咳了咳,眼中带了些笑意:“好。”
也调整了过来,默契地对那一吻只字不提。
方才不够从容的,可不仅是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