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诱心【完结番外】>第36章

  自杨阏逢和周重光探访之后, 秦盏洛因考虑到可能会扰到云谨恢复,便一并谢绝了余下那些臣子的好意。

  毕竟阿谨也才初愈,还需静养, 实是不适宜多受那些不必要的扰乱。

  长宁宫内,也终于得以安宁了两三日。

  黎扶鸾在心中挂念着云谨的伤势,虽未亲至,但却遣荷晴将秦盏洛给请了过来。

  秦景怡也在她这殿里坐着, 话里话外的,皆是自责之意。

  如果不能亲耳听到云谨已安然无恙的消息,她总会觉得过意不去。

  荷晴一路牵引, 照旧还是停在了殿门外, 对着长公主做出了“请”的姿势。

  她自己则转过身, 去抓殿外那几个不知跑去哪偷懒了的小侍女。

  方才皇后欲要寻人使唤的时候, 除了向来恪守规矩的枣子以外,她们竟然一个也不在。

  如此散散漫漫, 成何体统!

  秦盏洛进入了凤鸾殿后, 向眼前坐着的两人分别问了声好, “母妃, 皇姑姑。”

  黎扶鸾向女儿摆了摆手, 又示意立于旁边的枣子替长公主倒茶, “洛儿,坐吧。”

  秦盏洛便点了下头, 坐到了两人的对面。

  三人所坐位置底下安放的软垫轻薄,极适合耗时稍久些的闲谈, 不易有乏累之感。

  见她坐定, 秦景怡便忍不住问了自己这几日一直忧心的事情, “洛儿, 如今云谨她怎么样了?”

  秦盏洛将枣子倒好的那盏茶执起,不欲皇姑姑继续跟着担心下去,便安抚般地回答道,“阿谨已经醒过来了,如今已无大碍,预计着应该再过段时日便可彻底痊愈。”

  她垂下眸,将盏中的茶饮了一口,情绪兀地变得有些许的落寞,“此番是我连累了阿谨,害得她中了那样的毒。所幸她最终无事,不然……”

  不然就连秦盏洛自身也难以想象,她如今会是怎样的心境。

  秦景怡听到云谨的确已经醒来之后,心中才算松口气,“哪里是什么受你的连累,此事分明全是怪你皇姑姑。如果那晚我没邀请你们两个去赏舞,也许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枣子向来识趣,在替长公主倒完茶后,单凭黎扶鸾的一个眼神就自觉离了殿内,不听主子们所议论的种种。

  眼前这两人各自争着揽责愧疚,黎扶鸾一时也插不上话,只得暂且在旁听着。

  秦盏洛将手边的茶盏放下,勉力地笑了一笑,“这次实属是我一时疏忽,就算不是受了皇姑姑的邀约去赏舞,其他情况下也有可能会遇险。”

  怎么能全然去怪大长公主呢?

  秦盏洛一直都很清楚,对方的目标一直都是自己,阿谨也不过是为她抵挡了去。

  秦景怡察觉出皇侄女的情绪变化,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可以宽慰对方的话,便开始沉默起来。

  不过这也终于让黎扶鸾寻到了机会,得以说出自己原本就想说的话。

  旁观者清。

  她作为完全的局外人,倒是能将这件事情看得别样通彻。

  “洛儿,你无需自责。谨儿她为你挡镖而中毒不过只是个意外,她想保护你的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她很在乎你。”

  黎扶鸾反观了下秦盏洛的神情,见她似乎有些听进去了,便趁热打铁地继续说道,“同样的,你也很在乎她不是吗?不然,当初也不会那般不惧一切地奔赴云都寻她续缘。”

  说起来,秦盏洛与云谨得以共同走到今日这步,黎扶鸾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完全的见证者与推动者。

  ***

  近些年来,总有些王公大臣们惦记着昭宁公主的婚配之事,其中斗胆替家中适龄小辈向帝王提过亲的,也算不少。

  可偏偏这位殿下从来都只是选择按兵不动,未曾有过任何的表示。

  清冷矜贵,不容侵犯。

  某日于朝堂之上,杨将军隐晦地向帝王表达自己家的无知犬子仰慕昭宁公主已久,照例被秦钰啸随意地寻了个借口驳回。

  但昭宁到底已到了应当婚配的年龄,只要迟一日不择驸马,这些人这方面的心思便不会消停一日。

  于是秦钰啸便和黎扶鸾商量着,得亲自去问问她的想法。

  黎扶鸾明面上是来做帝王的说客的,暗地里却是先来想探探自己女儿的底。

  她心知既然秦盏洛不愿婚配,那无非只会有那么两种可能:一是纯粹未遇到有觉得合适的,二是心里早已经住有了人。

  昭宁是黎扶鸾与秦钰啸所共同诞下的唯一子嗣。

  她的身份,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北楚唯一的长公主这般简单。

  虽从未明说,秦盏洛却也是众人心中早已默认了的未来北楚的皇位继承人。

  扶持出一名女帝,谈何容易。

  秦盏洛少年之时,其实每日都觉不出开心。

  她被迫记诵着各种读起来枯燥无味的国策,又由专门的嬷嬷教习着那些繁琐礼仪,学着与寻常公主不太一样的事情。

  昭宁也确实不负众望。

  她天赋聪颖且勤奋刻苦,无论是背书还是习武,都远超于同学的儿郎。

  甚至随着年龄增加,她对于如何把握权柄,也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可与此同时作为代价的,是她的性情也随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到底还是那样的年纪,秦盏洛的天性却被压制,她的行为也时刻被无形地束缚。

  她并不快乐。

  等到秦钰啸与黎扶鸾意识这一点后,也连忙做出了改变,但却已经有些为时过晚。

  盏洛很少会笑,甚至于作为她母后的黎扶鸾,有时候也难以猜透自己的女儿此刻心中正在想着些什么。

  但她却清楚,洛儿心里是怨的。

  于是盏洛被放了假。

  秦钰啸要她去珈竺寺为北楚祈福,其实也是听从了皇后所说的类似于“亡羊补牢”的劝告。

  黎扶鸾曾偷偷出宫见过秦盏洛两次,出乎意料的,却发现女儿似乎真的有所改变。

  她的眼中又重新浮现出笑意,发自内心。

  黎扶鸾惊喜于秦盏洛的变化,但又对其中的原因觉得不解,于是便暗里派人观察起来。

  之后才得知:原来洛儿的那些喜人的变化,都只是因为一个人。

  那个人带着洛儿夜行于街市,品小食、赏繁灯;那个人带着洛儿于皇城内的最高楼赏月景、放孔明灯;那个人带着洛儿赏歌舞、坐行舟……

  那个人陪同洛儿一起,做了诸如此类,许许多多的事情。

  很普通,几乎只是这世间寻常年纪的少年都曾做过的事情。

  却也是秦盏洛只在其他人口中才听过的事情。

  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而陌生。

  黎扶鸾忽地觉得有些心疼:这么多年来,洛儿生于帝王家中,锦衣玉食,却从未真正得到过哪怕半点快乐。

  于是她放任了那个少女的存在,即便她已经调查出来,对方其实是来自于云都的假凤虚凰的小皇子。

  某次昭宁与那少女泛舟游玩时,黎扶鸾恰巧偷偷地跟了上去。

  她努力地藏好,意图在两人发现不了自己的地方悄然进行观察。

  那孩子的身体太弱,黎扶鸾也是第一次在洛儿的眼中读出那点儿心疼与担忧。

  可后来秦盏洛的行为,实在出乎了她的意料。

  秦盏洛先是凝视了会儿身旁已然睡着的少女,而后小心地抱了上去。

  她的动作轻柔谨慎,带着一丝丝的紧张。

  可黎扶鸾在不远处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女儿眸光闪动,小心翼翼,举止行为间都已然将那名少女视若珍宝。

  黎扶鸾不由自主地心中一惊。

  洛儿对那少女的感情……

  似乎已经有些超过了寻常玩伴间的友谊。

  秦盏洛自从祈福归来后,明显改变许多。

  她不再为寻常礼法所缚,古板呆滞,相反地就连眉宇间都生出许多神采。

  即便那些夫子老师们之后的教习再如何,她也始终淡然处之,锋芒暗长。

  秦钰啸对此很满意。

  黎扶鸾也逐渐觉得,也许自己那日所见的其实算不得什么:洛儿对那样一位特殊的玩伴,即便略觉珍重些,也无可厚非。

  直到她无意中发现了秦盏洛书房中压着的一幅画。

  画上的少女眉眼含笑,神态中透着淡雅从容,以及隐着的出身于皇家的一抹与生俱来的威严傲气。

  “母后……”略清冷的呼唤声自身后传来,黎扶鸾甚至于来不及藏。

  秦盏洛推开门,看见了黎扶鸾正略显慌张地想要放下她手中拿着的画。

  那画上的是谁,秦盏洛再清楚不过。

  她微微地垂下了眸,抿了抿唇。

  黎扶鸾手中执盏,尚且不知该如何开口。

  “母后,儿臣知道您…曾跟过我们。”

  少女的声音清冷平淡,黎扶鸾将要饮茶的动作却顿了顿。

  “母后,是怎样看待阿谨的?”

  黎扶鸾知道那孩子名唤云谨,很好听的名字。

  看样子,洛儿对自己的先前的观察行为应是都已知晓了,但她却一直未曾说出来过……

  黎扶鸾不由得在心中叹息,洛儿果然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成长了。

  “那小姑娘很好,母后很喜欢。”黎扶鸾虽是长辈,却也从来不愿敷衍自己的女儿,是以语气分外的认真。

  毕竟是对方改变了先前那个眉间总藏着些郁郁的洛儿,她很感激。

  “儿臣也很喜欢。”

  黎扶鸾心上重重地一跳,竟也没能问出秦盏洛口中所说的到底是哪种喜欢。

  这件事情,也便那么稀松平常的过去了。

  两人间颇有默契的,谁都没有再提起过。

  只是那画后来被秦盏洛重新取走收起,再也没被黎扶鸾找到过。

  ***

  “洛儿,近来有几家大臣的儿郎有意提亲……”黎扶鸾将手中的名册向她推了过去,“你父皇的意思,这件事定然还得是由你亲自来决断的。”

  关于这件事上,黎扶鸾与秦钰啸早便达成了一致,绝对不会逼迫秦盏洛,全由她自己拿主意。

  自秦盏洛诞生的那日起,便是这北楚之凤。

  凤的决断,当然该由她自己把握。

  秦盏洛并未去碰那本名册,她神情淡淡,却又异常坚定。

  “儿臣早已有了心喜之人,此生非她不可。”

  黎扶鸾很是了解她,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是那个名唤云谨的孩子?”

  秦盏洛并不遮掩,回答得很是果决:“是。”

  其实也是意料中的答案,黎扶鸾并不觉得十分诧异。

  她只是没想到,原来自始至终洛儿都未曾放弃那份感情。

  甚至于,愈演愈烈。

  “洛儿如今,可是真的想清楚了?先暂且不提别的,就论你们两人皆为女子之身……”

  “母后,会在意吗?”

  “……”黎扶鸾先是无言地沉默了会,随后兀自笑了笑,“洛儿是知道的,父王和母后都只是想你能够幸福快乐。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黎扶鸾这边,就算是先行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就该去想办法说服帝王。

  于是黎扶鸾便将秦盏洛少年时与云谨相处的事情说与帝君听,极为详尽。

  只是暂时刻意地隐去了有关于云谨的某些细节。

  秦钰啸听完后,只是沉默良久,随即叹息一声:“是朕那时迫她太急了。”

  当年秦盏洛郁郁寡欢的样子,其实一直都隐在秦钰啸的心中。

  以至于到了后来,他也还是时常会为自己那时的急功近利而感到后悔与愧疚。

  “所以陛下…这算是答应了吗?”

  “朕以前就曾说过,只要是有关于洛儿的决断,就都由她自己做主。”秦钰啸略沉吟了会,话锋微转,“不过,朕要她答应朕一个条件。”

  秦盏洛会成为北楚的未来储君,她不能一直留在云都陪同云谨。

  于是秦钰啸便同秦盏洛之间做了一个约定,待其答应过后,才肯对外以和亲的名义放她前去云都。

  秦盏洛已行离北楚两三日后的那夜,黎扶鸾在自己的凤鸾殿内摆了一桌御膳,邀秦钰啸过来共同享用。

  她与秦钰啸成婚多年,也向来是一人专宠。

  黎扶鸾当年就是看中了秦钰啸的专情,才心甘情愿地守在这一方后宫。

  他爱她之深,从未纳妃选嫔,后宫唯她一人。

  黎扶鸾眉间含笑,为秦钰啸倒着酒、夹着菜。

  纵使已过多年,她的一颦一笑,也仍是帝王心中最喜欢的模样。

  秦钰啸神情温柔放松,体会着这远离朝堂后的难得清闲。

  见着时机差不多了,黎扶鸾便勾起手中的酒盏,缓慢地转了转。

  “陛下,臣妾要告诉你一件事。”

  “嗯?扶鸾有何事要说?”

  秦钰啸心中察觉奇怪,今夜所喝的酒分明并不算多,却已然有些薄醉。

  这酒性,怕是稍烈了些。

  黎扶鸾早已屏退了凤鸾殿内的那些侍女,便在此刻注视着秦钰啸的眼睛,将之前有意隐瞒的某些真相告知与他:“洛儿喜欢的那位王爷…实则是名女子。”

  “……你说什么?”秦钰啸锁了眉头,当即就欲起身命人将秦盏洛追回。

  “好了,已经太晚了。”

  黎扶鸾勾起一抹笑意,早有所悟地劝道。

  反正这人现在是动不了的。

  秦钰啸也在这时察觉不对,不由得有些恼怒:“真是胡闹!扶鸾!你居然对朕下药!”

  “陛下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吧,我答应过洛儿,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追上她的。”

  别说黎扶鸾不给秦钰啸追的机会,就是给了,现今也不是他的人能追上的时候了。

  而且,即使追回来了又能怎样呢?洛儿早已那般果决……

  “胡闹!当真是胡闹!”

  “陛下,你说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又何必执着于阴阳之间?世人皆论天理常伦,恪守礼道。可这世间,什么才算是真正的礼?”

  黎扶鸾的眸中,倏忽多了些别的意味:“如果当初你我之间也隔着层礼,陛下会选择放弃我吗?”

  她当然知他不会。

  秦钰啸曾为了她当朝退绝群臣广纳后宫的谏言,并因此而大发雷霆,誓言今生唯一后矣。

  君无戏言。

  自此无人胆敢再提。

  世间诸事,不过为的是一点儿欢喜。

  它明明唾手可得,有些人却穷其一生也追寻不到。

  若是他们的公主心中已经坚定了,也确定这样才能让她得到想要的欢喜,那又为什么非要逼着她选择放下呢?

  秦钰啸有些无奈,显然是被黎扶鸾的这番话给说服了,同时语气也缓和了起来:“好了,朕知说不过你。既然这已经是洛儿的决定,朕又能如何?便随她去罢了。”

  “这才对嘛,来,陛下吃菜。”黎扶鸾随手挑了道秦钰啸爱吃的菜,将筷子递到他的嘴边,“来,我们张嘴了,啊……”

  秦钰啸虽仍皱着眉,却也还是咽下了那口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