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诱心【完结番外】>第29章

  从云谨与秦盏洛共同进入皇宫的第一日起, 谢怜静就不见了踪影。

  她自己有事要做,知晓这边应该遇不到什么危险,云谨不用陪也没关系。

  谢怜静潇潇洒洒, 于抵达皇城的当晚就寻了个豪华的客栈落脚,之后就开始打听起心中惦念着要见的那人的下落。

  北楚地界,有她的一位旧识在这。

  那女人比她还要无情,以前约定好了彼此间一年互通一封书信。

  结果对方的确是守约, 每次都只在三月初的时候命人将信送来给她,其他时候想都别想,根本不愿意多寄。

  谢怜静为此而偷偷地怄气, 读着那三张不算密的墨字时表情也算不上多么开心。

  毕竟再怎么样也就这一封而已, 读完也就没了。

  唯有一次例外。

  前年谢怜静是酒后收到的那信, 当场迷迷糊糊地趁醉读了, 发觉还是不变的那些内容,毫无新意。

  最主要的是, 她翻过来覆过去的找了几遍, 发觉对方仍旧对有关于自己的询问只字未提。

  谢怜静觉得心头莫名地浮现出些许委屈的感觉, 同时又不可避免地觉得气恼。

  她自行研了墨后, 提起笔来在纸上肆意地写下了“已知”两个大字, 作为对那一年信件的回复。

  当时派人送完信她就沉沉睡去了, 因为不常喝酒,又刻意没吃解酒的丸药, 是以直接睡到了翌日的午时才醒来。

  醒来后还缓了会儿,看到案边的那张信纸时才想起了自己昨夜所做的事情, 不免有些后悔。

  谢怜静将那几页纸捏了起来, 情绪开始变得低落:一年一封啊, 她那么回复后被对方看到了的话, 得是什么感觉……

  心中略略忐忑,陷入了自我拉扯中。

  最终她还是说服了自己:以那个女人的性格来说,应该也不会在意。

  要不是怕白月离再也不送回信过来了,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结果谢怜静才刚出门,就被恰好向她这边走过来的小侍女递了封信在怀里。

  “谢姑娘,有你的信。”

  谢怜静不明所以,态度随意地将那封信拆了开来,上面的字迹却是最为熟悉。

  白月离…罕见地给她寄了一年里的第二封信。

  当天谢怜静心情大好,连给云谨熬好药遣小丫鬟端过去时都多往里面投了颗蜜饯,偏生叫人对她的变化疑惑不解。

  一如谢怜静所想,白月离的居处其实并不难寻。

  只要随便在街上拉几位年长些的百姓,问问他们可知哪里有能治寻常郎中治不好的顽疾的医生,也就能摸到差不多的地方了。

  还得是不收银两的那种。

  这话听着其实无礼,但还真就能在众人的脑海里浮现出来那么一位。

  这算是白月离的一贯习惯。

  在不忙的那几个月里,她会在定好的落脚点开启义诊,专门帮一些拿不出钱财的贫民百姓看病。

  其中又以无依无靠的老人居多。

  但挎着菜篮的大娘还是存了些怀疑,也就将谢怜静给上下打量了一番,“姑娘,可是你有顽疾?”

  长得还挺俊的,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啊。

  谢怜静将头点了两点,只从容地回道,“对,我有病。”

  话说得还颇有些理直气壮。

  大娘闻言沉默了会儿,还是将那处地点告诉了眼前的姑娘,眼中还生出些许的同情。

  既然外表看不出来什么,那肯定就是脑袋不太好用了。

  年纪轻轻的,还真有点可惜。

  谢怜静不理大娘所想,根据对方口中的地址果然如愿地见到了那个女人。

  白月离正垂眸翻阅着一本《草药经》,神情看起来分外专注,偶尔还会拿起手边的笔对其中内容进行勾画注解。

  眉眼之间,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谢怜静不动声色地捏出了点药粉随手撒于自己的腕上,之后就步伐从容地向着对方走了过去。

  她一言不发,只安静地坐在了白月离的对面,将手搭在那的脉枕之上。

  白月离果然如谢怜静所想,边阅着书卷边伸出手来想要替她把把脉,在一开始也就并没有抬头望她。

  等到真正将手搭在对方的腕间时,白月离几乎在瞬间就察觉出了对方的身份,再抬眼去确认,果然没错。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她语气沉稳,眼中也并未生出丝毫的波澜。

  但谢怜静早就已然习惯,阔别许久后再如此相见,甚至还觉得有几分亲切。

  说话时的调子也就放松了些,“怎么,难道白师姐这是不想见到我吗?”

  没过一两句话的功夫,白月离就察觉了自手掌而起蔓延至全身的异样,几乎在转瞬间抽/出了袖间常备的银针,扎在了自己的几个穴位上。

  与此同时,银光乍闪,还给对方飞了几根过去。

  谢怜静早有预料,当即躲过。

  她洋洋得意地同白月离拉开了些距离,以为对方应该奈何不得自己。

  结果在垂眸看时,察觉还是在无意间中了招。

  仅仅几息之间,谢怜静的全身变得酥麻起来,动弹不得。

  她想咬咬牙都难以做到,只好瞧着对面已然解毒后淡然饮茶的女人,等待对方什么时候把身上封着的那几根针给自己解开。

  白月离将茶盏举起,略微仰头意欲将茶饮上一口,恰巧掩去了眸间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隐在袖间的右手,即使在施了针后,其实还仍然有些僵硬。

  但谈话间的语气却是风轻云淡,好似全然没有中招,“师妹便先等一等吧,顶多再过半个时辰,那针也便会自行失去效用。”

  说完后便欺负谢怜静如今不能开口说话,起身回了屋内。

  谢怜静盯着对方的背影,心中还是觉得不服:怎么可能,自己用药还能对白月离造不成一点影响?

  呸,她才不信呢,那女人肯定是刻意装的。

  *

  宫柳枝条随风拂动,花香引蝶。

  云谨先前来时还稍稍忧心此途的安稳性,现在却觉得实际上自己是有些多虑了。

  帝王和帝后对她的态度,都算得上友善。

  尤其是帝后,经常隔三差五地派人给她送上次她称味道不错的乳酪茶来。

  甚至于出行都丝毫不用担心。

  帝君早早便下过了命令,只要能证明自己是云谨的亲信,出入皇宫寻她的时候一律自由。

  不仅如此,秦盏洛还送了云谨一块令牌,以昭驸马身份。

  再次见到谢怜静亲手端来的药时,云谨才想起自入宫后,已有几日白天未见她的影子。

  “师姐,这几日白天为何都未曾见你?”云谨状似无意地问道,其实心中隐隐有着答案。

  “怎么?你想夜间也见不到我?”谢怜静翻了个白眼,知道这人话中意图。

  云谨煞有甚事地沉吟了一会,而后狡黠地眨了眨眼:“也不是不可以。”

  “你给我一边去!我去哪了你能猜不到?”谢怜静黑了黑脸,“行啊,都开始打趣起你师姐来了,是不是嫌近来为你熬的药不够苦了?”

  “哎…师姐莫气。”云谨对于对方的威胁面不改色,“医者自知,气大伤身。”

  她用瓷勺在熬好的药汤中探了探,而后抿一小口测了测温度:“云谨是真的不知。师姐是不是去见人了?”

  谢怜静知道这人装蒜,又没办法,只得陪着她继续说下去。

  “是是是,我去见人了。”谢怜静取过桌上空闲的茶盏,为自己到了些茶递到嘴边。

  云谨微微昂头,一口气将汤药喝了大半,随后望向谢怜静:“心上人?”

  “咳咳咳……”,谢怜静情绪激动了些,入口的茶水尽数吐在地上,还呛了些到嗓子中。

  “云谨!”谢怜静气急败坏,卷了卷自己的袖子,想要给这信口胡说的小坏蛋一点教训。

  云谨一脸无辜地望着谢怜静,比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不小心吐了出来,那她之前熬药时所付出的心血可就全都白费了。

  这方法果然奏效。

  谢怜静压下了那点佯装出来的火气,看着云谨将剩余的药尽数喝完,冷哼一声。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其实她刚才不该这么激动,好似映照出自己是在心虚一样。

  “什么心上人啊,我见的那是你白师姐。切磋医术,叙叙旧罢了。”谢怜静重新倒了盏茶,语气转而从容,“装得好像你忘了她似的。”

  云谨深知见好就收这一原理,若是再继续打趣下去,只怕自己之后几日的药真的会苦上几倍。

  她虽不畏苦,但也并不甘愿吃苦。

  “自然是记得白师姐的。”云谨将残余些药渣的空碗放回至身边由竹藤编成的桌上,“她近来过的,可还算安好?”

  “好得很,几年不见了,针法居然仍旧比我强上那么一点点……”谢怜静将空茶盏放下,语气中又多了些自得,“但是用药就别想了,再过十年也不及我。”

  反正在那场无伤大雅的小比试里,她可算不得输了。

  “云儿在北楚,还认识些别的人吗?”谢怜静临走前还记得云谨先前说的那句打趣的话,到底还是想着要为自己找补点面子。

  “你也可以像师姐一样去叙叙旧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在这北楚之中,云谨还真有一个想重新见见的人。

  于是她当天夜里就派了一名心腹出去。

  “替本王找一位故人,名唤黎洛。”云谨的眼中带着笑意,回想起当年的某个少女的身影。

  她记得清楚,对方就是居住在北楚皇城的本土人士,希望这期间并未搬迁。

  这许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对方如今已经变成了何等模样……

  毕竟当年相识相伴,还是在彼此的少年之时。

  *

  寻常街市,生意最好的却是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裹满了糖霜的糖葫芦扎在木桩上,诱惑着来来往往的孩童挑选购买。

  他这里卖的糖葫芦种类并不单一,不止是寻常的山楂丸,还有些别的新鲜果类。

  “糖葫芦,糖葫芦两文钱一串,不甜不要钱……”小贩起劲的叫买着,惹得一群孩子围上前去购买。

  甚至为了抢看起来大一些的糖葫芦而争斗起来。

  “哎,怎么回事,这根分明是我先看到的……”

  “走开走开,谁规定谁先看到就是谁的了?这可是我先付了钱的!”

  一名少女身穿名贵绸缎,举止间带着与同龄人不相符合的熟成,看起来不算可爱,少了许多灵动。

  少女站立在摊边,望着街上叫卖的糖葫芦,虽说沉默不语,眼底却分明藏着想吃的欲望。

  “小姐,这糖葫芦是不值钱的玩意,吃了有失体统。您若是想吃甜的,小的去给您买祯祥斋的糕点……”

  “嗯,只是看看……”少女垂了眸子,不再看那摊铺。

  她得去寺庙祈福,不能在路上被这等俗物将目光吸引了去。

  月上树梢,少女却并没能真正睡着,辗转反侧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起身。

  她走出寺院的厢房,漫无目的地绕着寺院逛了逛。

  晚来微风偶起,吹在身上时也算不上多么寒凉,刚好可以出来透透气。

  啪啦——

  小石子落地的声音。

  “谁?”少女早早听到声音躲过了那枚暗算的石子,心中生了几分警惕。

  “哎,你别嚷啊…咳咳……”另一少女的声音传来,自藏着的树后露出身子。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想着要暗算于我?”少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云谨,见眼前这人墨发如缎,琼鼻秀挺,端地算得上一副绝好的相貌。

  对方分明生的这般乖巧,偏又有些病恹恹的,她的戒心立时少了大半。

  “我没暗算你啊…我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彼时尚且年少的云谨,对着少女柔和地笑了笑,“哎,你随我来……”

  我一定是有些迷糊了……

  少女站在一间较为偏僻的厢房外,有些后知后觉地想着:不然又怎么会这般平白无故的…就毫无戒备地随着个以前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少女走。

  “喏,这些给你。”小云谨拿出来的,正是白天少女在街边见到的那小贩所卖的各色糖葫芦,不知是怎么保存得以糖霜至今还尚未化掉。

  少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的动作,虽微不可察,却还是被捕捉到,惹得小云谨的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我不要。”少女冷淡地拒绝后,转身准备离去。

  “哎,你别走啊…咳咳咳……”小云谨剧烈地咳了起来。

  少女终是于心不忍地走了回来,语气还是淡淡的:“你还好吧?”

  这人怎么总是如此咳嗽,若是伤了肺该如何是好?

  小云谨眼底闪过狡黠的光:她知自己生的乖巧,遇上这种嘴硬心软的只要稍微使点办法,必定就能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

  “我、我体弱不能品这糖葫芦,可我想知道它的味道,你能不能……”小云谨再度以拳掩口,又咳了两声,“替我尝尝它的味道?”

  那是少女人生中第一次尝到糖葫芦的味道,酸酸甜甜的滋味,在之后的记忆中也缠绕许久。

  少女才吃了两颗,便看到先前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没办法吃糖葫芦的人正咬得开心。

  这她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是上当了,当即冷下了脸,甩袖离去。

  小云谨在后面看着她走远,轻唤了两声也没将人重新哄回来。

  只得小声地感叹了句:“……真是个无趣的人。”

  云谨那时恰巧在街上看到了这位年龄相仿的少女,让旁人言谈举止间一看便知是富家千金,做什么都束手束脚,毫无趣味。

  后来无意间听说她也会来这珈竺寺,云谨便亲自买了糖葫芦试着守株待兔。

  这世上被各种礼仪教化而束缚的人,并不算少。

  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云谨有意引导对方不要学得那般迂腐。

  少女后来在寺庙祈福,两天没再见到云谨,心中有些莫名地想再看看她。

  那日回房后她便思索清楚:那人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帮自己吃上白日想吃却没吃上的糖葫芦。

  一时无法形容心中感想。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自己逃离规则之外。

  啪啦——

  小石子落地的声音。

  少女转过了身,看向再次捡起另一颗石子的云谨。

  “哎?你这次怎么不嚷了?”小云谨有些心虚地随手丢下手中的石子。

  “你希望我嚷?”少女照旧冷冰冰地问道。

  “自然不希望。”小云谨眉眼带笑,向着对方走了过去。

  少女待在原处没动,但还是忍不住提出了她心中的疑问:“你怎么总是用石子砸我?”

  “就是和你打招呼呀……”小云谨一本正经地辩解道,“而且我刚才也没有想砸你,每次都是想特意往你的脚底下丢的。”

  “你打招呼的方式…还挺特别的。”少女不置可否,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你来找我做什么?”

  “想带你去玩啊……”云谨绕到少女的身前,让她得以直视自己,“夜晚的街上也很热闹的,不仅有舞龙舞狮唱戏的,还有更多比糖葫芦还好吃的东西,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可……”少女虽然有些意动,但仍然有所顾忌。

  一时间变得有些犹豫不决。

  但对方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别可什么的了,和我走啦……”

  少女第一次被人这样拉住手,跟在对方的身后,眼中奇色一闪而过。

  后来她想,本来稍一用力就可以轻易挣扎的,可为什么没有选择松开手呢?

  也许,是因为那人的手又软又暖;再也许,就是自己原本就不够坚定,本身就想跟着对方走了。

  总之,这其中真正的原因,怕是怎么也想不通了。

  但少女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从未后悔过那夜的决定。

  两人像这世间最普通的玩伴那样,一起趁着夜间偷溜出去到街上去游玩。

  皇城内治安得当,并无宵禁,而且前些时日才刚兴起的夜街,正是热闹的时候。

  她们品尝那些最为寻常的小吃,以及体验对普通百姓家孩童来说很是普通,在少女看来却万分新奇的玩物。

  如此度过了数不清的夜晚。

  那是那些年来,少女少有的快乐时光。

  云谨有时是娴静端庄的千金,有时却是一副俊俏少年郎的打扮。

  直让几家喜爱小孩子的店家禁不住打趣:这两个小家伙,也不知是哪两家的青梅伴竹马。

  两人彼此间默契地未曾问过对方的身份,只在即将离别时才匆匆想起该互相交换姓名。

  “我名云谨,还未曾问过,姑娘你的名讳是何?”

  少女那时略顿了顿,随即回过头来告知对方:“黎洛。”

  她唤黎洛。

  取自母后的姓,自己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