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谨与秦盏洛成亲已是三月有余, 按着北楚皇室固有的联姻习俗,回省之程也如期而至。
北楚此行远在千里,尚要待上至少月满。
谢怜静自然要提前考虑周全, 带够药物以备万全。
南宫宁则受命于云谨,留下来照看王府内的各项事务。
如遇变故,立即派人传信过去。
马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即便车夫的驾车技艺再高超, 也难免会有些颠簸。
按着回省的礼节,云谨与秦盏洛必须待在同一马车内。
但毕竟空间有限,两人之间也就少不得气氛微妙。
小桌案上摆放着软甜的花饼, 云谨本欲伸手去取来一块, 却不慎触到秦盏洛同样探过来的手指。
她不动声色, 率先将手收了回去。
秦盏洛拿着手中的花饼, 轻轻地咬了一口,稍稍侧目看了看身旁的云谨。
“盏落见王爷方才似乎是想尝尝这花饼?怎的突然就不拿了?”
“王妃不是先行替本王尝了吗?”云谨眉眼间含着些许笑意, 体贴地替她倒上一杯青梅茶, “来喝些茶, 解解甜腻。”
秦盏洛将那杯茶自对方的手中接了过来, 兀自在心中无声地哼笑。
这人虚伪。
刚才分明连手指的触碰都觉得不自然。
秦盏落从来都清楚, 她的阿谨惯会逃避。
上次自己借醉留下的那一吻, 对方虽觉不解,但也只愿当做从未发生过。
不过好歹在那之后, 倒是再也不见了她欲撮合自己与苏培文的这类荒唐想法。
秦盏洛微微垂眉,也没刻意去揭穿对方一贯营造出的温情柔意。
她知这路途漫漫, 并不急于这一时。
等到夜间安寝时, 不出所料地成了云谨该担忧的一大难题。
她已再无理由离开马车躺到别的地方去。
云谨望着已经淡然躺下的秦盏洛, 开始犹豫起来。
“王爷是打算就如此熬过这赶路的许多夜吗?”秦盏洛侧卧于软枕上, 三千墨发披散于侧,略有些挪揄意味地望向她。
云谨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躺到了秦盏洛的身侧,却不敢直接入睡。
王妃偶尔会给她带来些意外的“惊喜”,不得不为此留出些神。
直到她听着对方呼吸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浅,心中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夜色已浓,许是白日里在马车内听到的马蹄声多了,导致云谨错觉耳边还回荡着那极有节奏的“哒哒”声响。
她又胡乱地思索了会儿,才终于迷糊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王爷,该起了。”清冷的女声,唤醒了意识尚未朦胧的云谨。
云谨独自在马车内整理好衣物,心中略觉讶异。
她一向浅眠,在昨夜并未燃着安神香的情况下,竟然也睡得还算安稳。
王妃身上的那股不知名的冷香,似有似无地绕在鼻间,让人无端觉出安心。
在马车上睡了一夜,醒后难免觉得不太舒服,身上酸痛乏力。
于是云谨下令众人停车,稍作修整。
放眼将四周环境打量了一番,发觉此处山清水秀,拥有一片绝好景色。
不知这里会不会有瀑布……
云谨心念一动。
她转过头,笑着望向身后的人,温声说道:“在马车上到底难以舒展,不如本王陪同王妃一起去周围走走吧。”
秦盏洛闻言,将眉毛轻挑了下,算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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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地形尤为特别,穿过长势茂盛的树林抵达另一边,散乱的巨石成堆。
“最近这一片也没见有路过的镖车可劫……”长得凶神恶煞的壮汉在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不怎么费劲就将手中的刀提过肩膀,“好久没闻过血腥味了。”
攒聚在此的这些男人都是山贼悍匪,穷凶极恶之徒。
他们常年盘踞在这附近打杀劫道,身上都背负着不少无辜过客的性命。
其中有个刀疤壮汉颇有些手段,脑袋也还算灵活,是他们公认的头目。
“老大快看,那边有人!”老二眼尖,率先发现了在林间散步的两个人。
“呦呦,哥几个运气不错啊,这一对光看着就知道必然是非富即贵。”
“老大,你看那小白脸身边的美人,今日咱们可算是有福了,要不我先替你抢来……”
“得了吧老三,咋献殷勤都找不准正地方!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老大又不好这口。”
刀疤壮汉听见这些人编排自己,呵斥了一声:“小兔崽子,拿爷爷取笑呢?不过说真的,爷对那什么美人不美人的确实不感兴趣。”
老三拨了拨手中明晃晃的大刀,也想起来老大倒是更有可能对兄弟们口口声声说的那小白脸更感些兴趣。
“站住!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
云谨稍稍向前一步挡在秦盏洛的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头目:“可是需要留下买路财?”
刀疤壮汉大手一摆:“不对。人得留下来。”
“可人若是留下来了,还谈什么从此过呢?”
云谨无奈地摇了摇头,了无痕迹地估摸了一下这群山贼的人数。
大概十七八个,不知这些人的武功如何。
她与秦盏洛对付起来应该有些费力。
“行啊,小子,在这伶牙俐齿的。”
“爷今儿见到美人,心情好。放心,爷很会疼人,肯定会让你们感到快乐的。”
云谨原本以为这人是看中了身后的秦盏洛,便下意识伸出一只手臂护在了她的身前。
却没想到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云谨反应迅速地照着对方腹部踢了一脚,而后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刚刚险些被触碰到的脖颈。
她平日最不喜被外人接触,如今虽没被真正挨到,但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不适。
“呀?老大,你这不行啊,调戏“美人”没得手,还挨踢了……”见老大吃瘪,几个山贼纷纷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刀疤头目没有立即反驳,只捂着腹部重新站了起来。
云谨那一脚给的不清,他因疼感而咧了咧嘴,眼中却意外地兴味十足,“啧,还挺疼。挺烈,爷喜欢。”
这山贼头应该是好男风。
秦盏洛与云谨几乎同时反应过来。
秦盏洛眸间微暗,语气变得有些冷:“那人刚刚可碰到王爷了?”
“没有。”云谨微微皱眉,刚刚自己那一脚其实也可以算是试探。
现在基本能确定这些都是普通人,内力一般。
待会儿只要她和秦盏落想办法争取时间,拖到护卫们跟过来,就能脱困。
“你那夫人有什么好的?小子,你若乖乖跟了爷,爷定然保你衣食无忧,赛过活神仙!”刀疤头目按了按腰间别着的匕首,想着该怎么才能既不伤了对方,又能把人痛快地掳走。
他从未见过这般容貌精致的美人,可如果就这么轻易地强行带走,只怕会惹得人日后记恨起自己。
“这样,爷刚刚看你应该也会点拳脚功夫。你来同爷打一场,你若是赢了,爷就放你们走。”刀疤头目眯了眯眼,将丑话说在前头,“这若是输了嘛…你身边这娇娘再加上你本人,都得任由我们处置怎么样?”
云谨略想了想,觉得打赢他应当没什么问题。
就是厌弃这人的眼神,待会儿应该大概率会借着交手的功夫对自己动手动脚。
“夫君体弱,换我来同你打,如何?”
“哦?这位娇娘子也会武功?你与我打…自然再好不过。”
对待女人,不管美丑,他可从来不会怜香惜玉。
“盏洛……”
秦盏洛幽幽地望了云谨一眼:“这还是王爷第一次唤我盏洛。”
“王爷放心。八/九成,这个人身上各处基本上都能被打骨折。”
“……”云谨的喉头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顺便退后了两步避免影响对方的发挥。
她怎么忘了,这人的武功分明在自己之上。
“哎,娇娘子!你是想同爷赤手空拳的打,还是使上些武器?”
“不用武器。”秦盏洛神情淡淡,视线落在对方的右手上——他刚才,应该就是想用这只手去触碰云谨的。
“行,听你的。”刀疤头目卸下了身上的匕首,捏着刀尖向老三手里一扔。
“老大,留神点到为止,别伤大劲了!兄弟们可难遇到长得这样貌美的女人啊……”老三收起刀后不忘凑过去嘀咕了几句,有些怜惜地望向秦盏洛。
“唧唧歪歪的,知道了。看你们那点儿出息!见到个女人就走不动道。”
刀疤头目与秦盏洛之间的交手,并没有持续太久。
秦盏洛出手的速度有些快,他们甚至还没有看明白两人到底怎么打的,就只听到了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嘣”、“咯嘣”这类声音。
众人愣了一会,看着秦盏洛向他们这处望了望,人好像也没什么事。
“老、老大?”还是老三率先反应过来,试着唤了一声。
这就算是,打完了?怎么给人的感觉好像还没开始动手一样?
“啊啊啊——”刀疤头目轰然倒在地上哀嚎起来,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断裂了般,传来钻心的疼痛。
“老大!”众人意识到不对,急忙围向前去搀扶,却见对方全身的冷汗,痛得几欲昏厥过去。
却偏偏还清醒着,吊着那一口气不上不下。
刚才的哀嚎怕是已经用尽最后的全部气力。
“邪了门了!弟兄们,给我直接弄死他们!”老二向来心急,见老大不知为何已经变成了那副鬼样子,直接提起自己的刀就想砍向那边的两人。
一箭穿掌,手中的刀伴随着主人的痛呼落在了地上。
山贼们被赶来的一众侍卫团团围了起来,片刻功夫便打杀在一起。
“王爷、王妃,那些人已经全部消灭。”刘武半跪在地,“属下来迟,愿领罚!”
云谨垂眸看他,宽慰道,“不怪你,起来吧。”
是自己与秦盏洛贪图一时清净,有意与他们拉远了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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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点缀,时而一闪一闪地挂在天幕,时而又被流动的云朵掩藏。
“谢姑娘,可否向你要些可以治人手部淤青的药物……”盈希轻轻地在谢怜静所坐马车的侧面扣了扣,又补充了句,“好用些的金疮药就行。”
“怎么,你受伤了吗?”
马车帘布很快被掀起,谢怜静取了些外敷的药交由盈希。
“不,是我家殿下。有劳谢姑娘了。”盈希微弯了弯腰,转身走向秦盏洛的马车那边。
……秦盏洛?她的手又怎么了?
谢怜静眼中闪过疑惑,重新回到了马车中抱起热乎乎的手炉,有些满意地喟叹了一声。
夜间露珠湿寒,她怕冷喜暖,特意为自己准备了这个小宝贝。
那时云谨怕谢师姐跟着乱操心,没让侍卫们向她透露那时候遇到山贼的事情,不然此刻耳边绝对不会这么清净。
“殿下,伤药来了……”
云谨闻言自书卷中抬起眸来:“王妃那时受伤了?”
“没有,就是手部有些淤青。”
云谨看着对方风轻云淡的样子,接过了盈希拿来的伤药:“本王来替你敷吧。”
秦盏洛的手部修长,素白滑腻,是以那些淤青看上去十分扎眼。
看得出她在动内力的同时,也用了实打实的力气去揍那个头目。
想起白日那刀疤壮汉的惨叫,云谨错觉自己的骨头都跟着疼起来。
云谨看得清楚:对方的手,尤其是右手的手指全部被掰也就算了……
甚至于在那人倒下后,还被她的王妃面无表情地给踩了一脚。
秦盏洛垂眸看着云谨悉心地为自己敷好药,眉眼分外专注。
“好了,王妃。谢师姐的药都比寻常药的效用好上不少,应该养个一两日便能完好如初了。”
云谨抬眸,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含笑的眼中。
那其中,满是兴味。
“王爷…为何不继续唤本宫为盏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