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他好凶残【完结】>第2章 警犬和鬣狗

  “于国忠。”

  季长青笑笑,眼角聚起几丝细纹。

  他年龄不到四十,在监狱工作十几年,见多了人性的复杂晦暗,轻蔑与悲悯同时存在于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上,奇妙的和谐。

  韩山沉默地盯着那双眼睛。

  季长青的眼神总是平和的,即便在高声训斥犯人的时候。

  即便,他知道这个巧合意味着某种可能。

  “驰远,‘失手’致人高位截瘫。”见韩山反应不大,季长青继续说,“他最早的口供,说他只是想制止于国忠对其学生实施侵犯,但是学生说,没有的事儿。”

  “他认罪了。”明摆着。

  “认得很干脆。”季长青从抽屉取出一盒利群,“他倒是识时务,人家家属要追究,他没有证据,拖着也不过是在看守所多受罪。”

  “嗯。”韩山垂下眼继续换算工分。

  季长青点着烟吸了一大口,然后将烟盒打火机丢到他面前:“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韩山知道这话里的隐意,头也不抬地把东西拨到一边:“我的案子已经结了,他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季长青缓缓吐出烟雾,盯着他看了半晌后才轻声道:“能这么想就对了,你已经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很快,就能回家了。”

  “嗯。”

  监舍内,驰远盘腿坐到铺上。

  乔阳监狱的监区大楼年代久远,监舍内依然是过去的大通铺,新的监舍大楼刚刚盖好,在旧楼后面,都是犯人们自己盖的。

  驰远来的晚,今天的上工内容就是清理建筑垃圾,大概再有一两周就能搬进去了。

  龚小宝贼兮兮地冲他勾勾手指,小声说:“你刚来不知道。吴良贵在这里待十五年了,当年被查出5公斤的货,判的死刑!一开始嘴特严,大概想着下半辈子怎么也没个好了,反正已经给家人留下一堆钱,死了也值。结果!”

  龚小宝话音一顿,等着驰远给出他期待的反应,显然经常拿别人的案情找存在感。

  驰远手指无聊的卷着裤脚边,等他继续。

  龚小宝见没达到效果,悻悻地往后挪了挪,胳膊撑着上身:“结果,法庭上判决书读了一半,那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哭着喊着把上线供出来了。接着警方就捣了一个毒窝,上线被抓,他算立了功改判了无期,但是!”

  驰远:“……”

  龚小宝说起这个显得很开心,眼睛亮晶晶的:“断人财路啊!上线的心腹不乐意了,直接给姓吴的一家老小销了户,只有一个小儿子被亲戚带到国外逃过一劫。”

  驰远眉头微微皱起。

  龚小宝曲膝翘起二郎腿,晃着宽松裤管里的伶仃脚腕:“家破人亡生无可恋,罪太重按规定不能减刑假释,除了关禁闭什么都不怕,你能把他怎么办?”

  驰远看了眼墙上的电子表,九点了。

  “我也什么都不怕。”他淡淡开口。

  龚小宝闻言忽然坐起来:“不怕?你不想挣分减刑?”

  “不需要。”驰远看着他,话说的似真似假,“因为我是冤枉的。”

  龚小宝一愣,接着哈哈大笑:“来这里的十个有九个这么说。”

  驰远也笑。

  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晚上的废弃公园,衣着暴露的女生看到被他踹倒的男人抽搐不止,慌里慌张的抱起相机跑掉了。

  他不知道一个虚荣懦弱的孩子,能经受得住多长时间良心的谴责。

  希望别太久。

  吴良贵身后跟着四五个人,带着一身难闻的烟味进来,见铺上两人有说有笑,嘴角往边上一扯:“聊的挺开心啊?”

  龚小宝缩了缩脖子,低头装鹌鹑。

  驰远抬起下巴,坦然地与那双浑浊的眼睛对峙。

  韩山踏出政务区大门,岗楼的两束探照灯立刻照过来,跟随着他的脚步穿过院子,朝监区大楼移动。

  高高厚厚的监墙上安装着纵横交错的高压线,相隔百米一个岗楼,岗楼里哨兵荷枪实弹24小时执勤,一墙之隔便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交错的强光让影子变得虚幻,仿佛照穿身体,令心底隐藏的利刃返出一线锋芒,接着又被无尽的茫然淹没……

  余国忠瘫了。

  韩山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想想自己为这人渣搭进来的四年,刻苦勤奋,把监狱当成部队,把自己活成机器,为的就是早一天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为了早一天见到亲人,早一天呼吸自由空气。

  包括季长青,甚至他自己。

  然而此刻,他忽然觉得这些没那么迫切了。

  那个埋在心底深处的念头,像一块藏得太久馊了的蛋糕,在这一刻散出让人窒息的味道。

  该扔了吧!

  他想起季长青曾经戏言,监狱是先于全球实现国家全额公费医疗的地方,而余国忠这样的状态,进了监狱,管吃管住管陪护……

  这他妈哪里是惩罚?

  韩山苦笑,探照灯有些刺目,他闭着眼睛走近监区大楼。

  二监舍内气氛剑拔弩张,七八个人挤在门口,都是不爱掺和事儿的在看热闹。

  韩山在人群身后站定,冷冷道:“进屋。”

  “组长来了!”有人喊了一声,几人立刻“呼啦”一下子回到自己铺前站成一排。

  围在驰远身边的四人中一个被踹倒在地,其余几个急忙停手,乖乖站进队伍。

  驰远领口被扯开,双手正扭着吴良贵的胳膊,将人按在铺上。

  他转过脸来,见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和其他人同样的灰蓝色斑马服,硬是让韩山穿出了警犬和鬣狗的差异。

  吴良贵脸杵在木板床上,用力挣动了几下,喊道,“报告组长,这小子打人!”

  早就蹦下来的龚小宝暗戳戳扯了扯驰远袖子:“先放开……”

  韩山看着表情嚣张的青年,眼神如无波古井让人猜不出其中情绪,他语调沉着:“松手。”

  驰远挑眉,呵,值班组长这么牛逼?

  “好。”他冲韩山弯了弯唇,丢开吴良贵,又理了理衣服站好。

  “组长,这次不是我闹事儿!”吴良贵爬起来,气的一张脸涨的通红,“他先动手的,不信调监控!”

  “他们先挑衅的。”驰远漫不经心地瞪了他一眼,觉得惹上这么个玩意儿真晦气。

  韩山看着他没说话。

  驰远长得阳刚帅气,鼻梁挺直眉骨利落,睫毛黑而密,单眼皮却是杏眼的形状,瞪人的时候会睁很大,极有气势,是非常耐看的长相。

  “我跟他开玩笑的!”吴良贵装出一副老实模样,狡辩道。

  韩山视线依然停留在驰远脸上,嘴唇微动:“待会儿跟管教说吧。”

  “……”

  众人面色皆是一僵。

  韩山这句话代表他不打算息事宁人了。

  往常犯人间发生冲突算常事,最好的方法是和稀泥。

  因为真闹起来,没及时拉架的人都要扣分,闹大了,整个监舍这年的假释名额也会减少或取消。

  这也是为什么几乎所有人对吴良贵的跋扈都忍气吞声,怕的就是“闹大了”。

  他们不光自己忍气吞声,也希望别人能忍。

  实在忍不了,他们会联合起来逼着你忍,总之,监狱是个封闭坍缩的小社会,每一个指望挣分减刑的犯人都会找到一个利益的平衡点。

  在这里,分数就是命。

  他们可以承受一切劳累痛苦,委屈和侮辱,在早一天自由的目标面前,连是非善恶都不那么重要了。

  跟吴良贵这种没指望的人同监,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得被牵累,最省心的办法就是顺着他来。

  韩山朝走廊退开一步,让出门口位置:“去上厕所。”

  众人敢怒不敢言,垂头丧气排着队往外走。

  这是睡前惯例,由组长指挥监督犯人上完厕所,九点一刻,季长青会准时过来清点人数,然后和其他监舍的管教离开,从楼外将大铁门关闭,上锁。

  “咣当”“喀嚓”——

  像是一个信号,一楼值班员接着摁响就寝铃声,犯人们立刻上床睡觉,结束服刑的一天。

  日复一日。

  龚小宝在驰远身后嘀咕:“你完了。”

  他现在得罪的不只是吴良贵,还有因为他的反抗,要跟着受罚的狱友们……

  驰远表情冷淡,从韩山身边目不斜视的经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韩山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

  ……

  这家伙,不会是看上老子了吧?

  对于二监舍服刑人员发生的冲突,最终处罚结果是全监舍在场人员各扣一分,参与者两分,次日上工,驰远和吴良贵取消午休和午饭。

  也就是连轴转干一天活。

  累。

  非常累。

  累的驰远腰酸背痛,一阵一阵的想吐。

  原本以为顶多扣个分,这东西对他来说纯属鸡肋。谁知道还有这熬炼等着他……

  而这一切,都拜某条警犬所赐!

  晚饭还是馒头和烩萝卜,众人打好饭菜端着塑料饭盆,坐在走廊两侧的小板凳上吃。

  吴良贵老实了,缩在那里小口啃馒头。

  而驰远一口都吃不下去,黑着脸瞪人。

  对面韩山岔着腿暴风干饭,对他充满怨念的目光视若无睹。

  驰远回想昨晚,自己入睡前一秒还在浮想联翩,想韩山有没有可能对他有想法。

  想对方是直是弯,还是仅仅因为在监狱憋久变态了,看到自己这么帅……

  啊呸!

  想多了吧!

  他摩挲着虎口被独轮车磨起的水泡:妈的,对老子有意思怎么可能害老子受这种罪!

  ……

  瞪着瞪着,驰远渐渐忽略了胃部的不适。

  韩山低下头吃饭的样子狂野又专注,他滚动的喉结,岔开的双腿,让驰远心底某根神经忽然酥了一下。

  他莫名相信这人在别的方面也是这样的……

  “咳。”

  驰远掩唇轻咳,低头扒拉碗里的萝卜菜。

  也许是因为进食和情感都是人的基本欲望,才会让人产生这种移情联想吧。

  是的,没错。

  韩山放下食盆,扫了眼对面低头吃饭的驰远,又看向另一边目光复杂盯着驰远的齐越森——

  一个勤勤恳恳,唯唯诺诺,马上就要攒够120分,赶上今年年底上报减刑,却忽然被扣掉2分的……强奸犯。

  “时间到。”韩山站起来,看着对面刚咬了一口馒头,鼓着腮帮子抬眼瞪向自己的青年,公事公办道,“起立,刷碗。”

  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