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轻轻【完结】>第13章 比不过

  邹渚清到B组时,周弑青还没下戏。

  周弑青这场拍的是王成呈和同事的群戏。邹渚清站在场外隔着许多人看他。

  周弑青演戏是充满了力量感的。

  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看似无心的动作,都是一个优秀演员所精心设计用以捕获你的伎俩。他让你无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哪怕在一场群像戏之中。

  邹渚清很爱看他演戏,现在是,曾经也是。

  他爱站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看周弑青自如的在镜头前释放情感,就像林欢总喜欢于暗处悄悄描摹裴霁的轮廓。

  邹渚清乐在其中,全然不知这是林欢喂给他的毒药。

  他和林欢越来越像,渐渐的,《狂放》剧组的人开始不叫他小清,连方裘也经常把林欢和他混淆。他被林欢拽着,越陷越深。

  林欢糜烂腐朽的生活、他用以示人的光鲜灵动富有生命力的外表和早已溃烂的灵魂,潜移默化地侵蚀着邹渚清。

  有人发现邹渚清开始经常往小镇的教堂跑,没戏的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他从前很喜欢旅馆的后花园,经常跑过去喝茶,可渐渐的他不再踏足那里,像是厌恶极了一朵朵鲜花。

  裴霁是林欢注定要接受的罪与罚。他像一滩无生命力的死水,温柔又无情的映照着林欢所有的不堪。他口中的爱,无时无刻不在刺痛林欢,提醒他他有多么肮脏腐败。

  可他又是那么眷恋这份爱,他在暗处描摹裴霁的容貌千百遍,灵魂疯狂渴望与他交融,身体却竖起尖刺,用伤害裴霁使他远离,以此保护自己。

  裴霁是林欢的一切。所以当林欢的裴霁越来越真实时,林欢也就越真实。周弑青越来越像裴霁,而邹渚清越来越走不出林欢。

  混乱的感情中,总有一人是清醒的。

  周弑青对邹渚清的错乱心知肚明。

  可他几近纵容的放任错误生长,冷眼看着邹渚清求救似得投向自己的怀抱,就像他选择迈进雨夜的便利店,不去管门外大雨倾盆的真实一样。

  他是个野心家,不介意方式,不在乎手段。

  他爱的是邹渚清,即便是借林欢的爱去偷一段邹渚清的爱,他也甘之如饴。

  所以他发挥了自己精湛的演技,精妙的设计,给邹渚清他最想要的裴霁,看着他一点点沉沦,又在邹渚清挣扎的时候给他温柔的周弑青,成为了邹渚清唯一的浮木,唯一的解药。

  他从一开始就不抱希望,不求长久。他只是想偷一段风月,强行拴住一个人的心片刻而已。可他却输了自己,在得偿所愿后疯狂的嫉妒那个与自己平分邹渚清的裴霁,想要将他从邹渚清的视野里摘除。

  可他低估了裴霁,也低估了邹渚清身上的林欢。

  邹渚清爱周弑青,当然爱他。

  可和裴霁与林欢超越生死灵魂相交的爱相比,他们的爱那么平庸普通。充满了鸡毛蒜皮,充满了争吵怀疑,平淡的像普天之下任何一段感情。

  那不是邹渚清幻想中的爱,理想和现实差距重重。

  自我怀疑,互相猜忌,不能理解,不屑沟通。

  他们因林欢裴霁而开始,又被林欢裴霁宣告了爱情的死刑。

  周弑青下了戏,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没喝两口,掏出手机翻看。

  他发出去的消息没人回复。

  他皱眉,抬起头四处寻找,在角落的棚子下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他嘴角挂起笑,迈步朝邹渚清走去。

  如果他再仔细一点,如果他没有被心里的喜悦冲昏头脑,如果他没有被两个人重逢后虚假的暧昧迷了眼,他一定会放慢步伐,给足邹渚清时间。

  但他没有。

  他只是像一个寻常恋爱中的人一样,为看见等待自己的恋人而开心,朝着自己的爱人快步走去,期待与他的团聚。

  他眼里不自觉带上了暖意,是专属于一个人的深情。

  而这份暖意,在来人的脸变得清晰后,变得刺骨冰冷。

  那个人看着他,眼里带着偏执,眼尾却有风情。

  他听见那个人说:“我看了你好久。”尾音上扬,戏谑无比。

  周弑青感觉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初冬的风刺痛他的血脉,让他浑身的鲜血变得冰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邹渚清,你在看谁?”

  不,不是邹渚清。

  那是风月场上的骄子,世间最旖旎形容词的主人。

  那是林欢。

  周弑青看着邹渚清的眼神一点点恢复清明,像是被他一声“邹渚清”喊回了魂魄。

  邹渚清眼里的深情不再,偏执不再,只余下迷茫。

  周弑青退后两步。

  他看着邹渚清,忽地笑了。

  “好、好……”他的眼眶充血,深吸一口气后声音仍旧晃动。

  他不愿再看邹渚清一眼,转身离开。

  他没有目的地,也不知去哪里。

  他想,裴霁,是你赢了。

  我终究比不过你。《不要说》剧组的人都发现了,他们组的男一号男二号好像不太对劲。

  周弑青周身的气压极低,除了拍戏之外,五米以内生人勿近。而邹渚清则好像回到了刚拍完《狂放》那会儿,疯狂的给自己排戏,像个高速运转的工作机器。他甚至要求夏凯把他的单人镜头集中到一起一口气拍完,被夏凯劈头盖脸一顿训。

  “还都放到一天拍呢,你知道现在你什么状态吗?”

  “之前拍的那几条都是勉勉强强,我怕耽误拍摄进度才没让你一直重来,想着不是什么重要镜头,凑合着用得了。”

  “亏是我的剧组,要是放到师傅那里,你不知道要被喊多少次咔了!”

  夏凯一通发泄完,瞥见邹渚清的样子,还是没忍心接着数落下去。

  邹渚清太憔悴了。

  他好像钻进了什么牛角尖,还是和自己过不去。

  夏凯叹了口气,和导演组的人商量着什么。

  邹渚清看着他们争吵不休,各执一词,感觉头愈发昏沉,耳边隆隆作响。

  夏凯一拍桌子,冲着导演组的人下通牒,以强权取得了胜利。

  他走到邹渚清身边坐下,静静地陪了他一会儿。

  “师哥,”他用了平日里才会用的称呼“去看看师傅吧。”

  邹渚清抬头,嘴微张看着他,想说些什么。

  夏凯从兜里掏出根烟,点着了捏在手里:“给你放天假,去调整调整心情。”

  邹渚清呼出口气,手肘撑在膝盖上,低下头:“谢谢。”

  夏凯摆摆手,烟放在了嘴里:“别谢我。我是让师傅替我骂你。”

  “辈分放在这儿呢,有些话得师傅说你才合适。”

  邹渚清能接收到他的好意。他冲夏凯笑了笑,没想多久便叫来了陈彤。

  周弑青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邹渚清走了的。

  他听B组的杂务提了句“A组拍摄暂停,邹老师已经离组。”

  他几乎失态地跑去找夏凯,到了人面前还在喘着气。

  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着问:“人呢?”

  夏凯抬眼瞥了他两下:“走了。”

  周弑青没由来的烦躁:“走去哪儿了?”

  夏凯乐了:“不是不想见人家了吗?怎么人现在走了你倒急了?”

  周弑青一点不想听他打趣:“回话,我问人哪儿去了。”

  夏凯塞给他一杯水,不紧不慢的说:“回去找他老师了呗。”

  “你给人整伤心了,人不得回去找娘家做主吗?”

  周弑青一口把杯子里的水喝完,闻言自嘲地笑了两声。

  “他伤心个屁。”

  夏凯知道他嘴硬,有心逼他:“师哥可没跟我说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他状态不好,想等调整好了再说。”

  周弑青皱眉:“这不胡闹吗?”

  剧组本就赶时间,邹渚清一走,大把大把宝贵的拍摄时间都溜走了。

  夏凯随口胡诹:“对啊,所以这不是程门立雪,负荆请罪去了吗?”

  “你要不打个电话给师傅让他交代两句?”

  周弑青拆穿他的把戏:“你怎么不自己打?”

  夏凯拍拍屁股就开溜:“我忙着盯你们B组拍摄呢,哪有功夫呢,还得拜托周哥,你跟师傅亲。”

  说完就跑了,留下周弑青一个人左右不知道怎么办。

  那边的邹渚清正陪在方裘身边。

  方裘转了院接受治疗,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人看着比上次有精神了不少。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什么事?”自己的学生自己了解,能让邹渚清放下拍戏来找他求安慰的事,那肯定不小。

  “没什么事儿,就是……找您聊聊天散散心。”邹渚清不想跟方裘多讲,方裘爱操心,如果知道是他和周弑青的事,肯定要发愁的。

  “又和弑青吵架了?”

  邹渚清一愣,自嘲笑笑:“没吵。”

  “是我让他失望了。”

  方裘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邹渚清感受着方裘包容的磁场,渐渐卸下了伪装,背不再挺的那么直,微微抵在了床上。

  方裘看着他,叹了口气:“小清,从来没人对你失望。”

  邹渚清摇了摇头。

  但方裘的语气很认真:“知道吗?当年我拍《狂放》的时候,起初是找不来演员的。”

  邹渚清静静地听着方裘娓娓道来。

  “文艺片本来就不叫座,更何况是同性题材的文艺片?没什么特别好的演员愿意来演。”

  “你是我捡来的宝贝,由你来演林欢我特别放心。但裴霁的人选迟迟没有着落,我当时宁可放弃拍摄,也不愿意将就。”

  “直到我想起来了周导家的儿子,那个据说是天才的年轻演员。”

  “他当时想回国进军演艺圈。我和他父亲相熟,又是个挺大的导演,他没怎么想就接受了我的试镜邀请,又在试镜后成了裴霁。”

  邹渚清点头:“这些您说过很多次。”

  方裘笑道:“还不耐烦听了?”

  他点了点邹渚清的头:“我就是想说,弑青这孩子小时候我就见过,又和他父母是朋友,我了解他。”

  “他看起来没比你大几岁,但其实心里头比谁都成熟。”

  “我们有时对你好的视角是相同的,那是疼你,照顾你。”

  邹渚清明白方裘形容的那种感觉。和周弑青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被周弑青当作了个巨婴,哪儿都需要照拂,像是生活没法自理。

  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嫌周弑青婆妈,分开了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

  习惯了被爱,被照顾,被人疼。

  方裘看着他略微失神的样子,叹了口气:“就像我看你演戏不争气时,我不会对你失望,我会反省是我哪儿没跟你讲清楚明白,怎么才能把你教的磨的更好;看你沉浸在《狂放》里出不来,我会悔恨自己毁了你的前途一样……”

  邹渚清慌忙抬头:“老师,您没……”

  方裘只是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音。

  “弑青也不会对你失望。”

  “他……”方裘转头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枝桠的关节粗糙,透着浓浓暮年之气。

  “他失望的对象恐怕是自己。”

  裴霁以死亡,蛮横地留在了林欢的生命里,也占据了邹渚清部分的心。

  而周弑青,不该开始,仓皇结束。自始至终,他谁也没比过,谁也没得到,孤独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