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梁渡缓缓开口,左手上瞬间传来某人恶狠狠的力道。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很荣幸见到您,我曾经是您的粉丝。”
言外之意,现在不是了。陈夫人眉头一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陈余南轻声哼哼。
还算有良心,知道站在我这边。
力道松了。
梁渡试了试抽手,还是没成功。
虽然冷静一下就能想明白,陈余南这样做只是因为和陈夫人闹矛盾。
可心里总有一点莫名的不愉快。
这种不愉快倒不是因为自己成了两人唇枪舌战下的炮灰:
一会是陈余南口中为了爱情不顾性别的傻白甜,一会又是陈夫人眼里为了骗钱牺牲身体的小白脸。
梁渡什么都没做,就成了都市狗血爱情故事的主人公之一。
说实话,确实会有点不爽,可算不上不高兴。仔细想,今天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但他心情好像还不错。
所以梁渡自己一时半会弄不明白,现在的这一点不愉快是哪来的。
眼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梁渡压下那奇怪的感觉,不卑不亢地对陈夫人笑了一下:“在您家里吃饭本来就打扰了,哪里能再麻烦您给我签名。”
“哟,”
这话说的。
陈夫人轻撩耳边的头发,风情万种:“看来人老了,签名不值钱啦。”
“还是吃饭吧,小可爱,”她体贴地夹了一块排骨过来,“给。”
毕竟是以前追过的星,梁渡还是忍不住说:“您看起来很年轻……”
礼貌地拿碗去接:“谢谢阿姨。”
啪嗒。
排骨径直掉在碗里。
好像有哪里不对。
陈夫人把筷子一扔,微笑着对一旁的保姆说:“这双筷子脏了。”
只是,喊了声,阿姨,而已啊……
梁渡:“………”
陈余南:“………”
陈余南一脸惨不忍睹。
陈余南要松手了。
电光石火间,梁渡爪子迅速把他扒回来,紧紧握住!
他有种风雨欲来,不能让陈余南安然离去的直觉……
必须结伴同行!
陈余南龇牙:“松手,你自己惹的祸……”
梁渡小声:“不松,我害怕……”
“阿姨………”
陈余南:“你还喊!”
梁渡:“我冤枉啊!”
两人一僵,齐齐看向陈夫人。
只见陈夫人冲梁渡盈盈一笑,继续道:“阿姨有些话想问问你。”
梁渡硬着头皮:“……您说。”
这时保姆拿了新的筷子过来,陈夫人招呼两人:“来,边吃边聊。”
“都把外套取了吧,毕竟筷子脏了能换一双,衣服上的灰尘要是掉进菜里,还得让人重做一份。”
梁渡默默地脱。
不是他想对号入座,这里就他一个人穿着外套。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算了算了,”陈夫人摆摆手,叹了一口气,“还是别告诉我了,我怕刚记住这个,又要记下一个了……哦,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
“不介意就对了,反正你分手后赶紧跑就对了,他爸爸呢挺古董的,如果知道他早恋还是跟个男的,你俩的腿一定会被打断。”
“不过放心,我不会告诉他,”陈夫人细嚼慢咽掉一口饭,“我跟他不一样,我只要我儿子找一个相对门当户对的就好……”
“啊,还没问呢,”她笑了笑,“你爸妈都是干什么的?”
梁渡怔愣着:“我……”
突然,一粒花生就从旁边飞过,直接迸到了陈夫人的碗里。
陈余南左手不熟练地拿着筷子,挑衅地看向她:“对不住。”
陈夫人笑容没停,对保姆说:“这个碗也脏了,麻烦再换一个。”
梁渡偏头看了一眼陈余南。
后者实在没办法用左手吃饭了,把筷子一放,朝他使眼色:松手,我要吃饭。
梁渡目光微动。
下一秒,他右手稳稳夹了一粒花生米过来:“啊——”
陈余南:“………”
陈余南:你戏太过了——
陈余南:这手怎么还抽不出——
陈余南犹豫着:“………啊。”
……嚼它。
喂完花生米后。
梁渡笑笑:“还想吃什么?”
陈余南瞪他:“………”
三秒钟后。
陈余南:“蛋饺。”
陈余南:“啊——”
嚼它。
一分钟后。
陈余南:“酱牛肉西兰花血鸭皮蛋冬笋桂鱼……等等,有刺吗?”
梁渡:“有。”
陈余南:“挑!”
梁渡点点头,一一给他喂了。
他手上没闲着,但没有因此失礼地把陈夫人晾在一边,而是低声说:
“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太清楚我爸妈是干什么的。”
陈夫人一脸了然:“你不想说没问题,我也不是个传统意义上讲求门当户对的人。”
当啷。
新的碗被拿了过来。
她支起一只下巴,姣好的眉毛微微挑起:“不论家世,就说成绩,体力,才华,人气,不知道小可爱你有哪个比得上我儿子呀?”
餐厅里沉默了好一会。
梁渡似乎是在思考,好一会儿才响起一声叹息:“比不上。”
碗里的鱼肉摘干净了刺,又被他周到地沾上酱料夹到陈余南的嘴里。
就在陈夫人以为梁渡无地自容时,梁渡说完后却低笑了几声,然后定定地看向陈余南:“不仅是我,其他人也比不上。”
他微微扬唇一笑:“因为,陈哥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陈余南愣了一下。
喉咙不自觉地下咽,然而才意识到没嚼,像卡刺了一样猛地低头咳嗽起来,脖子和脸都跟着一点点红了。
梁渡垂眸看他这副模样,恍惚间,那点不愉悦消失得一干二净。
原来他真正不高兴的是——
自从陈夫人出现后,陈余南便将注意力一直放在了她的身上,就连抓着自己的手,都是为了气陈夫人。
明明一开始是陈余南非要看看梁渡手臂上的纱布湿了没有,后来他自己却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可梁渡还记得。
陈余南猛咳时,梁渡为了让他好受一点,松了手,倒了温水过来。
可因为有点满,在陈余南接过去的瞬间一不小心洒了些在手臂上。
梁渡蹙眉,忙把手藏起来。
陈余南却忍着喉咙的不舒服,把他的手捉回来,瞧见那上面明显的一片水渍后,脸色一下子变了。
“走,”陈余南自己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站起来,“去处理下。”
梁渡犹豫着看了一下陈夫人:“可是,陈哥……”
陈夫人也冷冷道:“坐下,多大点事,吃完饭照样可以处理。”
陈余南终于怒瞪她:“不是你的人你当然不心疼!吃个饭你为什么要一直找他不痛快!”
陈夫人气道:“我找他不痛快是因为你让我不痛快。”
陈余南冷笑:“那我向你道歉你能向他道歉吗?”
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滚。”
陈余南带梁渡上楼回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
方才满脸怒容的陈夫人犹如变脸一般,顺便眼神平静,一个人坐在诺大的餐桌。
一旁的保姆忙给她倒水,安慰道:“夫人,您别生气。”
“我没生气,我只是,”她轻叹一声,“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陈夫人走了会神,忽然问:“你觉得他们两个,是演的吗?”
“我觉得是,”保姆笑着说,“夫人您都演了十年戏了,难道看不出来吗?”
陈夫人端起水杯,有些迟疑:“我一开始也觉得是演的,可是怎么到了后面就……”
她抿了一口水,眯着眼说:
“一股茶味。”
门内。
梁渡闷闷地吭一声。
陈余南帮他拆纱布的手一顿:“弄疼你了?”
“没有。”梁渡摇摇头。
陈余南嗯了声,随后干净利落地剪去湿掉的纱布,好在水没有渗到里面,只需要把外面的一层拆了重换。
动作间,梁渡问:“你一会要不要去跟你妈妈道个歉?”
“不用,”陈余南低声说,“其实,她就希望我冲她发火。”
“为什么?”
陈余南看了他一眼:“因为她执意要跟我爸离婚,她觉得对不起我。”
“……所以你就配合她?”
“不,”陈余南给他缠上几层新的纱布,自嘲一声,“真没那么伟大。”
“其实以前我都不跟她吵,就是故意让她心软,能拖一年是一年。”
“所以今天是因为我吗?”梁渡小声说,“对不起。”
“不完全是,”
陈余南系了个漂亮的结,把手上东西一丢,仰躺在床上,闭上眼说:“是她太过分了……一年没回过家,我忍不了。”
梁渡默默地收拾剩下的药品,收好后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在想什么?”陈余南忍不住问。
梁渡垂头看他:“陈哥,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陈余南错愕睁眼,“你是第一个听完后说羡慕的人。”
梁渡也有些惊讶:“这种事你还会和很多人讲吗?”
“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陈余南撇撇嘴,手臂垫在脑后,“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总要找人给点建议。”
梁渡好奇:“那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陈余南瞪了他一眼,挺讨厌这种每次都能切中要害的问题。
“他们让我放过她,离婚么,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又不少见,我有个朋友已经换了两个后妈。”
“是啊,那你怎么不听?”
“我觉得不好,为什么要听?”
“所以,”梁渡莞尔,“你不是真的想让别人提建议,你只是希望有个人认同你的做法。”
陈余南听到一半,忽然捂住耳朵翻身过去,开始胡言乱语:“我今天吃错药了?看来是我妈给我下毒了……我跟你说什么?你算什么……操你他妈的别碰我!”
“啊!”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陈余南腾地起身往后看,被装疼的梁渡直接扑倒,齐齐跌在床上。
“你骗我?”陈余南很震惊。
“我接下来不骗你,”梁渡笑笑,然后认真地说,“我还要支持你。”
陈余南瞪着他,不吭声。
“如果我是你,我也要耗着,她的痛苦是自己造成的,婚姻再不合适,那难道不是她自己选的吗?”
梁渡渐渐收了笑容,眼神一暗:
“可你的痛苦都是她造成的。她离婚了,好过的只有她,你怎么办,一个人痛苦吗?那多孤独?所以凭什么放她走呢?”
陈余南听的一惊,完全想象不到这是梁渡会说的话,但他心脏却不停颤抖,仿佛陷入一种可怕的兴奋。
陈余南嘴唇动了动:“可我们这是互相伤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陈哥,”梁渡缓缓地说,“这事本来就没有好结果了。”
不然呢?
父母不爱了,孩子再怎么闹最终都是要离的。
难道就因为这样,就不闹了?
就放弃了?
就微笑着祝福两位各自幸福?
不,得闹啊。
“那为什么不让过程痛苦点呢?”
“你没沦落到伤害别人的地步,别人怎么能真正理解你从他那受到的伤害有多深?”
“痛苦总能证明一些事情。”
梁渡轻轻地说:“互相伤害,不就意味着互相被爱么?”
“我能伤害到你,不就意味着我被你爱着么?”
陈余南:“你思想真极端。”
梁渡:“可你好像很认同。”
“不,”陈余南犹豫了会,说,“我不能完全认同。”
梁渡:“嗯?”
陈余南用手指比划了下:“如果你比较过选择伤害和选择放弃两种途径得到的痛苦。”
“你会发现前者会随时间递增,好处是有一个极小值,坏处是你没办法预测它最终会有多高。”
“而后者实际上是递减的,虽然有一个极大值,但往后余生你都可以想尽办法让它无限减小。”
梁渡听完了:“哇,有道理。”
陈余南踹了他一脚:“别敷衍,让你来你选哪个?伤害还是放弃?”
梁渡眨了眨眼:“要不一起说?”
“三、二、一。”
两人异口同声:“伤害。”
沉默了一会后。
陈余南心脏砰砰跳得胸口疼,疲惫地闭眼:“你说,以后谁碰上我俩这样的人,岂不是要倒霉一辈子?”
他听到耳边梁渡笑:“谁知道呢,我生来就这样,我就不倒霉吗?”
陈余南嘟囔:“那你还羡慕我?”
梁渡哈哈一笑,让陈余南的神经不自觉收紧,总觉得他笑得很难过。
“因为我跟你还是不太一样,我没有可以伤害的对象,我的爸妈……”
“他们一个生完我死了,一个在我七岁那年不要我了。”
梁渡还想说点什么,可陈余南不想听了,他赫然睁眼,说:“别笑。”
梁渡:“为什么?”
陈余南用拇指使劲压下他的嘴角,目光闪烁:“不为什么……”
“就只是,”
“突然想看你哭罢了。”
在一个污浊的雨天,
两个脏兮兮的灵魂相互靠近。
其中一个灵魂霸道地敲开了另一个灵魂的壳,看到了晶莹的眼泪。
其实它哭了很久,
只不过第一次有人发现。
【作者有话说】:作者最近写作业有点上火,来点梁茶(哭
角色的观点不代表作者的观点哦,何况此时的两人才16岁,思想还没那么成熟,偏激一点是正常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