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渡呛水时咳的太凶,嗓音带着一种虚弱的喑哑,远不如从前好听。
陈余南心头一紧,光想着他是不是呼吸道感染了,猝不及防听到后面那句话,还没反应过来。
只愣着:“什么?”
没想到明明喝了水,力气反而像水一样流走。梁渡从醒来时就一直很疲惫,这下便连逗猫的精神都没了。
他歪了歪脑袋,隐约想起方才他伸手让陈余南过来,他却冲自己砸了枕头。
好没规没矩。
眼皮子越来越沉,直到欲合上,梁渡才呢喃:“算了……”
“你没听到就算了……”
一只手给他从脑袋上把毛巾取下来,又换上新的。
额头的冰冷让梁渡下意识蹙眉。
那只温凉的手便抚摸过来,似要让他放松,不一会儿又擦起了他脖颈的皮肤,力道适中,不轻不重。
梁渡似乎不那么难受了,又想睁眼看一看他的猫,免的他一个人担心受怕念念叨叨。
耳畔有股热气吹来。
你看,陈余南又要在耳朵旁边嘟囔些让他心疼的话了。
………
“我听到了。”
他轻轻在他耳边叫,“主人。”
梁渡身体一僵。
刹那间恍若有轻微的电流从热气始源光速涌入大脑,炸开滋啦火花。
滚烫的烟尘滚入血液,他蓦然睁开眼,浑身又疼又麻,好像随时都要点起一场盛大烈火。
梁渡的视线顺着导火线一路烧过去,还没勾上可燃物,却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门铃弄的一滞。
“别睡,该吃饭了。”
陈余南从容一笑,伸手,如愿薅到了梁渡的脑袋,起身背过去的瞬间,喉结却微不可查地一滚。
原是酒店的服务人员端着粥和水果上来了,恰时间按了铃。
只见一个穿休闲衣的帅哥开了门,表情很冷酷,统统接过来,速度快的像准备去逃难。
服务员是个年轻姑娘,大不了他几岁,对他印象很深。
早上办理入住的时候,他本来懒懒地在一旁等着,另一个男生过来牵着他,给她递来一张身份证,说:“这是他的,扫他的脸。”
这帅哥就呆了一下,等弄完后就扭头问旁边的男生:“我身份证怎么在你那?为什么用我身份证办入住啊?”
那个男生就笑:“你问题好多。”
“那你挑一个回答,”帅哥诶了一声,挑眉,“我想起来了,我身份证塞昨天的裤兜里没拿出来,哦,那裤子是你帮我扔洗衣机里的……”
两人扭头边走边说,彼此脸上的笑意收都收不起来,也没想藏。
服务员姑娘见他现在木着脸又红着耳朵,脸上也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脆生生提醒了一句:“粥有点烫,您记得慢点喝。”
陈余南“嗯”了一声,都准备要关门了,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再麻烦要个枕头……”
姑娘正要点头,他话头一转,语气柔和许多:“晚上送来吧,一会有人要休息,谢谢你了。”
“好的。”
陈余南回来时,梁渡已经坐起,头仰靠着床屏,嘴唇苍白地抿着,毛巾被他摘了放在一边。
隔了几分钟再看,这张脸还是令陈余南的心轻轻疼了一下。
明明昨天晚上,这人还满目星辰地瞧着自己,抱着自己亲完后的嘴唇湿润又性感。
见他回来了,梁渡眼波微动,这次开口说的不是“快点”,而是:
“过来。”
陈余南放下水果,先把粥端了过来,沿床坐下,刚掀开粥盒,便被人一把拿走,扔放在了床头柜上。
“我要你过来,不是它。”
梁渡终于能捏起陈余南的指尖,一点一点用拇指将他手指摁入自己发烫的掌心上,然后合拢,牵住了:“你这笨猫。”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梁渡的动作轻的不像话,让陈余南相信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只柔弱无力的猫。
“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陈余南哼了一声,“反正我就这样了,有本事你换一只。”
梁渡掠他一眼,说:“不换。”
“为什么不换?”陈余南满意地眯了眯眼睛,还想逗一逗他,便扯开牵着的手,语气玩味,“你去找个可爱又聪明的嘛,正好扔了我这个脾气差劲还……”
“我说了,”梁渡冷眼看着被扯开的手,生硬地吐字,“不换。”
“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我今天不会再碰你一下。”
陈余南习惯性地:“啊?”
真的假的?
“………”
忽然,他惊恐地看向梁渡:“我刚才说啊不算吧?”
“不能算吧?梁渡?”
“你怎么不理我?!”
“…………”
说服梁渡吃饭费了陈余南不少口舌,但他还是不肯碰陈余南。
“爱碰不碰。”陈余南幽怨地坐在他对面喝粥,嘴上这么说着,两根手指悄悄作挪步状往前面移去。
左挪点,右挪点……
差一点就要碰到梁渡的手指,后者却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随后梁渡起身,把喝完的粥盒扔了:“我休息会。”
陈余南顿时就焉了,随便扒拉了几口粥,跟过去躺在梁渡的身旁。
“梁………”
他张张唇,看到梁渡安静闭上的眼睛,撇撇嘴:“你好难伺候啊。”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认真定好给梁渡量第二次体温的闹钟。
陈余南放下手机,偷摸着来牵梁渡的手时,后者睁开了眼睛。
又来。
陈余南心虚地翻身。
那只偷偷摸摸的手没能逃过来,被梁渡反执起,亲了亲。
陈余南心脏跳得厉害,他欲转回去,梁渡却手臂一伸,就着这个姿势抱住陈余南的腰,指尖搭在腰前。
“枕头分你一半,”
梁渡的声音贴着后背,钻入耳朵,心安理得地说,“啊字不算。”
变得可真快。
陈余南:“………”
后背感受着梁渡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像是很快就要睡着了。
陈余南有气没出发,轻轻磨牙:“等你病好了……”
他终是没说下去,勾住了梁渡垂在他腰上的指尖,都没舍得用力。
嘴硬心软这一点……陈余南当真从来没变,一如那年。
梁渡缓缓闭了眼。
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抓着陈余南,任由意识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高一下半年。
窗外银白素裹,教室安静,大家都盯着讲台那个又高又白的男生。
男生简单地说:“我叫梁渡。”
他的声音很好听,黑发柔顺地垂着,身上携着江南的温润气质。
底下一片无声,忽然——
有人发出一阵巨响的吸溜声。
一个皮肤麦色的男生立马停嘴,尴尬地把见底的奶茶放下,一颗要掉不掉的黑色珍珠卡在白色透明吸管。
不上不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顿时笑闹开。
嘭、嘭、嘭!
老吴用三角板用力地敲桌子:“徐文杰,身子给我坐正!”
“………是。”
徐文杰闹了个红脸,扶了扶眼镜,立马坐直了。
“梁渡啊,”老吴很快换了副和善的面容,转过头来问,“班上还有三个空位置,你看看想坐哪?”
总共三个选择。
一个靠前,挨着女生。
一个靠后,挨着陈余南。
还有一个中间靠窗,邻座就是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生,徐文杰。
梁渡看向他时,他冲梁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神倒是很善良。
“请问我可以坐这吗?”梁渡走到他面前,和和气气地问。
徐文杰帮他把椅子摆好,爽快地说:“没问题。”
离得近了,他看到梁渡白皙的面庞上泛着几缕不正常的红,还以为他在生刚才的气,便用手肘碰了碰人家,诚心道歉:“那个,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点饿……”
“没关系。”梁渡拿起一本练习题放在桌上。
徐文杰小小地吐槽:“今天早上买的包子没来得及吃,在课桌里都冻成石头了……”
话音刚落,一个拳头大小的软面包从桌子下被递了过来。
梁渡看他:“你吃吗?”
“那你呢?”徐文杰呆了一下。
“我吃过了。”
不等徐文杰说谢谢,梁渡就收回眼神,低着头,开始认真地做题。
平日里话很多的徐文杰,突然很自觉地不去打扰梁渡。
梁渡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其实他也没吃早餐,但能省去跟徐文杰客套的麻烦,值了。
到了饭点,外面依旧天寒地冻。
梁渡将拉链拉到顶,又把帽子盖的严严实实才出门。
徐文杰哈哈一笑:“你怕冷啊?”
梁渡的声音从帽子里冒出来,闷闷的:“不怕,我只是怕发烧。”
“懂了,您老是怕发烧了会影响学习。”徐文杰冲他竖了个拇指。
梁渡不置可否。
事实上,他重感冒还没有好全,今早又徒步在寒风中走了十几分钟。
本来在暖气充足的教室里待着只是有点儿头晕,一出门灌上冷风,就开始头疼。
两人来到食堂,饭菜和油烟味道扑面而来,梁渡摁了一下胃部,强压下想呕吐的念头。
同样闻着味,徐文杰眼睛却亮了起来:“今天有糖醋排骨吃。”
趁着排队的时候,他滔滔不绝地跟梁渡科普:“不瞒你说,三中的伙食是这边最好的,我当时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就拿一楼来说,炒的虽然都是家常菜,但是厨师的水平是一流的,你等会尝了就知道了。”
“二楼是各种风味菜,虽然贵了点,但是它精致啊,我们聚餐就经常去那吃烧烤。”
“至于三楼,价格就飙升了,”徐文杰凑近了补充道,“虽然我很少去,但是咱们班长经常请女生去……”
他正说着,不经意瞥见梁渡的神色,吓了一跳,音量瞬间拔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梁渡往后退了一步,惨白的唇动了动:“……医务室在哪?”
他的声音嘶哑,像烧坏了嗓子。
“我送你去吧。”徐文杰当即道。
“不用,”梁渡虚弱却果断道,“你告诉我在哪就行,我想自己去。”
徐文杰被他不留余地的拒绝搞得有点郁闷:“从刚才那个门右拐,一直往前走就是了……诶,你慢点!”
不知为何,往食堂走的人越来越多,门口挤的梁渡胸闷气短。
好不容易出了门,铺天盖地的寒意追随着纷飞的雪花迎面涌来,他咳嗽两声,然后拉下羽绒服的帽子,大踏步往前走。
不远处有两人正快步走来,像被什么追着似的。
谁也没看见谁。
于是在一个人的惊呼声中,梁渡和另一个人直直地撞上了。
还是头碰头的那种,嘎嘣一声。
很痛快,有点像吸管刚插进奶茶的那种突然清脆的声音。
痛,而快。
“呀!!”
“这人怎么不看路的呢?”
“陈哥,你没事吧?”
“……”
在几串猛的连环炮里,梁渡觉得自己产生了轻微的耳鸣。
而他的面前,陈余南单手撑着头,缓了好一会儿,低低地说:
“停一下……”
女生捂住了嘴,眼睛眨巴两下,脸上浮现几分不好意思,她好像喊的太大声了。
梁渡此时也缓过来了,然而耳边的嗡鸣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聒噪。
他摇晃着往前又走了几步,想要甩开那种密密麻麻的声音。
脑袋疼得厉害。
陈余南从身后拉住他,语气有几丝不耐:“我不是都说了停一下吗?”
他身旁的女生啊了一声,小声说:“往后一点,冰雹下过来了呀。”
这个女生细细地一开口,梁渡就觉得耳鸣症状更加明显了,他郁着一口气,尽量收着烦躁:
“冰雹吗?你在说……”
突然,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狠劲往后一拽,就像吸管里的珍珠被迫地向上逆行。
帽子被湿冷的风吹开,梁渡垂眸,转身望去:
“么……”
世界的哗然声在此刻喧嚣到了极点,梁渡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下巴微扬,眼神冷漠,声音像覆着雪一样凉:
“梁渡,你是真的有病吧?”
“听不见?”
“还是连冰雹都不认识?”
那年二月冬末午时,冰雹雪不约而至,轰动了一整个城市。
身侧是冰雪风棱,以天为幕,演绎着一场梁渡从未见过的单调的白色暴力。
“……抱歉。”
粉碎的冰碴子从地面如飞蛾般扑棱着飞至手背,呼一下融了。
梁渡却像被什么蛰了一样缩手,连退了两步。
不一会儿,他听见,那位淡粉色大衣的女生发着抖,可怜兮兮地说:
“陈哥,我好冷啊。”
她眼汪汪地看着男生,头发上落了湿漉漉的雪。
冰雹哗哗地下,女生一直在哈着气,哆嗦着往男生那边靠,可又不敢靠的太近。
“先进去。”陈余南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梁渡,刚转过身。
下一秒,咚。
有什么直直砸在了自己的背上。
而且还缓慢地往下滑。
“这傻逼……碰瓷吗?”
陈余南深吸一口气,捞住了身子下沉的梁渡,手背在他额头上一碰,被烫的眉头重重跳了一下。
陈余南忍不住骂道:“神经。”
女生吓了一跳:“他怎么了?”
“发烧,烧晕了。”
陈余南把梁渡的两只胳膊架在脖子两边,弯腰背了起来,对女生说:“伞给我。”
女生帮他把伞撑起来,陈余南把梁渡的手掌掰开,把伞柄塞在他手里,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拿稳了。”
梁渡的手却下意识地抓住陈余南的衣领,连衣领和伞柄一起紧紧握在手中。
陈余南忍着把他扔下去的冲动,扭头跟女生交代:“你先吃饭,我把他送去医务室就来接你。”
女生虽然失落,但看向陈余南的眼睛却更亮了些。
她乖巧地点点头。
不远处,学生们急匆匆如鸟雀般躲进食堂,而陈余南背着梁渡,只撑着一把圆伞,逆着人群,一步一步往医务室赶。
这一顶伞面撑起的方寸之地似乎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冰幕里面的空间,只留下或炙热或沉重的喘气声。
这是种极其扭曲、异样的安静。
不知是哪一步落下后,梁渡的额头沉沉地贴了过来。
陈余南的后脖被他烫了一下,沉声道:“把头挪开。”
梁渡仍固执地蹭了蹭。
陈余南也被他蹭的发热。
“你是高一,不是初一,能不能坚持一下?”陈余南咬着牙,冷冷地说。
梁渡似乎清醒了点,硬撑着把头抬起来,声音就贴着陈余南耳朵。
“嗯………”
低低的,哑哑的。
那个时候正是上坡,陈余南差点一个激灵把手松开。
梁渡感觉到自己要掉下去了,用手勾住背他那人的脖子,一拉。
靠的更近了。
陈余南好像骂了一声。
温热的身体,敏感的脖子,容易炸毛的性格,真像……
梁渡手中搂的动作越发紧了,他意识混乱不清,埋在陈余南的颈间,如瘾君子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良久,他眼尾洇红,沙哑而又温柔地笑:“年糕,你好软。”
真像他养过的猫。
陈余南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脚步像扎根原地,目光一寸寸下移,挪至梁渡垂在眼前的手。
那只手腕骨突出,又瘦又清白,修长的手指包裹着伞柄和他的衣领。
陈余南目光含着冰寒刺骨的嘲弄和怒意,冷笑一声。
“我警告过你的。”他张嘴,狠狠地对着那腕骨咬了上去。
下一秒——
伞面蓦然一颤,碎冰如瀑抖落。
【作者有话说】:现在开始回忆,一条线回忆到底的那种,前面有点慢热,后面有反转,大家看完就知道两个人为什么分开啦,预计第五十章 前都不怎么虐,而且有糖,可放心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