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过去。
时安盯着手机屏幕,那点兴奋劲早被消耗干净,取而代之是焦虑和心慌,她想:顾姨会不会还没起来?
但已经十点。
时安面对现实,她不再欺骗自己,而是给陈伊洛发消息——
【洛洛,顾姨没加我,会不会是我误会什么了?】
【再等等。】
【嗯,但我怕她一直不同意。】
【没事,小时,我妈今晚要和顾阿姨和苏老师见面,我知道她们约在哪里,到时候我们去偶遇她们。】
时安正要回,这时,她看到那个蓝色大海的头像出现在她的聊天页面,瞬间,她笑了,感觉她们之间有了某种关联。
仿佛。
她近在咫尺。
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碎裂,时安被轻松包裹,这一刻的快乐,无法抹去,亦或是忘却。她熟悉这种感觉,从前顾千筠在她身边时,她经常这样。
但这两年。
不是很少,而是从未。
每天,都像在戒毒,今天戒一点,明天再戒一点,时间长了,时安真的感觉她戒掉了,可当有一天,再看她一眼,还是会上瘾。
戒不掉的。
时安对顾千筠的瘾,不知尽头。
努力过,忘不掉,也就不为难自己了,阳光充足,照在时安脸上,她听着窗外风掠过树梢的声音,笑容明丽。
时安想:顾姨都能接受我喜欢她,那我呢,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她想清楚了。
既然这份喜欢,只能隐匿在黑夜,她也永远不会让它见光,她应该心胸开阔,面对顾姨以后会和别人在一起的事实。
时安叮嘱自己:必须稳稳当当做好该做的一切,顾千筠,只是我的顾姨,至于她的其他事,都不是我该操心的。
豁然开朗。
时安点开顾千筠的微信,先改备注:‘顾姨’,然后,发过去一个小鸭子蹦来蹦去的表情,再发过去文字:【顾姨,昨天麻烦你了。】
几乎是秒回:【不麻烦,你休息好了吗?】
眼睛仔细扫过每个字,时安很想和夏日一同翩翩起舞,她嘴角不禁上扬:【嗯,喝醉好难受,以后不会再喝醉了。】
顾千筠没回,时安也没感觉失落,关系能维系在这种状态,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以前,她那样疏远过顾姨,不管有什么苦衷,她都大错特错。
那时候小。
做出的决定也很幼稚。
但事情已经发生,错已经铸成,既然弥补不了过去,那就珍惜现在。
于是,时安又打开和陈伊洛的聊天页面:【洛洛,晚上我想去。】
【我也想去,这么多年没见苏老师了,我真的好想她。】
斟酌半晌,时安又说:【可是洛洛,我们这样不打招呼就去,会不会太冒昧了。】
陈伊洛毫不在乎:【就她们能喝茶呀,我们就不能喝了吗,到时候一口咬定是偶遇就好了,她们又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有道理,听你的。】
说完,时安关掉手机,她满心期待,开始去找晚上该穿的衣服,走到衣帽间,快乐还是无法歇止。
看这件,又那件。时安所想,不是我穿哪件好看,而是顾姨会喜欢哪件。
矛盾死了。
说了不去奢望什么,可时安就是盼望能得到顾千筠的欣赏,因为,她真的很难不去爱上她的眼。
这会儿,时安充满勇气,这份勇气,是顾千筠给她的。
她根本没想过,乌云藏在太阳后面,告白的话,早就被顾千燃藏起来。
到头来。
空欢喜一场罢。
*
顾千筠之所以同意时安的好友申请,并且跟她讲话,不过是出于礼貌,作为长辈,她没有理由不这样做。
昨晚,看到那个本子,她确实挺开心的,时安有在珍惜她的好,只是,感动归感动,她没法再像从前那样去对时安好了。
不是不能,而是不会了。
现在,在工作之余,顾千筠画最美的红唇,走最优雅的步子,一个人,也可以看最早的日出和最晚的日落。不想再和别人生活在一起了,对于现在这种状态,她喜欢的不得了。
中午。
休息时,她收到顾千燃的微信:【姐,我女朋友来看我了,她等会儿就走了,你要不要出来和我们见个面。】
顾千筠发语音:【行,不过我只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我怕时间不太够。】
顾千燃:【没事,今天不见,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了,我们去你医院西侧的那家西餐店等你。】
【好】
十分钟后。
顾千筠看着顾千燃和她身旁的女人,微笑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规划吗,就打算一直这样异地吗?”
顾千燃无奈,“若希前阵子只是暂时在这里学习,她的家人朋友都不在这,而我也不能把公司扔下不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顾千筠点头,“确实。”
然后,她继续说:“若希,这次太匆忙了,下次你来临安,提前告诉我,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白若希礼貌道:“谢谢姐。”
顾千燃边搅拌咖啡边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时间,这半年公司事情多,也就若希来的时候,我才能喘口气。”
顾千筠一脸认真,“千燃,公司的事我不懂,但是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顾千燃:“嗯。”
她低头,其实,她更希望这番话能从白若希口中说出,但她很清楚,这不可能。
几年前,偶然一眼。
白若希便住进顾千燃心里,她怎么都没想到,年初,和朋友在酒吧玩的时候,会看见白若希,再见又钟情了。
搭讪,相识,交心,恋爱。
一切都发展的很快。
但成年人的恋爱,不就是这样吗?
年龄越大,对待感情也变得愈发不纯粹。图爱、图性、图陪伴图刺激,总要图点什么,突然,顾千燃有点羡慕小孩子那种简单的爱了。
她想到时安,便问:“最近太忙了,都没时间去看时安了。”
顾千筠:“我昨天见到她了。”
顾千燃:“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这两年你就是不肯去看她,时安犟,你也犟,为什么突然见面了?”
顾千筠平淡道:“不小心碰上的。”
顾千燃追问:“那你们说话了吗?”
顾千筠:“说了。”双目流转深沉,她说:“我反思过了,我也有错,不该跟一个孩子较真,即使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亲近,也不该闹得这样僵。”
顾千燃附和,“对,这么多年的情分在那,没必要那样,我知道你们无法回到之前那样的状态,但现在时安长大了,你们还可以做朋友啊。”
顾千筠呢喃,“朋友?”
顾千燃点头,“对。”
“像我和苏然、致晚那样的关系吗?”
“嗯。”
顾千筠喝口咖啡,眼里透出的光让人捉摸不透,她在心里叹气,是该好好想一想,以后该怎样和时安相处了。
*
天气阴晴不定。
白天还是晴天,晚间,雨下得猝不及防。但顾千筠依然去赴约,陈致晚回来一趟不容易,如果工作有需要,她随时都得回去。
茶馆不高档,四方桌,长条板凳。三人喝着品质一般的茶水,闲散地说着话。
苏然低头摆弄手机,顾千筠便问:“苏老师,忙什么呢,从坐下来开始,你这眼睛就没离开过手机。”
苏然笑一声,这才将手机放下,“是贺漾,她问我最近在看什么书,我回她一下。”
顾千筠弯唇、点头。
这时,陈致晚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们,“你们两个笑什么呢?”
苏然没隐瞒,“我也不知道千筠在笑什么,难道是笑贺漾是我前女友吗?”
顾千筠:“我可没有。”
陈致晚神色复杂,偏头活动身子,当眼睛瞥到最里面那桌时,她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笑两声。
顾千筠诧异,“怎么了,致晚?”
陈致晚手指过去,“你们看那边。”
顾千筠看过去,只见时安和陈伊洛面对面坐,也不喝茶,一人捧着一本书在那看,有模有样。
陈致晚起身,走过去,“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陈伊洛抬头,假装惊讶,“妈,你怎么在这里。”
陈致晚用口型说:“你明明知道我今天要来这里,别装。”但她没戳破,而是陪陈伊洛演下去,“是啊,是很巧,既然来都来了,跟我们坐一起吧。”
陈伊洛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不太好吧,我和小时过去,不会妨碍你们吗?”
陈致晚作势要走,“你随意。”
见状,陈伊洛连忙拉着时安起来,“走,小时,我妈都这么说了,我们要是不过去,她也怪没面子的。”
陈致晚无语。
在国外这两年,陈伊洛别的没学到,油嘴滑舌倒是学了个明白。但自那次风波过后,对于陈伊洛感情上的事,陈致晚选择尊重,所以现在,她知道致伊洛想跟苏然讲话,便给她这样的机会。
走到苏然面前,陈伊洛笑得拘束,“老师,好久不见。”
苏然微笑,“好久不见。”
听见苏然的声音,陈伊洛像找到归属感一般,笑开了,“老师,最近腿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苏然温声道:“已经好了,你不要担心。”
陈伊洛轻轻“嗯”一声,有分寸地没再讲话,而是乖乖坐到陈致晚身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而时安,还在站着。
顾千筠往里面移了点位置,看向时安,但没去看她的眼,“坐吧。”
时安受宠若惊,“谢谢。”
向前走两步,捡了个边坐下。
都不讲话了。
气氛实在太古怪。
顾千筠主动打破僵局,“是不是快开学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时安紧张得不行,她在心里组织好语言才开口,“还有将近一个月,九月一号才开学,我等快开学再收拾也不迟。”
闻声,顾千筠抿唇。
显然,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时安看着她:“顾姨。”
顾千筠:“嗯?”
时安鼓起勇气 ,向顾千筠那边靠近一点,“你知道吗,我考上你的大学了,以后我也能做医生了。”
顾千筠不吝啬说赞扬的话,“我知道,你很棒。”
原来、你都知道。
时安明亮的眸子里闪过喜悦,“我现在对大学生活充满期待,而且,乔予也考上了这所大学。”
顾千筠淡淡道:“乔予,就是你头像里的那个女孩吧。”
时安:“是啊。”
因能和顾千筠说话,时安格外开心,但顾千筠却误认为,她是提到乔予才这样开心。毕竟,在顾千筠这里,时安和乔予是‘恋爱关系’。
顾千筠目光聚拢,全都在时安身上,“再过几个月,你就十八岁了,如果有喜欢的人,就勇敢地和她在一起吧。”
这是什么意思!
时安惊喜到有几点晕眩,“顾姨,你真的这样想吗?”
顾千筠:“嗯。”
茶水的热气向高处升腾,时安的视线追随它们,她不敢相信道:“可是,这样的喜欢很难被世人所接受。”
顾千筠专注于喝茶,“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人活一辈子,又不是为别人的想法而活,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时安热泪盈眶,她低头掩饰她的情绪变化,试探道:“但我不确定她是否喜欢我,顾姨,你说她会喜欢我吗?”
莫非只是时安单方面的喜欢,为了不让时安伤心,顾千筠便说:“既然喜欢,那就去追求,尝试了可能还会有机会,如果不试,永远都不会有机会。”
顾姨是不是在暗示。
明明已经放弃,现在,时安的心又开始躁动,顾姨,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追求你吗?她这样想,看着顾千筠的眼神中充满情愫。
察觉到被注视,顾千筠侧头,当看向时安的眼睛时,手一抖,热茶滚下来半杯,裤子湿了一片。
“顾姨。”
时安大脑一片空白,连忙将手放到顾千筠大腿上,“顾姨,疼不疼,我看看有没有烫伤。”
“不用。”
顾千筠浑身绷紧,僵着不动。
那处被时安碰到的肌肤,滚烫的厉害,茶水是温的,没那么烫,也许是时安的手太热,又或者…
顾千筠没再往下想。
她正想叫时安把手拿开时,时安似乎是意识到不对,主动把手拿开,脸上浮现红晕,“水…好热,你没烫伤吧。”
顾千筠用桌上纸巾将就着擦,听见时安的话,她手一顿,“没事。”
时安愧疚,“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和你讲话。”
“是我自己手滑。”
时安还是担心,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陈伊洛连忙说:“小时,外面正下雨呢,你出去干嘛?”
时安看向窗外,“雨不大,我很快就回来。”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顾千筠抬头,望着时安的背影,眉头轻轻皱起,她不由得想到,时安体质差,就这样被雨淋,会不会感冒。
但心疼转瞬即逝。
很快,那些表情通通不在。
陈致晚有听到她们刚才的对话,便向陈伊洛套话,“伊洛,乔予和安安考的同一所大学,她们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陈伊洛没多想,知道什么便说什么,“嗯,高中三年,幸好有乔予,小时才没那么孤独。”
陈致晚不紧不慢道:“这样啊,那你说,安安是和你的关系更好,还是和乔予更好?”
陈伊洛哭笑不得,“妈,又不是小学生,谁还在乎和谁的关系更好啊,大家都是朋友。”
陈致晚摸下鼻子,“说得也是。”
陈伊洛还想调侃两句,时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陈伊洛看见她手中的药,便说:“小时,你去药店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时安胡乱点头,“嗯,旁边就有一家。”然后,她喘口气,将药递给顾千筠,“顾姨,这是烫伤膏,你擦一下吧。”
顾千筠收下,“谢谢。”
烫伤膏攥在手里,凉凉的,还有点湿,应该是雨水,她下意识看向时安,只见她湿漉漉的,半个肩膀被雨打湿。
顾千筠不由得心软,轻声对时安说:“冷不冷?”
时安边打哆嗦边说:“还好。”
漾出一声笑,顾千筠伸手,“把手给我。”
“干、干嘛?”
顾千筠没说话,直接将时安的手拉过来,用双手紧紧包裹住,“给你暖暖手,应该就没有那么冷了。”
忘了言语。
好紧张、好紧张。
时安记得,以前顾千筠有无数次牵过她的手,但没有一次是和现在一样的感觉,心砰砰跳不停,浑身像通了电流一样。
脑海一片混沌。
时安的眼神反复描摹顾千筠的脸庞,潮湿的眼里燃烧火焰,她不自觉舔唇,声音喑哑地叫了一声“顾姨”。
四目相对。
她们离得很近,足以听见时安絮乱的呼吸声,比雷声还要轰鸣,快要把人的耳膜震碎,也让顾千筠清醒过来,她松开时安的手,侧头轻咳一声,“不冷了吧。”
时安挽下头发,心虚道:“嗯。”
两人谁也不去看谁。
而陈致晚和苏然面面相觑,再一齐看向陈伊洛,陈伊洛连忙摇头,用口型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雨势渐小。
世界慢慢安静下来,似乎全世界都有看出时安的爱意,那顾千筠呢,顾千筠知道吗?
反正,她心乱了。
片刻后,见雨停。
陈致晚说:“回家吧,别一会儿雨再下大,我们就都回不去了。”
几人纷纷表示赞同。
结账后,往外走,不管别人位置怎么变动,时安始终跟在顾千筠身后。
陈致晚回头,“安安,跟我一起回去吧。”
时安:“好。”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跟着顾千筠。
顾千筠不是感受不到,也不是不知道时安在期待什么,但她就是不开口,可当她向后看,看见时安满脚泥泞时,心却软下来,“我车里有伞,你跟我去拿吧,万一下车后再下雨,还能用到。”
时安:”你不用吗?”
顾千筠:“我还有一把。”
时安:“好。”
顾千筠的车停得远,她对陈致晚说:“我去给安安拿把伞,致晚,你稍等一下。”
陈致晚:“行。”
这是顾千筠今晚第一次叫她安安,时安不免欣喜,以至于愣神了,顾千筠见她木讷住,便轻推她,“走啊。”
时安缓过神,“嗯。”
她依然走在顾千筠身后,不敢与她并肩。
等走到车前,打开后备箱,顾千筠找出伞,“拿着,别再淋雨了。”
瞬间,时安眼眶红了。
这是她的伞,她从小就用的伞,之前,她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原来是被顾千筠拿走了。
时安声音很小,“原来它在你这里。”
顾千筠思考片刻,憋出一句谎话,“嗯,当时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带过来了,就一直放在这里,用做备用伞。”
时安强笑,“哦。”
接过伞,她说:“谢谢。’随后,落寞转身,一步又一步向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因为,走快了,就感受不到顾千筠的气息了。
这次之后,再见又要何时。
每离她远一点,时安的心都向下沉一点,好难受,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角,时安猛地转身,“顾姨,和我回家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