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南北,全都静悄悄。
在致命沉默后,有声音了。顾千筠面无表情,喃喃低语:“安安,我不走。”
开了灯。
没有精气神的顾千筠,
令人心碎。
最初,时安湿了眼。
可身体和灵魂已经分离,无药可救。最终,除了叫喊,嘶吼,她什么都不会了。
顾千筠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时安在说话:“滚啊,你给我滚。”
如果有一面镜子,大概也不舍得映出顾千筠的沮丧和失落,她看着时安,只是看着她,接受所有恶语相向。
那张憔悴又苍白的面容,
是平息时安痛苦的药。
顾千筠的话,最柔最暖:“有气就发泄出来,不过,我不会走。”
顾千筠对时安的好,
向来明晃晃。此刻,是在春夏秋冬的秋。
时安咬牙,竭力不出声,她掐紧的手心抖不停,心里有一万个声音:为什么要这么对顾姨,连畜生都不如,灰飞烟灭算了。
不能说话,
那就用双眼向你道歉。
时安在寻求原谅。
没吭声,偏偏顾千筠就明白。“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不怪你。”
但糟糕的精神状态,
不是用来伤害别人的理由。
时安像个罪犯一般,把自己的罪行数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她张开嘴:“我是这个世上最窝囊的人。”
身体笔直落在地狱。
灵魂飘在半空,时安守着空壳,又添了一句:“顾姨,别待在这里。”
用仅剩的力气。
因为她又要失控了。
顾千筠说:“我陪着你。”
她可以包容时安的所有过失。她知道,踩着她尊严的,不是时安,是病。
“我们一起。”
顾千筠言出于衷。
对面,时安快要承受不住。
心里憋闷得没有半点缝隙,随时会窒息,她双手紧捂头:“开窗,谁能给我开扇窗。”
顾千筠抓住时安的胳膊:“如果打不开窗,那我借你一扇窗。”
时安摇头。
她不能永远在顾千筠的庇护下,况且,她是那样糟糕透顶的一个人。
就在这时,
顾千筠什么都不顾,她抱住时安,把她的狼狈和自我否定一并揽住。
“安安,相信我。”
成千上万的压力,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时安的下巴,抵在顾千筠消瘦的肩上,好像,回来了半个灵魂。
闭上眼,稍停会儿,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爆裂。
时安的手掐紧,又掐紧,她试图挣脱怀抱,可顾千筠抱得紧。
情急之下,
隔着衣服料子,时安咬上顾千筠的肩。
这是一口药,
不吃就会死的药。
撕裂的疼,顾千筠却只闷哼一声,眼中温暖清澈,她心甘情愿。
过去好久。
时安的身体和灵魂合二为一,她可以操控情绪了,可她却一动也不动。
衣服上渗出的血,是证据。
她又伤害顾千筠了。
顾千筠察觉到,偏过肩膀,细声细语:“没事,不疼,你不要放在心上。”
但没用。
时安自责不已,她泪眼婆娑:“对不起,顾姨,以后我一定都听你的话,好好吃药,对不起。”
忍着不让眼泪掉。
只会欺负顾姨的窝囊废不配哭。时安想。
一句责怪都没有。
顾千筠轻拍时安的后背:“安安,你真棒,又熬过去一次,我为你开心。”
为什么要这么好,
顾姨,最好的顾姨。在我恐惧和无助时,看见的,只有你。
时安用唇找到染着鲜红的衣料。
短暂地吻了一下。无声道:“顾姨,你就是我的那扇窗。”
即使未来长眠不醒。
时安都记得。
*
周一早上。
因夜里那一闹,时安状态不是很好,眼圈黑着,上课也是垂头丧气。
英语课上,时安熬不住,开始走神。
偏偏,教英语的是贺漾。
于是,接下来。
贺漾:“时安。”
叫了一声,没反应,又叫二声:“时安。”声音明显提高,时安还是低着脑袋。
陈伊洛去推她。
时安转过头,慢悠悠地开口:“干嘛?”
陈伊洛很急,不停使眼色。
时安这才想起来往前面看。接下来,就听见贺漾冷着脸:“时安,下课来我办公室。”
闻声,时安硬着头皮说:“好。”
下课后。
时安跟在贺漾后面走,没去办公室,走到上次讲话的地方,贺漾停下来,转身去看时安。
时安猜到,
免不了一顿数落。
谁知,在无人处。
贺漾竟然换了一副面孔,笑道:“昨晚没睡好吗,还是,我的课太无聊了?”
时安如实回答:“不是,老师的课很有趣,是我的原因,没睡好。”
点头,贺漾继续说:“以后不要在这样了啊,晚上要睡好,白天才能好好听课。”
时安:“嗯,我知道了,老师。”
又乖又懂事,贺漾心情极好,又说:“对了,下周学校有演讲比赛。”
咦?
为什么要说这个?
给时安几秒困惑的时间,贺漾接着说:“每个班级出一人,到时候家长也会到学校看。”
隐约猜到。
时安问:“然后呢,老师?”
贺漾语气肯定:“我要推荐你去。”
“啊?”几乎是下意识,时安就拒绝:“我不行,老师,我从来没试过,会搞砸的。”
“没事,搞砸就搞砸。”贺漾语气轻松:“就当是锻炼,时安,给自己一个机会。”
时安为难道:“可是,我会怯场。”
“这都不是问题。”贺漾鼓励说:“总要有第一次,我看好你,而且,你不想给你顾姨一个惊喜吗?”
说到这。
时安有所动摇:“老师,顾姨也可以来看吗?”
贺漾:“当然。”
又斟酌几秒,时安竟然点头了:“好,我愿意尝试,谢谢老师。”
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也在贺漾意料之外。
她笑开了:“我没看走眼,你果然出色,那就说定了,稿子你自己准备,主题是《勇气》。”
勇气。
时安心头一动,怎么写勇气,顾姨就是她的勇气,难道要全篇写顾千筠吗?
贺漾:“怎么了?”
回过神,时安摇头。她还在心里想‘勇气’,想来想去,满脑子都是顾千筠。
真让人抓狂。
时安说:“那我回去了,老师。”
贺漾:“嗯,加油。”
时安深呼吸,点了头。
*
一整天,时安都在想这件事。
既然答应了,就要好好做。以至于晚上放学后,收拾东西也慢腾腾。
陈伊洛:“小时,你也太慢了。”
看她一眼,时安加快动作:“你先走吧,洛洛,今天顾姨来接我。”
眉稍一挑,陈伊洛说:“那明天见。”
说完,便往外跑,“找苏老师去喽。”
时安憋笑,终于把要装的书本装好,才走,这时,校园里只有零星几人。
六点过后,夕阳漂亮。
时安多看几眼,想着,这样的好天气,如果和顾姨一起看,一定会更美。
总之,时安心情愉悦,
不止是因为夕阳。
因为。
顾千筠会来接她。
按理说,时安应该速度很快,但她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顾千筠说,会晚到半小时。
于是,
时安走到校外,就用了十分钟,天不够亮,连刚才零星的几个人也没有了,她就站在马路边等。
想再看看天。
可放眼望去,在胡同里,她看见几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即使他们长高了,染了头发,不穿校服,时安还是认得出。
那分明就是上小学时——
欺负过她的那几个人。
那种被践踏自尊的耻辱感又袭来,时安本能地往后退,甚至想跑。
可她没有。
眼里盛满愤怒,又想起曾经的自己。
他们又在欺负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是陆听尧。
离得近,时安看得一清二楚。
领头红毛揪着陆听尧的头发:“我再说最后一遍,把钱都交出来,不然老子弄死你。”
陆听尧嘴角流血:“我没钱了,所有的钱早上都给你了,没有了。”
另一光头直接一巴掌扇过去:“还敢诓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给你找了个有钱的老爹…”
话没说完,陆听尧突然情绪激动:“不许说我妈,她不是那样的人。”
然后,
讽刺的笑声响起。几人又挥起拳头,陆听尧被按住,根本反抗不了。
也不知是什么力量。
驱使时安一步又一步走过去,她手里捏着一把美工刀,呼吸不匀。
她害怕。
但她不能坐视不理。
夕阳快不见了。
时安走进胡同,大声喊道:“住手。”站得很直,声音也不抖。
这一刻,她不是胆小鬼。
是最勇敢的人。
红毛眯起猥琐的眼,瞧了阵后,放声大笑:“我当是谁,兄弟们,记得这丫头吗,就是因为她,我们连学都没得上了。”
绿衣服附和道:“还有找上门来的,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渐渐地,一群高个子。
把时安围住。
逃不掉的,时安把书包放在地上,正视他们的眼,“你们想怎么样?”
红毛呲牙咧嘴,“揍你。”
就快逼近,时安拿出美工刀,“谁敢过来,再靠近,我就不客气了。”
红毛不怕事,掰着时安的手腕,“死丫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美工刀掉落在地,
时安心一沉。
红毛的拳头马上要落在身上,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女人走过来,随之,干练的声音传来,“我是警察,谁敢动手。”
循声望过去,红毛心一惊。
女人一身警服,极具威慑力。但他还是心存侥幸,“你说你是警察,证据呢?”
二话不说,
女人掏出警察证,手挨个指,从容道:“蹲好几天了,你们几个,立刻跟我去警察局。”
几人面面相觑,夹紧尾巴。
红毛挤了几滴眼泪,将希望寄托在时安身上,“都是误会,你跟警察求求情,是我们的错,我不想被关起来,求你了。”
时安不屑道:“自作自受。”
红毛还不放弃,“我就是一条狗,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这次,警车开过来。红毛没有再说话的机会,几人全部被塞进车里。
临上车前。
女人说:“放心,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说完,朝时安笑了笑:“你很勇敢。”
之后,女人上了车。
刚才一眼瞥过,时安记住了警察证上写的女人的名字,程言。
时安愣在原地。
这瞬,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写勇气了。
还是陆听尧的咳嗽声让她回神,时安赶紧过去,“你再坚持会儿,等下我顾姨来了,让她送你去医院。”
“不去医院。”陆听尧回得很坚决。
时安:“什么?”
陆听尧:“去医院好贵,不用去,过几天就能好。”
心头酸,
时安不知该说什么时,顾千筠来了。
她每一步都带着焦急,还差几步要走到,她伸出手,“安安,我来晚了。”
时安向前,走到顾千筠怀里,“顾姨,不晚,你来得刚刚好。”
天黑,离得近。
顾千筠这才注意到陆听尧,便问:“安安,这个男孩怎么受伤了,发生什么事了?”
叹气,时安:“说来话长,有时间我再和你细说,顾姨,他是我同学,能送他去医院吗?”
顾千筠点头,“伤得这么重,是该去检查一下,走吧,上车。”
陆听尧也不好再推辞,只好跟着上车,去后排坐,时安和平时一样,坐在副驾驶。
车子驶出去。
正是晚高峰,路很堵。
从后视镜,顾千筠看见陆听尧,盯着时安看,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是啊,时安长得好看。
不是那个只会红脸的女孩了。再过几个月,她就十三岁了。
想侧过头去看看时安,
但顾千筠忍住了。
以后会有更多的男孩喜欢时安,这是很好、很正常的事情,嗯。
*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儿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