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人赶到的时候,莫闻远正呆呆的站在手术室门口,他们也没想到,明明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顾野,为什么事情还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按照原来的打算,明天早上再给出答复,那顾野是不是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大家都安静着,莫文轩跑了,应该是去顶楼坐的直升机,他们没去追,走的时候白泽宇还在那个房间里,目光呆滞,齐君与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当下情景,他也没空去思考白泽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莫闻远浑身是血,肩膀耷拉着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陈郁青想拽着他去旁边坐着,也没拽动。
四个人,都守在手术室门口。
齐君与小声让何诺承先回去,这几个人里,他最没有必要留在这里,毕竟除了他,另外几个人和他都不熟。
何诺承却坚持要留下来,不是因为顾野,是因为齐君与。
他们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饭,陈郁青让人去买了吃的东西,他们几个多多少少能吃下去一点,只有莫闻远什么都吃不下去。
陈郁青好声劝道,“闻远,坐下吃点东西吧,不吃东西,扛不下去怎么办?”
莫闻远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他固执的站在原地,像是生了根,不肯动弹,肩上仿佛多了千斤重担,压弯了他的脊梁,神经传来啃噬般的痛感,每一下都能让他的灵魂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张张嘴,说不出一个字,这一瞬间,鼻腔里满是溺水般的辛辣感。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莫闻远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看见那个场景时的心情,有愤怒,无措,心疼,悔恨,那会儿没有多想,等顾野进了手术室,他站在原地再没有力气挪动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最多的情绪,是害怕。
他身体僵硬,动一下好像梦散架,那种害怕的感觉,慢慢慢慢的侵蚀着他的身心,莫闻远顿时白了脸。
身上,脸上的肌肉都紧紧的绷着,拿针一戳,他就会变成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顾野在手术室里,人事不省的情况下,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原来,莫闻远会害怕,会害怕的走不动路,会害怕的不敢眨眼睛,会害怕的心底都在颤抖。
原来,莫闻远也有无能无力的时候,也有被他引以为傲的自信欺骗的时候。
莫总的名字,会出现在各种文件上,会出现在各种合同上,莫闻远字写得不错,落笔有力,提笔带锋,那些东西上的名字,不会像病危通知书上的这样,歪歪扭扭,还不如六岁的孩童。
持续了一整天的不安感终于在找到顾野的时候尘埃落定,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不安。
心跳微弱而缓慢,莫闻远麻木过后,心脏毫无征兆的痛了起来。
仅存的力气用来对付突如其来的疼痛感,突然又觉得,有一把铁锤重重的敲击在他的骨头上,白色的骨屑四处飞散,晃花了他的眼睛,咚的一声,莫闻远跪倒在手术室门口的地板上。
这一跪,没有折断他的傲骨和尊严,他本来就不看重那种东西,这咚的一声,只表明了他对于自己内心的妥协,他颤抖得直起身体,看向那扇依然紧闭的大门,他想要顾野活着,从现在开始,他只想要这个。
等到死亡再次无时无刻都有可能降临的时候,莫闻远才明白,顾野于他,是利益之外的独一无二。
如果顾野能活下来,他应该很开心。
终于,莫闻远尝到了和他一样的痛苦。
顾野拥有了他曾经尽力肖想过却用尽全力都没有办法得到的一切。
顾野的病好了。
他的腺体被他亲手挖掉,他如此决绝,斩断了他曾经攀附上莫闻远的那根绳索,可对于莫闻远来说,顾野挖掉的不只是腺体,而是把莫闻远这三个字从顾野的心脏上挖了出来。
他感觉到痛苦。
躺在手术室里的不是他,在此刻他却能切身感受着那种能让人崩溃的疼痛。
他自信,他沾沾自喜,他脑子转得飞快去分析当时的情况。
他找到了突破口,他找到了白泽宇,老天算是厚待他,还让他找到了一个活着的顾野。
眼前出现短暂的黑暗,莫闻远身体一晃,双手撑在地上,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
陈郁青去拉人的时候,看见地板上的眼泪,他动作一僵,眼睛里出现不可置信。
认识那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莫闻远哭过。
他才知道,原来莫闻远也会哭。
理智回笼,伴随着巨大的酸涩,刚才发生的事从模糊变得清晰,莫闻远在抱着顾野的时候,看到了他指尖悬挂着的碎肉。
他对顾野的信息素非常敏感,他闻到了顾野信息素的味道。
不是从脖颈处散发出来,而是从那块碎肉上。
甚至压住了血腥味。
他没看到白泽宇手机里的视频,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如果没有那个病,如果所有事情在现在得到解决,他再将顾野强制性留在自己身边,那么下一次,顾野能威胁到他的东西就只有那条命。
曾经,他有足够的自信和筹码让顾野离不开他。
没找到顾野之前,莫闻远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他甚至不敢去触碰顾野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那些筹码消散的时候,跟随着消散的好像还有顾野对他的爱和他的自信。
顾野用了一把最锋利的刀,把两个人的羁绊硬生生割断,那把刀上没有任何温度,只闪耀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寒光和触目惊心的鲜血。
没有人能从顾野手上夺下那把刀,因为刀尖所指的方向,是顾野的命。
顾野可能活不下来,莫闻远现在才切实的体会到这句话所带有的重量。
在爱情里,被放弃的那个,才是最难受的那个,如果顾野活不下来,就代表自己被彻底放弃。
所以,顾野难受了那么多次,他应该补回来。
心里有着痛苦的恍然大悟,莫闻远动动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顾野割裂的,不只是两个人的纠缠,还有局势的颠倒,以往和现在。
顾野再不会有发热期,再不会有只有莫闻远才能压制住的疼。
那颗又酸又涩的果子被递到了莫闻远嘴边,咬上一口,是能让灵魂都颤抖的苦。
医生出来了,又是病危通知书。
莫闻远麻木的签好,看似很潇洒,其实字体和刚才的一样。
医生让家属做好准备,顾野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莫闻远呆滞着看着医生,喉咙里堵了一堆话却说不出来,他手忙脚乱的想表达自己的意思,眼底一片猩红之色,摇摇的升上去,直到遍布整个眼眶。
“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要把人救回来,花多少钱都行,用最先进的医疗设备,一定一定,要把人救回来,拜托!”
陈郁青帮他翻译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莫闻远终于放下了手,殷切的看着医生。
医生只能说,“我们会尽力。”
莫闻远的手无力的垂落下去,睫毛在猛烈的颤抖。
活下来吧顾野,求求你,活下来。
只要你活下来,我什么都给你,好不好?
莫闻远重新跪下去,像是在哀求顾野一样,又像是在向神明祈祷。
何诺承虽然和顾野,莫闻远都不熟,但也被现场情绪感染。
他悄悄冲齐君与说,“看来莫总很喜欢顾野,都失声了。”
说完他又疑惑道,“那莫总为什么还要和唐梓结婚?”
齐君与轻声道,“可能,他才看清楚自己的心。”
他想到了顾野曾经中弹,莫闻远的态度和现在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以前以为不会失去的人现在发现也会有失去的那一天,人都有危机感,他们面对这种危机感会做出相应的自我保护措施。
对顾野毫不在乎的莫闻远和现在紧张到失声的莫闻远是两个极端,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利,都骑在顾野头上,无时无刻不在耀武扬威,包括仇恨,包括莫文轩。
除了顾野,没人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才把这两个极端的莫闻远慢慢拉扯重叠,让他变成了一个会感到难受和疼痛的人。
那些湿答答的头发贴在莫闻远额头上,他们早上见到的莫闻远,虽然带着疲累,但眼神清明,整个人干净利落,非常干练。
现在的莫闻远,浑身都是污浊,头发的发胶和汗水融合,慢慢滴落,砸进了他劣迹斑斑的心。
那颗心上,曾经有着无人能撼动的铁锈,它封闭且讽刺着为它所不齿的爱情,没想到一颗子弹打开了一条缝,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以说,那颗心,是顾野用自己的鲜血,一点一点慢慢温养着,直到它从新跳动。
何诺承疑惑,“真的有人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吗?”
齐君与顿了顿才说,“有的,有很多人,他们不经历,就看不清,只有经历了,才知道自己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何诺承叹口气,“可惜了,世上没有后悔药。”
齐君与也默默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啊。”
那个凉薄冷硬的莫闻远肯定不会想到,等到真正失去的时候,他会感到灭顶的害怕,他想的越多,就越感到害怕,像是有一只手在不断的撕扯他的心脏,他感受到了,却只能升起一股无力感。
泛着幽光的碎片可以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冰冷的仪器却不一定能把那条命救回来。
冲击力太大了,莫闻远没有多余的精神和时间去修建自己内心已经坍塌的废墟。
人生就是这样,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天的你不会想到自己明天是什么状态,又会是什么想法。
要是早上就告诉莫闻远晚上会发生这一幕,他说不定还会嗤之以鼻,就算知道顾野跑了,他也还问着唐梓订婚典礼要不要继续。
心里有着急,但着急并没有占据整颗心,所以,他还有选择的理由,那会儿他不知道,自己晚上居然会这么失态。
他按着心脏,疼得喘不过气。
好像曾经被刻意回避的东西在此刻全部钻进了心脏里,心脏不堪重负,快要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