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烨听得放慢了车速。
可林羽的艰苦生活远不于此。
林妈妈在林羽面前和在外人面前完全是两个人，在外人面前她是慈母，只有在林羽面前她才会暴露本性。
一个单亲母亲带着一个孩子，日子可想之艰难，林羽听过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让他听妈妈的话。
林羽品学兼优，除了不爱说话之外没有任何问题，也没人去深究他不愿意和别人说话和别人交流的原因。
老实说，行为和思想上的控制把年幼的林羽折磨得苦不堪言，而身边却缺少一个人告诉他那原本是可以不用存在的苦难，被控制的人会彻底放弃反抗，直到自己变成行尸走肉，度过余生。
直到吴承亦出现。
这是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人，准确的说，是完全相反的人，明明是反义词，却总是被吸引，然后互相靠近，直到摩擦出火花，吞没了林羽的理智。
不论吴承亦现在对他怎么样，可那个时候吴承亦是实实在在拉了他一把，让他感受到人世间的另一种感情，所以林羽不愿意去恨吴承亦。
对于林羽和母亲闹翻，只能是林羽的不对，因为林妈妈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一直很好，或许她打林羽的事情或多或少有人知道，但小孩子哪儿有不挨打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林羽童年所遭受的苦难变成了理所应当，你妈是为了你好。
在无数个深夜，林羽会找个角落蹲着，身上的伤口很疼，他的心更疼，哭的时候他会习惯在嘴里咬点东西，只为了避免自己发出声音。
这个习惯过了很久才改掉，只是在不属于他的空间里，他还是下意识会把哭的自己藏起来。
他母亲很讨厌他哭，她说林羽哭的时候就像丧门星，还说林羽哭就是在盼着自己死，哭得跟哭丧一样。
说林羽没用，说林羽没留住自己的父亲。
她把婚姻上的失败完全归咎在林羽身上，为了防止林羽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所以控制林羽的人生。
说实话，林羽对女性从没产生过类似于心动的好感这完全是因为他母亲，但他也从来没认为过自己喜欢男人。
和吴承亦在一起后，林羽心里甚至升出过那种报复的快感。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母亲的艰难，却从没人发现林羽的苦难。
因为钱花在他身上是真的。
林羽的性格很拧巴，他羡慕别人的友情他宁愿站在远处羡慕也不愿意主动去寻找和拥有，他觉得他不会沟通是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去沟通，好像做了这些事他又会在某一个晚上猛然惊醒，转头就能看见自己的母亲，手里拿着童年见过的棍棒。
冷汗从身体上掠过，棍棒也会开口说话，他们都在敲打林羽，注视林羽。
不能说努力或者不努力，因为成长必需改变，想要往前就必需丢弃一些东西，比如不安。
只是这种东西，不能说丢就丢，他不能去要求别人理解他，安慰他，甚至心疼他，所以他想着，可能在某一天，吴承亦会自己去了解，只是那一天他没有等到，而且再也不会到来。
林羽有时候甚至还会一个人自娱自乐在脑子里和他妈吵架，这是一种自我安慰，像是在证明给他母亲看，我现在长大了，不怕你了。
可一旦回归现实，林羽还是那个连目标和梦想都稀缺的人。
段烨沉默了很久，在他看来，林羽像是一个精美的盒子，外表精雕细琢非常好看，看起来甚至感觉这个盒子价值连城，可你一旦把那个盒子打开才会发现里面装的全是已经腐朽的灰尘。
他带林羽来了江边吃饭，看看江景，吹吹风，地方也开阔，他很久之前来过一次，东西不错，也不算太贵，而且这里还提供住宿。
车可以直接停在下面，免费的，段烨还没回来的时候就预约了。
其实他们早就到了，可段烨一直没下车，他安静的听林羽讲完后也没说话，这是他第一次打开这个盒子，呛了一脸灰，能感觉到的却还包括沉重和委屈，还有林羽所有的不安。
“啊，怎么办呢？”过了很久，段烨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冲着林羽笑了笑，他仰着头，把林羽刚才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林羽，我把我妈借给你吧？”
“啊？”林羽转头惊讶地看着段烨。
看着对方温和的眉眼，段烨突然很想对林羽告白。
说我喜欢你，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你。
不只是我，还有我的家人。
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段烨不是冲动的人，他向来成熟稳重，也不是没受过苦，可他从不缺少爱。
他能得到安慰，得到理解，甚至他家人对他生气也带着心疼。
可能他唾手可得的东西于林羽而言，是怎么伸手都触碰不到的东西，段烨不撒谎，他愿意去理解去倾听去包容，他从来没觉得林羽麻烦，从来没有。
再等等吧，等明天，今天先让林羽缓一缓。
他看着林羽，突然靠近，单手扣住了对方的后脑勺，猛的一用力，林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什么东西嗑了一下。
可以说段烨在林羽额头上亲了一下，但更准确地说法是段烨在林羽额头上啃了一口。
林羽呆愣在原地。
“草，”段烨往后退了一点，嗑牙了，刚才一下太用力，他仔细看了看，林羽脑门儿上红了一小片。
他随意抽出一张纸巾给林羽擦了一下，解开林羽的安全带，下一秒他把这个人紧紧的搂进了怀里。
好温暖。
比冬天的仰光还温暖。
衣服下是腐烂的皮肉，而皮肉之下是空荡一片。
骨头里有无数根丝线，那是他母亲在他年幼时埋下的伏笔，想让他成为一个听话的木偶娃娃。
所有开心和快乐早已被岁月掩埋，他找不到埋在了哪里，可他也知道那些东西挖不出来。
只有森森白骨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沉醉的光泽，吴承亦不愿意去找那架白骨，更不会去深究白骨为何会是白骨的原因。
只有林羽自己给白骨立了块碑。
碑上空白一片，或许以后会写上两个字，童年，或者一生。
不会拥有姓名，他不想然后别人知道那是林羽。
事到如今，林羽又想起了那句话，他只是陪着我，他没有拯救我。
这一句话，便能概括他和吴承亦之间的七年。
“先吃饭吧……”林羽伸手拍了拍段烨的背，虽然他很舍不得这个怀抱，可总归要舍得。
“嗯……”段烨有一下没一下的的拍着林羽的背。
他看见了林羽平静目光下的破碎。
像碎掉的玻璃渣子，无时无刻都在扎着林羽的心。
段烨抱了他十分钟才松手。
两个人下车上去，没想到刚坐下就碰到了熟人。
“嫂……不是，林羽？”
林羽转头一看，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涂然。
“你怎么在这儿啊？”涂然也是带着家人过来吃饭，没想到看到了林羽，心里很高兴，上次林羽帮他找房子解了他燃眉之急，一直想请林羽吃饭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过来吃饭，”林羽笑了笑，“你也是吗？”
“对对对，”涂然笑的很开心，又看到了旁边的段烨，“和朋友一起啊？”
林羽说是啊。
“就两个人就和我们一桌吧，”涂然说，“说请你吃饭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就今天，我请你吃饭，就是我们是一家人过来，你别介意啊林羽。”
他说完又看着段烨，“帅哥，行吗？”
林羽也看了段烨一眼，毕竟今天是段烨带他过来，自然段烨说了算。
“行啊，”段烨说，“没问题。”
涂然拉着两个人去了他们那桌，一家人都来了，非常热闹。
“给大家介绍两个人，”涂然指着林羽，“这就是帮我找房子的林羽，还有一个是他朋友……”
“段烨。”
“对，段烨，”涂然冲林羽笑了笑，“今天跟咱们一桌。”
两个老人还站起来了，对林羽说了好几声谢谢。
涂然结婚时林羽还去过，跟他媳妇儿见过面，两个人还说过话，他还记得涂然媳妇儿叫袁微。
“林羽，好久不见了啊，”袁微笑着给林羽打招呼，“快坐下吧，把菜单拿过来给林羽。”
涂然赶紧把菜单递过来了。
林羽拿着菜单看段烨，他没经历过这种场合，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那儿还坐着两个老人呢。
“点吧，”段烨说，“人家也是一片心意。”
林羽这才勾了几个菜，三个，怕点多了别人不高兴。
他把菜单递给袁微，袁微又转手递给了段烨。
“这位帅哥也看看吃点什么，”袁微说，“别客气，林羽上次帮了我们大忙，他朋友就是涂然的朋友。”
袁微为人处事一直不错，而且性格好，特别直爽，和涂然是同学，据说涂然追了她好久才追到手。
段烨接过菜单又加了两个菜就递了回去。
能看出来，涂然一家是袁微当家作主，她刷刷刷的把菜点好了直接交给了服务员。
“爸今天别喝酒了，”袁微叮嘱自己的公公，“昨天刚喝过，你现在不能多喝，一会儿多吃点菜。”
“这是你朋友吗？”段烨低声问林羽。
“啊？”林羽不知道该怎么说，准确的说涂然是吴承亦的朋友，“是吧……”
他真的觉得涂然这个人很不错。
这一家人的氛围很和谐。
吃饭的时候孩子都是轮流哄轮流喂，小孩儿也不乱跑，不乱叫，能看出来家教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