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说季子漠合离了,是不是就能考科举了?到时候季子漠高中了,那夫郎肯定后悔。”

  “这可不一定,我听那公子的小厮说,那公子是侯府的,季子漠就算再厉害,能厉害过世袭的侯府?”

  有人忧心道:“我们和季子漠闹了这一出,算不算是全村得罪他了?”

  “其实想想,我们和季子漠也没什么仇,他还借我们银子,我娘家都没这么大方。”

  “当时就是看着齐家的夫郎觉得不公平,谁知道那夫郎把季子漠都抛弃了。”

  神童入赘又合离,夫郎跟着皇城的公子走了,消息随风飘到整个桑农县。

  季兰在县城再也待不住,带着季丫季安回了杏花村。

  紧闭的院门,空荡荡的房间,季兰找了半日,急的快要哭出来。

  最后还是季安在潮湿的地窖里找到的季子漠。

  不知道在地窖里待了多久,那坛女儿红被喝了个完全。

  这半年,季子漠长高了不少,季兰和季安用尽全力的想把他扶上去,拉了半天都拉不动。

  季子漠笑着拍了拍酒坛:“姐,你的酒让我喝完了。”

  “对不起啊姐,没办法,谁让我就是个垃圾。”

  垃圾两个字说的尤其大声,彷佛这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季兰拉不动他,又是气又是心疼,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

  “你这是做什么,不就是走了个夫郎,以后咱再娶一个,娶那漂亮的。”

  “姐就算累死也供你科举去,等以后你高中状元,娶高门大户的哥儿,让齐玉后悔去。”

  她拉着季子漠的胳膊,一边拽着一边哭着说:“我大弟这么好,比那公子差哪了?我大弟好的很。”

  季子漠醉在地窖,姐三个无能为力,最后还是听到消息赶来的屠峰才把季子漠背了出去。

  季兰给他洗了手脚,用帕子擦了脸,等到季子漠睡了过去,才出了房门。

  天色渐黑,季兰端着水盆,站在屋檐下不敢上前。

  屠峰察觉到动静回了头,看了她好一会,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让季安去山上找我。”

  不等季兰回答,他就背着弓箭离开了季家。

  季兰进灶房时,季安正在剁着野鸡。

  “姐,是屠大哥拿来的,他杀好褪的毛。”

  季兰说了声好,放下水盆接过几案手里的菜刀。

  季子漠喝了整坛的酒,大醉了一场,醒来像是全然忘记了一切。

  不提齐玉,不提过往,整日往县里跑,直到这时,旁人才知他上次为何赚了那么多银子。

  他带着桑农县反四少,流转在临近几个县的赌场里。

  自己不赌,只告诉他们如何堵,八百多两,都是拿到的分成。

  之前怕齐玉知道,怕旁人知道,现在像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和那几个乌合之众的朋友大摇大摆的走进赌场,有时也会下手赌两次。

  朝堂不安,大笙的文人学子找不到方向,季子漠说的两句杜甫的诗,变成了指路明灯。

  有人仰慕而来,季子漠见都不见。

  他回家时季兰拿着刀逼他在家看书,季子漠嘻嘻哈哈的说好。

  等到一不留神,又翻窗跑出去。

  村里人都说季子漠这个神童废了,连吴苍明四个人都失望不已。

  直到,季子漠消失了。

  他在一张桌子上留了一堆银票,和一封信。

  他说,那堆银票是:季兰的嫁妆,季丫的嫁妆,季安娶亲的钱。

  他说对不起季兰,他又把一家之主的责任丢给了她。

  银票很多,够三个人花一辈子的,季兰抱着银票哭的不能自己。

  她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要抛弃弟妹,如果她没走,季丫不会落水,季子漠不会去入赘。

  哪怕大弟一心读书不染俗世也是好的,可是现在她的大弟没了,天地茫茫,不知道去了何方。

  当季子漠消失的消息传到山上时,屠峰在门口的石头上看到了封信。

  信上没有署名,写着:做男人大度点,人生几十载别浪费了,还喜欢就主动点,不喜欢就算了,把信撕了当没看到。

  又过了两天,杏花村的人才发现,原来不止季子漠不见了,连赵傻子也没了。

  现在世道艰难,杭大这次放排收拢的有上百号人,每个人签生死契,纹银三十两。

  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踹人一脚,但却是大方的,每天都有肉片,不少人都说,就算死了也不亏。

  雇了四个人做饭,此刻中午,上百号人在树林间坐下来吃饭,有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也有蹲在地上和粥的,七嘴八舌的胡侃着。

  “听说紫阳关外又丢了一城,死的哥儿都堆成山了。”

  “那可不咋滴,像我邻居家的那个哥儿,在家里的时候娇生惯养的,连桶水都没提过,直接给把刀让杀绒敌的骑兵,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这咋就没人管呢!哎。”

  “咋没人管,太子都自请领兵了,可有啥用,拿哥儿去打仗,这不是闹着玩吗?”

  “照我说啊,这事就怨太子,哥儿只能留在后院相夫教子,怎么能科举上朝堂,要不是太子惹怒了皇上,也不会有征兵哥儿这事,太子说哥儿和咱们男人一样,那可不得拿出点本事瞧瞧。”

  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山野村夫,开始讨论是谁对谁错,猛不防树后面传来一道哭声,五尺的汉子热泪止不住的流。

  见人望过来,哽咽道:“昨日我娘让人捎来口信,说我定亲的那个哥儿战死了,我弟弟差两个月不到年龄,这次未被征兵,可是不要聘礼都说不着亲事,我娘急的白了头,害怕到时候再来一次,我弟弟就保不住了。”

  刚才调侃的氛围随着呜咽声消散,平日大口吃饭的人,此刻都有些食不下咽,远亲近邻的,谁还能没两个熟悉的哥儿。

  太子错也好,皇上错也好,丢命的总归是普通百姓。

  安静中,一人手里拿着窝窝头,站起来高喊:“我娶你弟弟。”

  刚才哭诉的人猝尔站起来:“当真?”

  “当真。”

  “走走走,现在就回去成亲去。”

  哭诉的人上前拽住那人,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唯恐他跑了。

  两人说走就走,走了两三步,有人喊:“不和管事的说一声?你们的钱还要不要了。”

  这两人又忙找管事的,坐在人群后面的杭大挥挥手,大笑着道:“五日假,成了婚就过来,要是舍不得,带新夫郎过来做饭也行,刚好做饭的人手不够。”

  两人感恩戴德的离开。

  杭大盘腿坐在地上,端着粥碗刚打算喝一口,一旁的人就用粥碗和他碰了下。

  杭大笑道:“自来只见敬酒的,倒是第一次见敬粥的。”

  相熟了这些日子,杭大看季子漠挺顺眼,豪爽的咬了口杂粮窝窝头道

  “你这小子,让你给我做记账的活你不干,偏偏非要出劳力,刚才幸亏你跑得快,要不然那棵树倒下来,非把你脑浆砸出来。”

  “你可知你现在名声正盛,那两句诗成了读书人的脊梁,若是现在出去,只稍稍运作一下,混个官当不成问题。”

  “就算不想做官也不用来这里,我都和当家的说了,让你在漕帮做个旁的事。”

  “你说你到底图什么?”

  季子漠垂着眼喝米汤:“不知道。”

  季子漠很难形容现在的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有时候累的满头大汗,他坐在地上看已经成熟的蒲公英,就在想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在想自己是不是生下来就是畸形的,所以他觉得正确的事情,旁人都觉得是错的。

  高深且无解的一个问题,这问题一看就不是他这种人应该思考的问题,可是很神奇,季子漠就开始思考了。

  齐玉的离开像是一个海浪,把季子漠心里对是非对错的判断带走了,他现在失去了判断,不知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山里的夜,天上洒满了星星,伐木放排的人都睡在用油布搭起的棚子里。

  季子漠的铺盖卷在最里面,一边是呼呼大睡的赵傻子。

  不过就是给他吃了两顿饭,态度和善了些,赵傻子就死活非要跟着他走。

  他签了生死契,赵傻子就傻呵呵的也去按了手印。

  季子漠头疼的问他为什么,赵傻子就乐呵呵的喊:广厦千万间,俱欢颜,俱欢颜。

  季子漠:......

  一边是赵傻子,另一边睡了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目的的公子少爷。

  至于为什么说他是公子少爷,自然是从气度上瞧出来的,眉清目秀,雍容华贵,一举一动都与四周格格不入。

  外面穿着和大家一样的破烂衣服,内里的穿着季子漠瞧见过一次,是绵软的丝绸料子。

  在这里也不干重活,就记记账,今天砍了多少树,运走了多少树,运来了多少吃食,算算够吃几天的。

  刚开始杭大让他和改了名字的季子漠一起记,季子漠懒得承这个情。

  “我今天听到你和杭管事说话了。”

  闭着眼的季子漠心想,终于来了。

  “嗯哼?”他没睁眼,算是给了个回答。

  “你是神童,写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季子漠。”

  对于诗是谁写的,季子漠已经放弃解释了,他又嗯哼了声,算是默认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做官?”

  季子漠心思转了几圈,装傻道:“做什么官?官是我想做就能做的?”

  隔壁床铺:......

  “安得.......”

  季子漠掏了掏耳朵:“行了行了别念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隔壁:“你对现如今的朝堂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