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玉楞了好一会:“为何?”
季子漠:“现如今漕帮和朝堂表面看是和睦的,当然,也可能是真的和睦,漕帮明面上受朝廷管,但是大笙水军落后,它完全有能力甩开朝廷。”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在码头阴差阳错的赚了三十五文的事情。”
齐玉:“记得。”
季子漠:“当时的管事就是漕帮的,他前些日子来桑农县招放排的人,我与他接触了一番,委婉的打听了下漕帮的规矩,还有漕帮当家之人的脾性年龄等。”
齐玉眉头闪过不解,季子漠解释:“当家之人二十二岁接手漕帮,漕帮在阎王道遇了麻烦,他单枪匹马的闯了进去,活着出来,自此漕帮在阎王道畅通无阻,说明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
“现在年岁不过三十五,正值当立之年,另漕帮规矩严明,对弟兄仁义,若是想发展,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而且漕帮货物能过阎王道,帮里肯定是有阎王道的交情,到时候也可以趁机查一查,寻一寻爹娘。漕帮,于公于私都是一个好去处。”
季子漠靠近齐玉耳边轻声道:“等到日后万一有人反了,在漕帮总是好活一些。”
一个反字,让齐玉吓的心惊肉跳,他目露惊恐。
平缓了下呼吸,才道:“为何说日后有......”
季子漠面上纠结了下:“猜的。”
说着他从地上捡了个枯枝,把面前的碎石干草整理了下,在地上边画边说。
“这是紫阳关,紫阳关内是大笙,紫阳关外还有三城,一开始是界限不清晰,后面笙武帝揍了绒族一顿,才谈明关外三城归大笙。”
“城是归了过来,只不过大笙并没有把这三城当回事。”
季子漠用树枝点了点紫阳关外的位置:“你知道这次招兵的哥儿,会守哪里吗?”
齐玉垂眸看向他点的位置,心快要从胸口跳了出来,不敢置信道:“怎会。”
季子漠:“大笙精壮的士兵退到关内,哥儿守关外三城。”
齐玉:“不可能,若是如此,这是送人去死。”
齐玉想着征兵哥儿是和大笙的士兵一起对抗绒族,绝不敢去想,是让他们守关外三城。
季子漠用脚把地上的痕迹摩擦掉:“和王捕头打听的,真假不确定,我也希望不是。”
“大笙现如今,关外有绒族进攻,还有旁观的其他族群部落,关内还有两藩王割据一方,当皇上的又来了个神操作,想安稳都难。”
伴着最后一抹光亮,季子漠牵着齐玉往山下走,齐玉从刚才的震撼中回神。
“那你觉得,那些人是否会成事?”
季子漠肯定道:“不会。”
他把齐玉搂抱在怀里,边走边低声解释:“没这么快,景安帝之前的帝王大多也算是励精图治,景安帝之前也是个不错的皇帝,虽不知道为什么年老混沌了,但是大楼倒塌,不会那么快。”
“景安帝年岁已老,就看后面一任帝王是不是明君了,若是明君,景安帝老年的混沌或可一救,若是昏庸的,景安帝现在的做法就是大楼倒塌之兆。”
晚风温柔的不可思议,季子漠对齐玉毫无保留,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尽数对齐玉说出。
他侧脸的棱角凌厉,与齐玉说话时却比晚风更温柔。
齐玉静静的听着,夜色遮住了他眼中浮起的万般情绪。
齐玉心思未做遮挡,季子漠自然看得出,也猜得出他的想法,只是他装作没看到。
齐玉撇了他一眼:“你怎不问我?”
季子漠笑:“不问也知道。”
齐玉:“你猜猜?”
季子漠:“你肯定是在想,如果我不是入赘你,现在就能科举进官场了,你心里愧疚,觉得对不起我,阻挡了我的前程。”
“肯定还在想,既然朝廷气运未尽,去朝堂定是比漕帮好的,”
齐玉等着他后面的开解的话,谁料季子漠就此闭了嘴,一言不发。
走了半程路,齐玉撞了撞季子漠的肩头:“你继续说。”
季子漠捏了捏他的手:“齐玉,我很高兴。”
齐玉:“??什么?”
季子漠牵着他,走在下山路上,话随风动:“你愿意把情绪露给我,不会再瞒着你的心思,我很高兴,更高兴你没说为了我好,离开我的话。”
再多的开解都不如这两句话动人心弦,齐玉唇角弯弯:“我若再瞒心思,我怕你会哭出来。”
季子漠故意目露诧异,夸奖道:“不错啊!知道开玩笑了。”
从前,季子漠很不能理解时时刻刻搂抱的情侣,现在心中所爱在身侧,他才懂了那种心情。
就很想时时刻刻和他唇齿搅拌,让他贴在自己胸膛,时不时的亲亲他,抱抱他,牵手都无法缓解这种饥渴。
天上繁星点点,夜风更是少了几分凌厉,齐玉被按在一棵百年粗树上,唇齿被季子漠吸的发麻,一颗心快要从嗓子口跳出来。
哪怕沉迷如此,还是小心的听着四周的动静,唯恐有人路过察觉了。
良久后,季子漠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双手撑着齐玉的肩,头抵着他的额头,问:“要是我走错了路,害你受了罪,你会不会怪我?”
季子漠谋划的很好,只是心中终归是矛盾的,他想安稳,又不想风浪来时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就如这次,他猜的透被郭县令祸水东引了,也能想出方法还回去,只是,不敢了。
官场拔出萝卜带出泥,郭县令敢如此大动作,季子漠不敢不多想一步,他猜不透郭县令后面是哪块泥巴,有了软肋,除了想些背地里的算计,毫无自保能力。
算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文不值,这种感觉很憋屈。
可是季子漠也怕,怕选错了,做错了,会牵连到齐玉和季安季丫季兰。
是向前走,还是留在桑农县承受,这个选择季子漠其实想了好几天,如果是他自己,怎样都行,可是他不是,他是一家之主。
季子漠突然理解了,为何有些人做事会那般的小心翼翼,会贪生怕死,会趋利避害。
季子漠摩擦着齐玉的眉眼,轻声说着:“季丫季安年岁小,跟着大姐比跟着我们好,我想办法筹笔钱,把他们安置好,这样想有点卑鄙,但是我还是到时候找下屠峰,托他照顾大姐他们,无论他和大姐是否有结果,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你要跟着我颠沛流离了。”
齐玉对季子漠心有愧疚,季子漠对齐玉亦是如此,那双手伤痕累累,往后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齐玉在季子漠心中织了一张网,网已织成,就是还没收紧口。
若是他想,他能把口扎的严丝合缝,想让季子漠往那边游,季子漠就能往那边游。因为季子漠在乎的人不多,齐玉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齐玉抬手落在季子漠的发顶,是清风拂过水面的温柔:“不会怪你,季子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做不到给你递刀,但是你若是犯了什么错,我做得到陪你一起受着。”
爱情来的措不及防,两个人了解自己,了解对方,都在用笨拙的方式,把两颗心贴心。
就如这一次又一次的掩耳盗铃,季子漠知道齐玉跟着,齐玉也知道季子漠知道,其实说来也没什么意思。
两人在杏花村住了一夜,次日锁上院门去了无涯寺,有了对未来的打算,季子漠便想着去求主持写一纸方子,到时无论在何方,齐玉都不会短了药吃。
这次还要让主持再给齐玉瞧瞧他是否好些了,季子漠觉得应当是好些了,前些日子里,哪怕睡了一夜,齐玉的手脚都是冰凉的,最近好上不少,到了半夜就有了暖意。
春色缓慢而至,上山的台阶旁开了不少无名小花,黄色紫的很是好看,连沿路的桃花也冒了桃粉。
季子漠顾着齐玉的身子,一会扶着他,一会要背他,走半刻钟就休息半刻钟,弄的齐玉面上很是头疼,心里却甜蜜无比。
主持系着宽袖,僧袍下摆掖在腰间,正带着僧人给寺庙中的菜园松土,他手拿着锄头,望见人来微微一笑。
把锄头递给一旁的人,解下下摆和宽袖,迎了两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三人移步至一旁的八角凉亭,各自落座后,主持望见两人眉眼的情义,笑着道:“恭喜两位施主。”
齐玉耳朵发热,季子漠不客气的说了声多谢。
季子漠说明来意,主持应道:“方子自是可以给两位施主的,两位稍等片刻,老衲去禅房写了送来。”
无涯寺自有药房,季子漠顾着齐玉刚才走了一路,让他留下休息,自己去药房拿药,无涯寺中的药房他去过好几次,早已熟门熟路。
八角亭中,茶香味清淡,入口却是醇厚,齐玉端起茶细细品着,心里念了主持赠药赠茶的情。
轻盈的脚步由远及近,齐玉抬头看去,是董寒玉带了下人而来。
董寒玉让下人留在十步远外,见齐玉没有招呼他的意思,自顾自坐下。
煮茶品茶齐玉熟练,董寒玉也是熟练,他端起素朴的茶杯,呷了一口后放下,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
齐玉冷着的面容骤然失色,迫不及待的把那物拿在手中辨认。
一个老旧的荷包,布料的光泽暗淡无光,走线更是针脚笨拙,这是他娘从前做给他爹的荷包。
后来两人出了事,齐母再也未曾给齐父做过荷包,故而这个荷包齐父很是珍惜,时刻带在身上,用另一个荷包装着。
上面还有一滴墨汁,曾经年少,齐玉不小心把墨落在了荷包上,齐父当时的慌张神情他现在都记得。
“它怎么在你手里?”
董寒玉理了理袖口,不言语。
齐玉猛的倾身攥着他的衣领,在董寒玉的错愕中,颤着声音问:“我爹的荷包怎么在你手里?”
既然有荷包在,是不是,是不是他爹娘就可能还活着?
董寒玉也不挣扎,看着动粗的齐玉猝尔笑了:“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快说。”
“急什么,我来不就是告诉你的。”董寒玉抬手把衣领拽出,又从袖子取出一封拆过的信件。
边递给齐玉边说:“董家出船时在水上遇到一艘小船,三个人凶神恶煞的,手拿着一摞信,问着来往的船只都是那个县的,知道董家是桑农县的,就把信给了过来,让转交给你。”
董寒玉毫不避讳的继续道:“我拆了。”
他看着齐玉幸灾乐祸:“伯父伯母是还活着,只是阎王道的水鬼要了价,一个人一万两,看你要赎几个,若是全要,就给个便宜的价格,二十万两白银。”
“为期一个月,一个月不去赎人,伯父伯母连带着你的表姐妹,表兄弟,可就没了命。”
一时间,齐玉不知道是喜是悲,喜的是有了下落,众人皆活着,悲的是,二十万两,一个月,如何去筹。
水匪的字迹粗狂潦草,应是识字不多又写的烦了,难写的字直接用圈代替,只一万两,二十万两,一个月,杀完,几个词清晰可见。
手里的纸张被无意间握成一团,青天白日,春去冬来,齐玉心里无助的犹如孩童。
无人看到,董寒玉放在膝上的手掌虚握成拳,嘴巴张合了两下,方说道:“你若愿意,二十万两我倒是有。”
齐玉猛的抬头看他,事关父母性命,他怎会顾的骄傲,董寒玉一句帮忙的话,消除了齐玉心中所有的恩怨。
“多谢。”齐玉目露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