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富贵时,他弯腰打趣的逗他,凡事认错哄人,现家破人亡,他就露出真容,齐玉高抬着下巴,悲伤如河流。

  恨吗?初时恨,现悲比恨多,连至亲都如此,更何况是他一个外人,他因入赘不能科举,现下没有富贵银钱可倚,怕是迫不及待写下弃郎书。

  齐玉自小受的委屈不多,和人正面对冲更是少,此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季子漠对视的压迫下,死撑着不退。

  他的眼睛生的极美,里面充盈的泪如一汪泉水,因骄傲不肯流下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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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流不息的大街,街口两个捕头啃着烧饼,低声说着话。

  一人道:“不知道等下是大人带着我们去,还是王头带着我们去。”

  另一人森*晚*整*理道:“我希望是大人,大人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拿些小小处,他也不管,王头不行,一根针都别想往自己怀里揣。”

  先开口的那人点头,随后道:“还有一月过年,咱们县衙充盈了,说不准大人会多发些月钱。”

  两步远的地方有棵百年树,足以藏身一人,等两人走后,他才从树后出来。

  茶馆里热闹喧腾,门口摆着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

  识文断字的摊主双手插在袖口里,在一旁蹦跶着取暖。

  季子漠大步上前,一手撑着木桌,一手掠过一旁的笔。

  见有了生意,摊主忙上前道:“可是要代写书信?”

  季子漠头都未抬道:“我自己写。”

  摊主哦哦了两声,帮着研墨。

  弃郎......

  二字落笔,摊主研墨的动作一顿。

  唢呐声缓慢靠近,奏着喜乐,摊上的两人同时看去,婚配的大红喜轿,走过他们身后的街,又渐渐远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无论贫穷或富贵,无论疾病或健康,无论......都愿意彼此忠诚,彼此信任,彼此相爱,携手一生......

  现代誓词与古代拜堂的画面如脱缰的野马,在季子漠脑海中横冲直撞,黑墨落纸,晕染一片。

  喜乐声再也听不见,他扔了笔,大步跑远。

  摊主停下研墨的动作。

  一旁卖些姜蒜的老农刚做了生意,站起身就瞧见逃命似逃跑的季子漠。

  诧异道:“他是写了书信不给钱?”

  摊主摆摆手:“并无,只是废了张纸罢了。”

  “那你可是亏了,废了纸墨。”

  摊主拿起晕染后的纸张,笑道:“这个亏我高兴。”

  老农嘀咕了句:“读书人好生奇怪,亏了怎还高兴。”

  写了弃郎二字的纸张,被摊主折好塞到了袖中,打算回家引火。

  他看着季子漠跑去的方向,暗自道,他看的出,就算没有喜轿刚巧经过,他也不会写这份弃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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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玉终是弱了些,眼角的泪控制不住流下,季子漠回神,想帮他擦泪,抬起手,才发现因一个柿子,自己双手一片狼藉。

  他收回探出的身子,软了语气:“别哭了。”

  遇见捕头前,他走了几个地方,把事情打听的七七八八。

  无论结果好坏,齐家这碗破碎是一定的,理智让他写封弃郎书,所有的风浪都与他无关。

  理智说,他和齐玉不过是一桩交易,并无夫夫情意,抽身也无错,更不需有愧疚心理。

  季子漠百分百认同理智的话,可最终,却身不由己的随了感性。

  一个失去父母,失去家,独身站在船板上的雪白身影坠落深海,他可以视而不见。

  可是这个身影,与他拜过天地,在这一个月中,鲜活灵动的存在过。

  是在这里,他内心深处第一熟悉的人,连季丫和季安都比不上。

  院外的哭喊声渐缓,他把手腕递给齐玉:“把我袖子里裹的帕子抽出来。”

  认为两人正在吵架,并快要恩断义绝的齐玉:......

  “没想跟着他们欺负你,谁亲谁近我还是分得清的。”他不动,季子漠解释了一句。

  这话解释和没解释差不多,齐玉哪里肯信。

  各种缘由说起来一箩筐,季子漠举起黏糊的手做发誓状:“我保证,我要是有跟着他们坑你害你的心,我不得好死,五马分尸,一辈子孤家寡人,以后断子绝孙,行吗?”

  世人重誓,季子漠说的太过狠毒,齐玉瞳孔猛长,惊惧的看向他。

  季子漠有些烦躁:“要不然再加个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刀山油锅全都过一遍,够吗?”

  齐玉一颗心怦怦跳着,似有希望破土而出,他问:“那你刚才为何?”

  季子漠前期自己的万般猜测不谈,只简略道::“在街上听到两个捕头吃烧饼闲聊,你没看我一直拖着时间,文书也是让他们先写的名,听到脚步声才急着咬破你的手按下去的?”

  他跑过长街时,巧遇董寒玉从布庄出来。

  董寒玉似是瞧见了季子漠,又似是未瞧见,只对着送他出门的布庄掌柜伙计等,讥笑道:你们做的好不好,全由我说了算,好便罢了,不好的话其他人我先不论,面上的主事之人我定是要狠狠追究的。

  这话说的不合时宜,用词也稍显怪异,季子漠当时未曾多想,跑过那条街,猛然停下脚步。

  现如今倒能想通董寒玉一番似是而非的话为何,只是总不好明说,人家暗暗提醒,说出来凭白让他受牵扯。

  捕头来时的脚步声齐玉未听到,但想着那时自己肝胆俱裂,自是听不到。

  回想那时,齐玉已然信了大半,再想到两份文书,季子漠是藏了一张,后无法才拿出另一张,不由的随了心,全信了下来。

  犹如死后重生般,齐玉悲苦散去大半。

  季子漠:“现在是怎么着?你去说齐文后一家是无辜的,用自己顶上去?”

  齐玉:......

  “不去。”

  季子漠装作稀奇的模样,上下打量着他:“善良的齐公子怎不舍己救人了?”

  这话实在是挤兑人:“你说的对,他们从跟着齐文后搬进来的那刻起,就算不得无辜。”

  眸光闪了闪继续道:“相同道理,你从入赘到齐家的那日起,也算不得无辜,就算是跟着我流放,也是你应得的。”

  “想吃软饭,苦果不想咽,也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兔子伸出了爪子,季子漠诧异的望着他,似是初相识:“你这么说也无错。”

  “你现在不想着撞死在牢里,省的牵连到我了?”

  齐玉:......

  目光触及季子漠沾染了汁水的手,抬手抽出季子漠袖中的帕子,递给他。

  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瞳孔微缩,如撞见惊雷般,声音发哑问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从踏入祠堂开始,就谋算着让二叔一家顶了我们去流放?”

  季子漠接帕子的手一顿,望见齐玉眼中明显的惊恐。

  季子漠唇角弯了弯,嗯了声,接过素白的帕子。

  他一根一根把手指擦干净,随后把脏污的帕子丢在一旁,他笑着,笑意不达眼底:“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齐玉呼吸微粗,似是难以喘息,他不敢置信的艰难道:“麻尤虎的事也是你做的?”

  季子漠收了笑,揉了揉鼻子,略显挑衅:“是我。”

  “哪些...是你插手的?”

  季子漠眉头微皱,毫不在意道:“所有吧!流言,找人把他废了,这两件比较容易,后宅的事我插不上手,就拐了几道弯给他那个庶弟出的主意,联系的那个小妾。”

  齐玉白皙的脸庞邹然变成惨白,季子漠倾身,笑着靠近他,无辜的眨眨眼:“怎么,你怕我了啊?”

  齐玉被他欺身的动作压的后仰,手撑着地后退了步,季子漠回收身子:“好了,不逗你玩了。”

  季子漠站起身,把打包好的祖宗排位提起:“声音小了,那边估计快完事了,再不走捕头就要来赶人了。”

  跨过门槛见齐玉面容依旧惨白,动都不动,无奈道:“喂,我现在是你夫君,可是有权把你卖到任何地方的,真不走?”

  美目露出恐惧,季子漠叹气回身,拽着他的袖子:“走了走了。”

  前院里,贴了封条的箱子摆在两边,捕头抽刀怒斥不准再嚎叫,将要流放的人死死捂着嘴,无语泪流。

  见走出来的齐玉和季子漠,瞬间又翻腾了起来,绝望怒咒:“齐玉,你不得好死。”

  “齐玉我们都是替你受过,你心好歹毒。”

  一个个狰狞着面容想要扑上来撕咬,季子漠把齐玉拉在身后护着。

  捕头厉声制止众人,眼看那刀快要落在身上,才不甘的止住声,只那目光,犹如淬了毒般。

  王捕头拿着搜出来的奴仆身契,一个个核对,察觉有人到了跟前,看过去。

  齐管家低声恳求了几句,他点点头。

  齐管家连忙道谢。

  季子漠坑了齐文后一家,他初始害怕恐慌,心中难安。

  现过了这一会,心下倒稳了下去,哪怕是听到咒骂,也无悔意,当真是,心冷如铁。

  他牵着齐玉往外走,也可以说是硬拽着。

  “少爷,姑爷。”

  哽咽声传来,两人回头,是齐管家和齐秋。

  到了跟前,两人跪下嗑了两个头。

  齐玉忙弯腰拉起。

  齐管家低声道:“官差按搜出来的身契拿人,我和齐秋的身契在主院,司琴,司平几人的在暗镜院,我提前烧了去,现在已经出去了。”

  说着对着季子漠猛的跪下,头砸在地上道:“姑爷。”

  若是没有季子漠提前说,怕是司琴几人也少不得流放之苦。

  季子漠弯腰把他扶起来劝了几句,随后道:“只要有命在,往后如何还未可知。”

  齐管家和齐秋微楞,随后连连点头,是的,好在还有命在。

  现代的世道当真是不讲理,齐父齐母带人走时,许家还未降下惩罚,现许家哥儿,小姐都已经葬身阎王道,怎么也是身死罪消。

  现在齐家主仆皆流放,刑罚更是重的不讲理。

  皇上心眼小,但也应当想不起这回事,不外乎是底下大臣来往过招,许家之前的政敌作祟。

  季子漠靠近半步,低声问:“流放的人不少,县衙的捕头谁领差事押送流放,你可知?”

  齐管家忘记悲痛,摇头道:“还不知。”

  季子漠:“你既然能走来与我们说话,想来在王捕头面前有几分薄面,这一路齐文后的人多,咱们这边的人少,你看看能不能想法子找几个相熟的捕头领这趟差事。”

  “若是不能,路上受些小气无妨,忍无可忍,可借一借舅老爷的势。”

  齐管家惊目看他:“舅老爷的势?”

  舅老爷不是已经落难,也被流放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