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督公万安>第34章 南楼。

  大齐,九都,南楼。

  在皇宫里说事,是真的不方便,于是薄宴留下一个名字“南楼”。九都很有名的一个食楼,约谢殊小聚。

  谢殊按照约定去了,轻车简从,一身青色常服,带着一个辛棠,没有敷白粉,也没带任何贵重的饰物。

  薄宴一眼还没有认出来,直到多看了几眼才认出来,那是平日里在朝臣眼中,不男不女的白面红颊的谢殊。

  恍惚间,薄宴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跟在柳先生身后的少年。若是少年能够继续追随柳先生,一路青云,到了今日也该是现在梅骨松姿的模样。

  谢殊进入厢房的时候,薄宴起身相迎,微微躬身行礼,这是文人之间的同门之礼。

  谢殊有些疑惑,但还是还了一个同门之礼,然后两人入坐。

  谢殊抬手抵住下颌,看着薄宴:“说。”

  一个字,很直白,也强硬。

  “陛下要去太庙祭祖,是督公的手笔吧?”薄宴也很直白,开门见山直接很肯定的问。

  “督公想杀陛下?”薄宴随后又俯身凑近,贴近谢殊的面颊,轻声道。

  谢殊眉头一动:“陛下死了,我有什么好处,满朝文武,普天之下,没有什么人不恨我谢殊,我唯一的依仗便是陛下,陛下死了对我来说没有好处的。”

  薄宴认真听完谢殊说的话,也很赞同的点了点头:“督公说的对,那就是督公有别的筹谋。”

  薄宴其实一开始就不认为谢殊会想着借太庙祭祖的事,如高宗武昌年间那样的刺客入殿刺杀。而是另有安排,祭祖只是一个契机。

  谢殊眉头又是一动:“没有。”

  薄宴觉得谢殊想把他所有的话都堵死了,而且他说了这么多,谢殊也没有承认陛下祭祖和他有关,也没有太多的说自己的意图,就好像单纯是来套他话的。

  薄宴得了谢殊一个“没有”之后,瞬间有些丧气。

  看着薄宴有些情绪,谢殊才轻轻的转动一下眼珠子,颇有些傲气的开口:“说你想说的事。”

  “谢殊!”薄宴咬牙,不过下一个瞬间他又明白,谢殊在整个九都都不会信任任何人,更何况他现在还是谢殊明面上的政敌,谢殊不可能和他说什么的。

  谢殊轻飘飘的抬起眼眸,一副慵懒且随意的姿态。

  “庆国公是陛下母族,陛下生性多疑,但是对于庆国公府却是极其信任,所以这一次圈地案陛下一定不会重处,而是向往常一样轻描淡写就带过。我想与督公合谋,一起除掉庆国公府。”薄宴眼眸突然凌厉凶悍起来。

  谢殊听完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然后坐直了身体,将双手放到了桌面上。

  “庆国公在南州圈地万余亩,造成六成南州百姓无地可种,便有人举旗而起,被庆国公以造反为名镇压残杀。”谢殊轻声说着。

  “南州地广,良田众多,多产好米,历来便是王朝重地,后方根基。庆国公也正是看中这一点,贪利而侵田。”

  “你看到的只是庆国公残杀百姓,而我看到的是国之将乱。”谢殊最后叹了一口气。

  “那督公想做什么?”薄宴直视谢殊那双漂亮的眸子。

  “想让庆国公死。”谢殊微微一笑。

  “有什么区别吗?”薄宴紧起了眉心。

  “有。”谢殊点头。

  “你在报私仇所以庆国公怎么死以怎么样的罪名死,都不重要,但是在我这里庆国公要死,得背着千古骂名而死,就得死在南州这件案子上。”谢殊说的坚定。

  薄宴被震撼到了,都说谢殊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但是谢殊还是谢殊,那个继承了柳先生一生志向的谢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那督公要如何?”薄宴又问。

  谢殊起身:“我知道,在嘉兴帝提出要去祭祖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到了陷害庆国公府的计策,唯有说动我才能实施。而我想告诉你的是,若是这样就让庆国公死了,那南州百姓,他们的冤屈将永远埋尘土之中,不见天日。”

  “薄宴,你是薄家之子,薄家世代做官,有家训:人无骨气五尺肉,心不染尘千秋魂。做人做事,为官当政,当对的起你这一身薄家人的骨头。”谢殊最敬佩的人除了自己的老师医圣柳素方,还有薄家的老太爷薄问勤,可惜薄家老太爷已经亡故。

  薄宴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只是想起侯府那么多人的命,那么多埋在尘埃下的冤魂,他就忍不住,忍不住想去毁了这个王朝,毁了这个世道,毁了这个天下。

  “我知道庆国公为了嘉兴帝的一句话,构陷了太多忠臣良将杀了太多的人,是他该死。”谢殊说完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当初把这个人保下来,谢殊都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毕竟薄宴不是真正的永宁侯府世子。只是薄家偏房的庶出之子,当年侯府想给年幼的世子找个玩伴,才找到他的头上,让他侯府长大。

  谢殊走后,薄宴就看着那扇门,久久不曾说话。九都学宫宫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句先圣名言,朗朗上口,可是读懂它的又真正有几人。

  当年的嘉兴帝也读过这句话,当年的庆国公也读过这句话,当年的谢时也读过这句话,当年的他也读过这句话。可是如今,在他们的口里,这句话还是这句话。在谢殊的那里,就不一样了,这是他毕生的信仰。

  “愿督公万安!”良久薄宴起身,对着谢殊刚刚跨过的那道门,深深施了一礼,他没有什么可以对谢殊说的,只有嘱咐谢殊可以前路万安,万事胜意。

  谢殊踏上马车的时候,就单膝跪了下去,一口血吐了出来。这是他渡了顾萧仪那一身毒以来,第一次毒发。周身没有任何异样,唯有胸口像是被烈火不断地灼烧,疼的无以复加。

  辛棠连忙扶住谢殊,然后单膝跪下来,看着谢殊:“主子?”

  谢殊摆手:“没事,你赶车。”

  谢殊支开辛棠,自己一个人爬上马车。恍惚间他好像回到山上破庙的那个晚上。

  顾萧仪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间,因为是他故意给顾萧仪下的药,惹得顾萧仪有些恼怒,顾萧仪的动作总是带着一些粗鲁,像是故意在磋磨他一样。将他揉碎了,又团成圆,然后捧在手心,细细端详。

  “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谢殊记得他抵着顾萧仪胸膛,听着那清晰有劲的心跳声时,黑暗里传来顾萧仪的声音,那一刻山花满眼,烂漫又美丽,他记得先生曾说这种感觉叫“心花怒放”。

  可惜!这个时候他已经不配了,岁月无情,世事无常,他沉入地狱,惹了一身的污秽还想着染脏别人,真是个无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