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情感总是最为奇怪。

  未见之时充满期待, 相见之后竟无言以对,顾钰曾无数次幻想过梦中女神出现的场景,万万没想到是以“壮汉”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

  “染尘。”马上女子一拉马鞭,脚下用力,马儿飞快地溅起了沙尘。

  一如她的名字,白衣沾染了尘土。

  请来的马夫姓刘,顾潇洒如若出外远行, 必是找他来相帮,胡渣子大汉说道:“顾小娘子, 可坐好点。”

  马车跟在那匹骏马的后面,顾钰透过帘子,望向那道背影。

  这一切会不会只是那么一场梦。

  一路向南, 刘马夫早就清楚了这途中会经过的地点,马不停蹄地赶了一个阵子, 直到唐家寨村才缓缓停下。

  染尘的速度不紧不慢, 一直在前面领着头。

  她像是对于去杭州的路途了然在心, 期间顾钰几次三番想要跟她搭话, 却搭不上一句话。

  面纱之下的那张冰冷的脸庞上有一分对未来的迷茫, 七分对家国天下的忧心, 还有两分打从心底里面升起的喜悦。

  远离长安,不知是对是错。

  这唐家寨村算是长安郊区,只不过地处偏远,少有人将此处与长安共同提起罢了。

  以为这里便是到了邻城。

  “顾小娘子,今晚便住在此处, 可好?”刘马夫受顾潇洒所托,好生照顾顾钰,自然会去最好的地方下榻。

  去的就是唐家寨村有名的客栈——唐舍。

  顾钰让云容去开了五间房,她本意是想与染尘同住一居,但毕竟是个弯女,也不好意思直接往上凑。

  阿水跟云容住一间,刘马夫一间,染尘一间。

  顾小八同样也是单独一间,至于原因,就要从那天傍晚徐娘来找顾钰的谈话。

  徐娘要求等顾小八出去外面的时候,必须要让他单独住一间。

  只说是小八娇纵,年纪尚小,不便与外人同住。

  她还打算给顾钰银两,被顾钰拒绝了。

  说起来这八个孩子,没有一个孩子是徐娘的亲生儿女,都是当年在灾荒年间路上所遇,见孩子可怜,便留了下来。

  连姓氏也是遇见了顾潇洒之后,才改的。

  “小二,我要这间。”顾钰说着便夺过小二手里面的钥匙。

  你看!多好,对门就是梦中女神。

  染尘眉头微皱,透过面纱看眼前的女子,嘴角含着笑意,那双平凡无奇的眼神带着摄人心魄的星光。

  她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顾钰紧随在后,跟了上去,“你……你等会下去吃吗?”

  说完之后,她红了脸。

  明明刚刚染尘就讲过,她要在房间里面用饭,也吩咐过了小二帮她专门送上来。

  “不必了。”

  “见你今日骑马,想必是累了,我这边有解渴的酸梅汁,给你。”顾钰方才早就想给染尘,可一路来都被她连连拒绝,此刻碘着脸,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就是希望她收下了。

  染尘伸出了左手,修长的五指,每一根指节都分明。

  顾钰下意识的想到了那个人。

  多少次接触下来,她早就发现了君珂是个左撇子,只不过对方在刻意的隐藏,她便没有说出来。

  或许只是巧合吧。

  因酸梅制作的是可乐瓶子的模样,染尘拉起了一点点的面纱,将那瓶子放入了嘴中,从顾钰的角度只能看到修长的脖颈。

  面纱足够长,能遮盖住那张绝世容颜。

  这是顾钰下意思的想法,她未曾见梦中女神的真面目,哪怕是在梦里,此时则是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破晓被放置在桌子上面。

  顾钰伸手想去碰,就被一双手给抓住了手腕,冰凉的触感仿若是那只小狼狗的体温。

  手的主人望着她。

  “看看而已嘛,小气。”跟那只小狼狗一样的小气,有一次喝奶茶的时候,她想去摸她的佩剑,也是被这样子抓住了。

  染尘低哑的声音响起,“此乃破晓,陪伴了我多年。”

  紫竹林有个规矩,所带佩剑除师门中人、妻儿子女可碰,其余人等,轻则断手重则丧命。

  她道:“剑利,易割手。”

  而边上的顾钰哪里管那么多,一看是陪伴女神多年的宝剑,就伸手去拿了起来。

  入手沉重。

  “好重,应该有五六斤了,你平常拿这么重的剑不会累吗?”有的人关心你飞得高不高,但是却很少有人关心你累不累,顾钰的关心像是一束光刺入了染尘的心里。

  “要不然以后我帮你提剑,省得你那么累,既要骑马,又要拿剑。”

  染尘微微举起的手,放了放。

  她将破晓拿回,“你可知紫竹林是何门派?我又是何人?”

  “不知,可我知你便是你,你是染尘。”

  紫竹林乃是这武林中的异类,九年前横空出世,所做之事,即为暗门。

  能帮能完成心里面的欲望,只要给钱。

  可它也有道德所在,一不杀当官,二不杀好人。

  染尘手里有两把剑,一把名为破晓,一把名为斩棘。

  一剑破晓入尘世,挥荆斩棘定天下。

  两年前,平战乱用的就是斩棘,身居朝堂之上,所带佩剑也是斩棘。

  而入了尘世之后,变为破晓。

  “以后不许再拿我的剑。”像是警告,又像是无奈的妥协,染尘放下手里的酸梅汁,“出去吧。”

  “良辰美景,我觉得我们可以聊聊。”顾钰将手搭在了染尘的肩头,鼻尖若有若无传出的呼吸,她站在染尘的背后,那些吐气如兰自然也传入到了染尘的耳里。

  她在赌。

  染尘皱着眉,将她推开,“你平日里也是这样,与人……”

  未了的话止与唇齿之间。

  早在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的行为是有多么不羁,她又为何要为此事而烦恼,可她心头怎么会生出些许烦躁?

  “我叫顾钰,今后请多多指教。”

  顾钰唇边的笑意不止,她发自内心的想,如若是那只小狼狗,早就拼上来撕咬,或者用冷冰冰的眼神对着她。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染尘低垂的头下面有着冷凝的眸子,寒意渐渐向四肢百骸涌去。

  “我知道。”顾钰听着这个声音觉得对有些熟悉,而在细听之时对方已经止了话语。

  染尘压低了嗓子,“你是顾钰。”

  她一直都知道,马车行过来之时,顾钰从马车里面探出了头,那一刻她的心便猛然的跳动。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顾钰认出了她。

  也是在那个时辰,她才知道师叔所派的任务便是护送顾钰往返杭州,而她却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雀跃。

  这一点儿的雀跃冲破了母皇极度偏心,带来的阴霾。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了。”

  顾钰嘴角含着笑意,手指勾起了染尘的一束发丝。

  认识你所带佩剑,认识你含辛茹苦,认识你闻鸡起舞,认识你十年如一日,在顾钰对生活提不起兴趣的时候,是那个存在梦里的人给她生的希望。

  “我……未曾出过紫竹林。”染尘下意识的有那么一点儿心虚。

  顾钰把玩着那一束发丝,“我知道,我还知道很多有关于你的事。”

  “你小小年纪,就不分昼夜的练武,汗水滴落,不过是一种常态。上万紫竹因你的剑而生,因你的剑而死。你相信这世间有一种梦,我能梦见你,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染尘手里的破晓紧紧的握住,她当真是小看顾钰的手段了。

  “原来你早已认出我。”她拔出手里面的破晓,“你究竟有何目的,为何会知晓紫竹林的事?”

  仿佛之间,顾钰将对方当成了君珂。

  只是这想法刚一出来,便又摇了摇头,这可是女神哪,这些想说的话早已经练过上千遍。

  她烂熟于心。

  撩人撩得随心所欲,哪里知道对方已经浮想联翩。

  只是那一句你认出我又是何意,顾钰推开了那把破晓,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我已经梦里见你千百回,只是每一次都没看清你的面貌。”

  伸出了手,停在了那面纱之前。

  “谢谢你。”顾钰那时候一直活在愧疚当中,如果不是在梦里见到勤奋的染尘,每日每夜的练剑,她或许撑不过那段日子。

  染尘直直的看着她,像是要看尽了她的心里,将她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表情看得仔仔细细。

  除了真诚,便是真诚。

  她收回了剑,“你怎知你梦里的人是我,也许是他人。”

  “人只有一个,破晓也只有一把。”

  顾钰能梦见染尘,却梦不见她说的话,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脸庞。

  可那破晓却真真实实的存在。

  “你说,你梦见了破晓。”染尘合上了眼,细细回想,过去的一幕幕。

  “既然梦到了,便梦到了。此乃机密不得向外人泄露,否则定不能饶你。”

  顾钰弯了嘴角,“自是当然,毕竟谁能像我那么幸运,能够看到小染尘偷偷的吃桂花糕,又偷偷的烤番薯,将整个紫竹林烧了个精光。”

  “你!”染尘下了逐客令,顾钰笑盈盈退出了门,还顺便带上了门把。

  她到了门边,才止住了笑意。

  可这样的你才是最单纯可爱的,而后来的你除了那烦躁无味的下棋,便是不分日夜不分刮风下雨的练剑。

  一夜夜,直到身躯挺拔。

  直到你手里面的剑从木剑换成了破晓,出招更加凶狠,而身边从未有过她人的陪伴。

  “这样子的你,该是有多孤独?”

  染尘坐在了胡椅上,手轻轻的抚摸着那二字破晓,记忆深远,延长到了小时候。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才有了一点点生机,面纱缓缓褪去,露出了原本的脸庞。

  如若有人在,定能发现这是那位被关禁闭的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