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是深夜, 又是冬日的雨夜,小区里已经没人在楼下走动了,四季青绿的植物被雨水冲刷得哗啦啦响, 周围的环境皆属于自然, 雨水,树木,夜鸟,尘埃,所有构成的一切倾向于一种属于原始的冲动。
比如说霍离雪会选择抱着夏璟,在大雨滂沱的混乱颠倒中将她抱住,她双手环住夏璟的腰,轻轻柔柔地哄着在她眼中已经醉了的可怜小朋友, 让她乖一点, 让她不要挣扎, 跟着她上楼。
“跟我上去行吗?”
冬日夜雨有多冷,衣服都被淋湿了,头发也是湿漉漉, 浑身像冻僵一般都在发抖,唯一的热源就是突然抱住她的霍离雪。
夏璟忽然被温暖环绕着,温暖圈着她的腰, 温暖在轻柔地和她说话。
一瞬间她便不挣扎了。
刺骨的冷雨没有将她冻住, 而带着温暖的怀抱却让她困在其中, 不在动弹与挣扎, 眼里那层对过往有着埋怨的雾气在逐渐散开。
夏璟本就比霍离雪高, 霍离雪车上放着平底鞋, 开车时都会换上,刚才为了追夏璟直接下车穿着平底鞋就跑了过来, 因此形成了一定的高地差。
夏璟垂眸,缓缓看向霍离雪的眼睛,呼吸忽然顿了一秒,里面仿佛盛满了属于春天的暖意。
暖意。
很少有人用这个词形容霍离雪,多数人都会用温婉得体风情形容霍离雪,而此刻,在不断落着的雨下,夏璟从里面感受到了温暖,像是没了任何束缚,最接近霍离雪本色的暖意。
这种暖意,夏璟曾经看见一次,也仅见过一次。
在霍离雪刚给她做家教时,她们还没熟悉起来,学校的一次月考,夏璟考试时发烧,有两科没考好,在年纪上的排名下降了一些。
夏婉知道后,既没有骂她也没有打她,没有问她考差的原意,只是平静地把她叫她跟前,眼神平静地看着成绩单,而后才缓缓将目光落在夏璟身上。
她说:“我读书那会儿从没考过这么差的成绩,这些年在教育上,我自认为给了你最好的,最好的家教,最新的教材,师资力量最好的学校,我托关系让你进了名气最好的老师的班级,这些都是我读书时没有的。”
夏璟紧了紧手,垂下头。
“把头抬起来,”夏婉喝了口温水,平静道,“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你现在的状况能交出什么样的答卷,我给了你最好的学习环境,平时什么都没让你考虑,你需要做的事情只有学习,学习这件事情很难吗,这种情况别出现第二次了。”
话音落下,夏婉放下手中的杯子,正欲换鞋出门去公司。
夏璟深呼一口气,开口解释:“我考试的时候发烧了。”
夏婉回头看着她,只是道:“一周前你就清楚考试是哪天,为什么不提前防备着,让自己别生病?”
“夏璟,尽量少为自己找失败的借口,未来等你长大了,会遇见比发烧更可怕的事情,但你该做什么,依旧得去做什么。”
“我已经向你班主任请假了,明天你不用请假,自己在家好好想想。”
在家思考那日,霍离雪来给她补课,见着她情绪低落,状态不对,询问了她怎么回事。
夏璟说了大概,她以为霍离雪会帮着夏婉说话,毕竟出钱请家教的人是夏婉,但是没有,霍离雪并没有帮着谁说话,只是表达了对这件事客官的看法。
内容是什么,夏璟已经忘记了,或许当时就没记住,她只记住了霍离雪看她的眼神,极其温柔,还轻轻抱了她一下,轻轻一下。
那样的眼神,在之后的补习中她再也没见过,可她一直记得,以至于后来对方离开后,她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而此时,她藏在心里惦记的暖意又一次出现,紧紧把她包裹住。
夏璟身体的温度在身高,本能地升高,有些水雾蒙蒙的眼眸落于霍离雪眉眼上,落于霍离雪挺翘的鼻梁上,最后落在对方饱满水润的红唇上,
喉咙发痒,本能地吞咽,浑身的酒气在这场雨中逐渐消弭,而脑子反倒是越来越糊涂,眼里心里全是正抱着她这人。
这份热源,这份暖意。
夏璟呼吸渐重,恍惚间想起了几个小时前,霍离雪坐在电动车后座时抱着她的腰问她:就没有疯狂的时候吗?
她那会儿并没有回答。
现在能回答了。
有,她有疯狂的时候。
正如现在,她眼睛泛红地盯着那双红唇,想咬上去,不顾一切咬上去。
可她没喝醉,她有理智在,她不能不顾一切,种种的冲动与欲望最终凝聚在了指尖,夏璟抬手紧紧抱住了霍离雪。
她弓着腰,曲着背,无限加深这个拥抱,指缝的雨水仿佛被她浑身的热量蒸发,新的雨水又钻进去,如此反复。
她抱得实在太紧,霍离雪有几秒间的怔楞,她说过:夏璟是她瘾的解药,也是她瘾的毒。
在如此紧的拥抱中,她有种被对方镶嵌在怀中的感觉。
在如此热的拥抱中,她能感觉到两人接触到的肌理处的升温。
霍离雪浑身一紧,也能察觉到百蚁蚀心的感觉又出现了,一瞬间的事情,呼吸急促起来,额头上冒的汗和雨水混在了一起,紧咬着内唇,抱着对方的五指蜷缩又松开,在随时能奔溃的边缘。
不断落下的冰凉的雨水让她在蚀骨的躁动中保留了为数不多的意识。仙驻敷
霍离雪张了张嘴,鼻尖抵在夏璟的脖子上,白皙的脖颈,泛着青筋的脖颈,散发着属于年轻人躁动的热气,她,想咬上去。
霍离雪使劲儿咬了下内唇,疼痛感加上雨水的冰凉感让她保持着理智,双手抓住对方衣服的两边,欲推开对方,离开充满危险的怀抱。
“别推开我……”
好似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夏璟沙哑的声音带着哀求,哀求霍离雪别推开她,她不会做什么过分之事,她的冲动只能让她走到这里,拥抱就足够了。
从前无意窥探到的暖意和轻轻的拥抱,成了心中的小火苗,火苗在这四年里越燃越大,撑着她在一次次难熬的时候挺了过去。
夏璟不知道下一次会发生在什么时候,只想在此刻尽可能多抱一会儿。
“别推开我行吗……”
霍离雪忍着难受,片刻挣扎,最终放弃了推开她。
不远离的结果是无限接近,无限拥抱,趋向于本能要把对方融入骨头缝的拥抱,在这场大雨中,霍离雪紧紧抱着她,湿漉的发梢混在了一起,双腿抵着,渐渐又松开,错开些位置,不知那一秒的本能行为,紧紧夹住了对方的腿。
一半风雨,一半暖阳。
一半沉沦,一半清醒。
拥抱对夏璟来说其实是比较陌生的,从前她对拥抱的体验,多数是来自张秀溪,但张秀溪年纪大了,体能有些,牵手比较多,拥抱比较少。
张秀溪的拥抱于她而言像阳光,一点点也能让她茁壮成长。
至于夏婉,她记事起,夏婉就没抱过她。
属于年轻女人的用来是什么滋味,她此刻有了答案,像浮水而生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汲取完她的水分之后,又开始吸食她的精血,慢慢的,悄无声息的发生。
看似时间过了许久,其实也就几分钟。
雨也在这几分钟内小了许多。
霍离雪硬生生扛过了这几分钟,在夏璟松开她时,浑身疲惫到差点摔倒。
夏璟连忙扶着她,走到能遮雨的地方。
霍离雪缓了一会儿,抬眸问她:“清醒些了?”
淋了那么一阵雨,应该清醒许多了吧。
夏璟顿了顿,嗯了一声。
“醒了就好,跟我上楼。”
霍离雪走在前面,夏璟跟在她身后,乘电梯上楼,开门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霍离雪脱掉鞋子,光脚走进去将灯打开,去了房间拿了新浴袍和内裤,递给夏璟,再指了指右边的浴室:“能自己洗吗?”
夏璟脸一红,点头,正要过去又问:“你不洗吗?”
“一起?”
“不,不是,你先去洗,我一会儿再去。”
霍离雪坐在沙发上,疲倦地笑了笑:“我卧室里有浴室,你不用管我。”
浴室门关上,霍离雪在沙发上坐了片刻,夏璟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她视线落过去时正好看见了来电人的名字,是曲筱宜。
霍离雪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了,这个点前任打电话过来不会不合适吗,她没接,任由电话一直响着。
霍离雪回了房间洗头洗澡,浴室里水雾朦胧,热水从头淋到脚趾,划过白皙的皮肤,带起一片片红润,她看着放在对面架子上的白色小物件,安安静静放在那里,长颤了颤眼眸,轻叹一口气,叹气淹没于水声中。
没有洗多久,在浴室里吹干头发,护好肤,霍离雪慢步走出去,走到卧室门口时,瞧着夏璟正站在阳台口打电话,隐约听得见说话声,只是在一片混杂的雨声中,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在和谁通话。
夏璟看着窗外的湿漉漉的景色:“外婆,你先睡吧,我一会儿再回来。”
“那么晚了,又吓着雨,你就在小霍家里睡吧,我有你王奶奶陪着,不用担心我,你好好玩,明天不回来都没关系,”张秀溪道,“过两天我好些了,能进厨房做饭了,我们得请小霍好好吃顿饭,你记得和她说,得提前给她说,她才好安排,她工作忙,不能影响了她的工作。”
夏璟道:“我知道了。”
电话还没挂断,她听见王奶奶又开始教训张秀溪了,说她过几天就想下厨房,不允许她下,起码得过几个月才能进厨房。
张秀溪也不乐意了,让王奶奶别把她当病人,一直休息下去她会受不了的。
两个老太太吵了起来,已经忘了电话还在通话中。
“晚安。”夏璟轻轻道了一声,将电话挂断。
夏璟靠着阳台,吹到七分干的头发还有些润,也没怎么整理,有些乱糟糟地披在背脊上,神情略微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需要张秀溪比张秀溪需要她要多上许多。
这几年看似是她在支撑这个家,看似是她在照顾张秀溪,其实一直是张秀溪支撑着她,精神上的支撑。
有了张秀溪的存在,即使每晚回到巷子,家里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她一人,灯光需要她自己点亮,那也是家,有张秀溪的存在,那才是家。
张秀溪日常也不怎么需要她的陪伴,和王奶奶在一起比和她在一起的快乐要多。
需要既是存在,在被需要的同时也能感受到自身的存在,自身的价值,尤其是自己爱的人。
夏璟抿着唇,凉风夹着雨,迎面而来,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无端的迷茫再次袭。
霍离雪静静靠着卧室的门沿,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清夏璟的侧脸,能看见她落寞的神情。
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该是这样的。
霍离雪在大学任教,接触最多的人群是学生,二十出头的学生,形形色色的学生,她太知道这个年纪的学生该是什么样子。
唯独不该是夏璟这样。
这时夏璟的状态其实很像她二十出头时的样子,不完全一样,但很相似。
人前的夏璟热情积极,人后的夏璟落寞孤寂。
稳稳当当站在平地高楼,灵魂却不断往下坠落。
都在挣扎,都沉沦在挣扎中。
霍离雪有些倦了,她侧身靠着墙轻叹一口气,回顾和夏璟重逢后的这段时间,她靠近,她远离,像一根细绳一般快要断掉时,立马又被拉在一起,换成更为坚固的绳索。
她不断看见的夏璟的另一面,就是加固绳索的原料。
一次次远离,一次次无效,一次次靠近。
霍离雪不想挣扎了,她总觉得夏璟太干净,怕把对方拉入自己的泥潭而耽误了对方。
可谁又不是在这片泥潭里。
方才在楼下,在夏璟还处于醉酒状态抱住她时,沙哑的声音哀求她不要推开她,何尝不是她在犯瘾时出现的状态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霍离雪垂眸,看着灯光下自己的阴影,沉思几秒。
卧室门只开了一道十厘米的缝,她将手落过去,彻底将门推开。
客厅的光和卧室的光融为一体。
夏璟听着声响回头,只见穿着和她同款同色睡袍的霍离雪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走到沙发前停下。
霍离雪坐在沙发上,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夏璟看向她白皙的脚踝,走了过去,蹲在她脚边。
嗯?
霍离雪挑了挑眉,她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就蹲下了,那么快蹲下做什么。
她道:“干嘛蹲着,起来。”
夏璟细细看了她的脚踝:“你刚才不是说扭着脚了吗,严重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方才她从车上下来追夏璟时的确扭了下脚,但只是轻轻一下,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霍离雪问她:“现在才想起来?进屋多久了。”
“是很久了,”夏璟说,“你都来回走了那么多圈了,应该没事。”
霍离雪哼了一声:“我的腿,有事没事我说了算。”
夏璟轻轻勾了下嘴角,不管有事没事,还是抹点药为好:“你家里有药吗?”
霍离雪点头,给她指了指对面的柜子:“那里面。”
夏璟嗯了一声,走去过,柜子在最上面那层,霍离雪平时找东西得踩一个小凳子才不吃力,但她个子比较高,刚刚好。
轻轻垫脚,睡袍带子系在纤细有力的腰肢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霍离雪看着她的背影,不想挣扎了,既然远离不了,她便不远离了,她决定选择权交给夏璟。
之前一直把夏璟当小朋友,但夏璟的二十出头,确实不是校园里她所常见的二十出头的模样,少了轻快,多了往下坠落的沉浮,就像在酒吧时她会喝那么酒,也是属于她自己束缚下另一种形式的解脱,她完全有能力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夏璟拿着药箱走了过来,重新蹲下,目光专注地给对方抹药,有了上次的经历,避开了对方的小腿肚。
“夏璟。”霍离雪叫了她一声。
夏璟:“怎么了,力气太大了?”
“没有。”霍离雪欲开口时,又没想好第一次要怎么说,直接问你愿意和我睡吗,好像不太行,有点尴尬,正思考时,夏璟道:“外婆让我问你哪天有空,让你过去吃饭。”
霍离雪怔楞。
“最近都没空吗?”夏璟问。
霍离雪回神,摇头:“不是,我周末有空。”
夏璟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安安静静给她揉着脚踝,彼此的鼻息间地淡淡的药味。
霍离雪抿着唇,意识到一件遗忘的事,她接受着张秀溪的好,贪恋着张秀溪的好,却要背着张秀溪,企图与夏璟发生那样的关系……
她犹豫了,深呼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在此刻摇摆不定。
她知道张秀溪是张秀溪,夏璟是夏璟,两人并不能混在一起,她也知道,即使她和夏璟发生了什么,但见不得光的关系,不属于恋爱的关系,张秀溪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但她真要这样吗。
钟摆在犹豫中逐渐偏向于放弃。
“好了,”夏璟把药放好,提着药箱放回柜子里,去卫生间将手洗干净,出来后嘱咐她,“明天早上起来看看,如果没有任何肿胀疼痛,就不用涂药了,如果出现了点点疼痛,可以接着涂几次。”
霍离雪应了一声,片刻后又问:“今晚要回去吗?”
夏璟嗯了一声。
“我给你找衣服。”霍离雪起身回房,片刻后拿着衣物出来,站在夏璟跟前,“你应该能穿下,换上就行。”
夏璟接过衣服。
霍离雪转身,欲回房。
夏璟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拉着她的手腕:“霍离雪。”
霍离雪颤了一下:“还需要什么?”
“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夏璟深呼一口气,“在酒吧我听见了,你什么时候想过和我睡?”
霍离雪楞了半分钟才缓缓转身,看着她的眼睛:“真的想知道?”
“想。”
“每次见着你都在想,刚才在想,现在在想,想和你睡。”
“今晚真的要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