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夏璟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准备披着外套下楼去看看。
霍离雪是被卖草莓的人拐跑了吗?
刚走到门口,还没开门, 敲门声响起。
回来了?
夏璟没有直接开门, 等了四五秒才打开,自然道:“下面不冷吗,你怎么待那么久?”
霍离雪瞪了她一眼,嫌她站在跟前碍手碍脚,一掌推开她,气冲冲去行李袋里拿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去了浴室,哗啦啦的流水声响起。
热水淋在身上, 寒气散了许多, 身上的温度慢慢升起来。
这人真是好意思问为什么她在楼下待着, 自己没点数吗。
若不是在楼下遇见师大安排房间的负责人,她含蓄地问出了夏璟在哪间房,她这会儿还没上来。
还说自己满二十了, 不是小孩了,不是小孩会做出这种幼稚的事情?
霍离雪一激动,手上用了点力道, 她皮肤白, 没几下就将皮肤搓红了。
酒店房间不是很大, 浴室就在床对面, 磨沙质的玻璃门, 虽说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但大概的轮廓能看见是,夏璟去桌上拿充电器的时候不小心看了眼, 耳朵立马红了起来,赶紧将视线移开,深呼一口气,去窗边站着。
又从包里拿出耳机放音乐,让自己听不见淅淅沥沥的水声。
直到房间里吹风机的声音响起,夏璟才松口气,缓缓转身过来,眼神一愣,立马又转回去看着窗户外面。
霍离雪湿漉的微微凌乱,吹头时泛红的脖颈扬起弧度,发尾披在浅绿色的蚕丝睡衣上,发尾的水在后背的布料上晕开朵朵水花,
绿色变得深浅不一。
同处一个空间,吹风机传过来的热度让夏璟本能地有些发热,拿起床头的水喝了几口。
霍离雪一直没理她,从进屋到洗澡,从吹头倒护肤,再到躺在床上,做这些事时都是安静的,一句话也没说,一个眼神也没给夏璟。
夏璟不明所以,哪又得罪她了?
时间不早了,夏璟问:“我关灯了?”
霍离雪缓缓抬眸,这才将视线移到夏璟脸上,勾唇,似笑非笑。
夏璟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霍离雪下巴指了下桌子上的草莓:“你上楼吃了一半了?”
夏璟点头:“不是你让我吃的吗?”
“是我让你吃的,”霍离雪又笑,“好吃吗?”
“还行。”
“吃了良心不会痛吗?”
“嗯?”
“关灯。”
什么和什么,这话题也太跳跃了吧,霍离雪在说什么。
夏璟搞不懂,但还是把灯关了。
两人各睡一张床,背对着背,夏璟是靠窗那边,窗帘没拉紧,她望向夜空中的乌云,明天大概要降温下雨了。
她一直保持着原有的睡姿,没有动弹,好似过了许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两个小时,听着了对方熟睡后绵长的呼吸声,才缓缓翻身,看向霍离雪那边。
动作很小,几乎没整出声响。
两张床间隔了一两米的距离,窗外有隐隐的光,能大概看清人的轮廓。
夏璟颤了颤眼睫,记忆力中好像是第一次她和霍离雪睡在同一个房间,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
她有些难以描述此刻的感觉,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既在欣喜和霍离雪这样安静相处的时间在增多,同时也清楚,增多的同时也在减少。
到了后半夜,夏璟实在困得不行了,原本打算不睡觉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清晨,气温骤降。
夏璟睡眼惺忪地醒了,片刻后脑子才清醒,只见霍离雪的床一片整洁,人已经不在房间了。
什么时候走的,她一点动静没听见。
夏璟不需要那么早去比赛场地那边,在群里看了集合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洗漱好后,穿着加绒棉衣去了楼下吃早饭。
如她所料,降温了,天上乌云朵朵有下雨的趋势。
吃饭时碰见了师大的负责人,闲聊了几句:“我之前也和室友一起去理工大看过霍老师,”她开玩笑,“要是我是一个人住一间房,我就有可能和她住一起了哈哈哈哈,只是想想,真让我和她住一间房,可能一整晚顶着个大红脸,说话结结巴巴,你昨晚紧张不?”
也不是紧张,只是几乎一宿没睡,夏璟说:“霍离……霍老师挺好相处的,我们别把她想得那么可怕,她还买了草莓给我吃。”
“也不是觉得她可怕,就是……”负责人顿了顿,“就是觉得我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霍老师那样的人,应该有很好的父母,很好的家庭环境,一帆风顺长大,平时除了学术,大概什么都不用操心,我们对她只可远观,离太近了真的会很紧张。”
霍离雪真的什么都不用操心吗?
夏璟默了默,曾经给她补课时的霍离雪,过得好像并不是很轻松,在兼顾繁重的学业时还得去干很多份兼职,重感冒时也只是开一点点药,不会去输液。
夏璟不知道霍离雪的家庭情况,对方也没和她提过,她只是觉得霍离雪的生活并没有大家想的那样舒适。
总不能她所知道的那些算是辛苦的事,都是霍离雪为了体验生活吧。
负责人接着道:“我也觉得霍老师很好,昨天她还问我的房号是多少,和你住得远不远,她说她买了草莓,可以给我那些上来,我们又不是一层楼,不好意思让她……”
后面负责人说了些什么,夏璟已经没注意了。
房号。
房号!
夏璟琢磨着这个词,蹭的一下站起来,一脸恍然大悟。
昨晚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又记不起来忘了什么,所有没去多想。
原来是房间号没给霍离雪说。
所以霍离雪才会在楼下待这么久。
才会在上楼后气冲冲瞪她,才会问她吃了草莓良心会不会痛。
夏璟感觉有点痛。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可倒好,手不短嘴不软,直接把人丢在楼下了。
负责人见她突然站了起来,不明所以:“怎么了?”
夏璟回神,深呼吸,重新坐下:“没什么,刚才腿麻了,站起来缓了缓。
*
直到下午三点,赛场的事情才结束,整整坐了好几个小时,中午饭都没空吃,就喝了点牛奶,霍离雪背有些疼,呼了口气。
陆陆续续和其他老师一同出去。
周老师问她:“霍老师你要回先回酒店休息,还是先去吃饭?”
霍离雪道:“我先会酒店,你呢?”
“我也准备先回酒店。”
刚走到室外,冷风迎面而来,霍离雪打了个寒颤,她来之前没有看温度,没有带厚衣服来,太冷了。
赛场离酒店不远,走四五分钟就到,没必要打车,霍离雪咬了咬牙,打算快步走回去,欲埋头往前走。
“哎,霍老师,”周老师叫了她一声,指了指向她们走来的人,“那不是你家夏小朋友吗?”
嗯?
霍离雪抬眸看过去,真是夏璟,正朝着她走过来。
周老师笑:“应该是来接你的,我先回去了。”
等夏璟走到跟前时,霍离雪双手环胸,嘴角噙着笑,问:“来接我的?”
夏璟看她一眼:“你不冷吗?”
快冻僵的霍离雪摇头:“还行,不冷。”
“你今天涂的什么颜色的口红?”夏璟问。
霍离雪:“橘红色,你问这个做什么,想要同款?”
“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口红变紫色了。”
“嗯?”霍离雪疑惑,她的确好几个小时没补妆了,顶多是颜色淡了,怎么会变紫,她从手提包里拿出镜子看了看,知道夏璟说的什么意思了,只是冷出来的颜色,但哪有变紫那么严重。
正欲说话,夏璟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件外套,递过去:“之前买的新的,我没穿过。”
“给我穿?”霍离雪挑眉。
夏璟:“你不冷吗?”
“我冷啊,”霍离雪说,“特意给我拿衣服来的?”
夏璟真想让她别问了,脸都冻紫了,闭上嘴保留一点热量吧。
霍离雪没再刁难她,笑着把衣服穿上。
“这个拿着。”夏璟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草莓递给她,霍离雪:“嗯?”
夏璟咳了一声,思忖片刻道:“房号我不是故意不说的,没想到这个事,抱歉。”
“嗯,然后呢,为什么要给我草莓?”
“新鲜,甜。”
霍离雪笑出声,不刁难她了:“为了良心不痛。”
就是这个理,但夏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也问:“你昨晚为什么给我买草莓?”
轮到霍离雪楞了一下了,她眨了眨眼睛:”大概也是为了良心不痛。”
夏璟不解:“什么?”
“别纠结这个了,”霍离雪现在不冷了,问她,“一起去吃饭?”
夏璟有些意外地看着霍离雪,片刻后说了声好,一同去了家风评很好的江湖菜馆,不是吃饭的高峰期,人比较少,随便点了几个菜,吃起来味道都不错。
霍离雪是真的饿了,盛了两次饭,动作虽然优雅,但能看出来吃得很香。
吃饱后,刚放下碗筷,又愁容满面懊恼:“我怎么吃了这么多,高盐高油,回去得胖好几斤,要做多少运动才能减下来,唉。”
夏璟埋头,嘴角上扬浅浅笑了一下。
此刻的霍离雪很真实,真实到让她有些恍惚。
恍惚酒吧那日的事情其实根本没发生过,恍惚之前对方的忽然远离也没发生过,只是她夜间的几场梦而已。
天色逐渐暗下来,霍离雪问她:“要不要去逛逛。”
夏璟:“你想消消食?”
霍离雪:……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等着吧,等夏璟到了三十的时候,也会在意饮食的。
经过一家手工店,里面卖的都是些小玩意,霍离雪进去逛了逛,挑中一把做工精良的木梳,又问夏璟:“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夏璟看了一圈:“没有。”
她才不在景区买东西,多浪费钱。
慢悠悠逛了半个多小时,天色昏暗,淅淅沥沥的雨下了起来,两人没再逛下去,打车回了酒店。
进了房门,霍离雪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得去另外一件房了。
负责人一早就把房间定好了,和夏璟不是一层楼。
她提着行李袋,偏头看向正在玩手机的夏璟:“不送送我?”
夏璟抬头:“楼上也要送,要不我给你打个车?”
霍离雪笑出声,不逗她玩了,提着行李走了,走前还调侃一句:“晚上我不在,可不要想我想得睡不着。”
等房门合上后,夏璟才把手机丢在一旁,叹了口气,其实她在,她也睡不着。
*
周天事不多,各个学校来的老师主要负责评分,处理好了,已经没他们的事情了,可以返程。
有人提出,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去爬一爬仙山,大家没有异意,说走就走。
仙上不高,也不陡峭,安全性很高,就是有些累人,路上人也挺多。
霍离雪体力不是很好,没到一半就累得不行了,周老师想等她,或者陪她一起坐缆车下去。
霍离雪摇头:“不用等我,我慢慢走上去,实在不想爬了自己去坐缆车就行了,周围人那么多,还有工作人员,不会有事的。”
见她坚持,说得也有道理,周老师没坚持:“那我先走了,你有事记得给我们打电话,走的时候说一声。”
“知道了。”
霍离雪走走停停,慢慢地爬了一段,在一处凉亭下歇了会儿,起身准备继续走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走进了视野。
霍离雪看着夏璟,问:“你也来爬山?”
“不是很明显嘛。”夏璟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爬得慢,让其他人先走了,一起吗?”
夏璟点头,一同前行。
她发现霍离雪的体力真的很不好,爬不了多久就得气喘吁吁地歇一会儿,耐力不行,满头大汗。
如此歇了几次过后,正好到了坐缆车的地方,夏璟想了想,建议道:“要不我们下去?”
霍离雪用纸巾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笑了一下:“觉得我不行啊?”
夏璟说:“上面没什么好看的,爬到这里已经可以了。”
“可是快到顶了不是吗?”霍离雪说,“我决定来爬上那刻,就是要爬到顶的。”
不会给自己留回头路。
只要能走,她会一直走下去。
霍离雪说看向前方:“已经到了这里,我不会走回头路。”
是在说爬山吗?
夏璟觉得她不只是在说爬上,而是在说着她不知道的过往和将来。
霍离雪的目光太坚定了,她没再劝说对方不爬了。咸驻服
半小时后,终于登上了山顶,有一快是石碑上写着仙山二字,夏璟还没反应过来,霍离雪已经跑过去了。
跑。
真的是跑过去的,完全不同于平时优雅温霍教授。
和霍离雪一同跑向那边的人,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笑着,迎着风,头发飞扬,光撒落在发梢上。
十岁的霍离雪是什么样的?
夏璟忽然很想知道霍离雪的从前,如此复杂的霍离雪在此刻变得极其简单,不用顾虑仪态,不用露出迎合的笑容,不用考虑种种,可以如十岁的小女孩一般奔跑。
为什么她会坚持爬上来,夏璟好像有点懂了,但越懂,其实迷雾也越大,懂得越多,不懂的也越来越多。
霍离雪笑着站在石碑前,朝着夏璟道:“你怎么不过来。”
夏璟回神,走过去,想了想道:“我帮你拍张照片?”
霍离雪点头。
夏璟看着镜头里的霍离雪,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定了定神,照片定格:“我把照片发给你?”
“不用了,”霍离雪走到围栏边上去,眼尾弯弯眺望远方,忽然问,“你觉得跳下去是什么感觉?”
夏璟:“失重?”
霍离雪:“我想试试。”
夏璟一愣,神色,变得略微凝重。
霍离雪见她这幅模样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夏璟的头:“夏璟同学你在想什么,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随便说说。”
“昨天晚上下了点小雨,还以为今天会下大,山顶上会下雪,可惜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没看见雪景。”
“是啊,只有下次再来了。”
“放寒假来吧,假期多些,到时候雪也多,在这里慢悠悠住上十天半个月。”
旁边两人的对话传入耳中,夏璟问霍离雪:“你想看雪吗?”
霍离雪想了几秒:“特别想,你想吗?”
“有点。”
“日后还会来?”
“有空的话应该会,你会不会来?”
“不会,我不会来第二次,”霍离雪神色正常地说,“走了,我们得下上了,坐缆车。”
坐缆车速度很快,到了平地后又打车回了酒店,行李在早上就收拾好了,得回市里了。
夏璟上了师大的大巴,人还没到齐,得等一会儿。
她是靠窗的位置,透过车窗能看到外面的情景,看见了霍离雪上了理工大安排的小车,小车只装几个人,很快就出发了。
看见霍离雪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看见她将车窗摇下,冷冽的风吹着她的发丝飞扬,霍离雪脸上神情淡淡。
一高一低间,大车和小车,她和她,就在这几秒间擦肩而过。
夏璟心里突然空了一下,似乎隐隐知道,离开了这里,回了市里的她们会恢复得到淡漠的关系,会没了联系。
霍离雪会疏远她。
她无法靠近霍离雪。
二十分钟后,车上的人齐了,夏璟帮忙点了名后,坐回位置。
经过那段颠簸路时,晕车的人又开始昏昏欲睡,不晕车的人没几个,车里安安静静,气氛沉闷。
坐夏璟旁边的女生不晕车,一直在刷手机,忽然说了一句:“仙山山顶上下雪了!”
有人接话:“好遗憾,我们爬的时候怎么没下。”
“没事,我们下次再一起来,把遗憾补起来。”另一人接话。
夏璟看向窗外,颤了颤眼睫。
好遗憾,霍离雪没看见雪,离雪渐远。
她亦离雪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