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我的秘密【完结】>第27章 这应该是思念的感觉

  沈玉拎着一堆锅碗瓢盆走进了窄巷里。

  长乐市作为宁阳市下管辖的一个县级市,人口不算少。但兴许是太过偏僻的缘故,冬天都比市中心来得更早一些。

  窄巷的宽度不过握手之距,墙内的居民似乎正在做饭,刀切在案板上笃笃笃笃,又急又响。客厅里的电视旁若无人地播着,主持人四平八稳的声音跟着米饭香一起飘到沈玉的面前。

  “近日,我市东南部将迎来第一波冷空气,预计最低温度将低至零下,请市民们做好保暖。当然,我们也有较大概率将迎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手中的东西有点重,坠沉沉的将沈玉的指节勒出条印子。他将重物换了个手,继续沿着窄巷里唯一的这条路往前走,把所有的热闹与烟火气抛在了身后。

  沈玉要去的地方在最深处,那曾经是他和母亲的家。

  家,故乡。母亲离世后,故乡就不是故乡了。

  许久不回来,家里的许多东西都不能用,趁着雪还没落下来,沈玉给屋子做了个大扫除。

  屋子面积很小,只有三十平左右。南北各一个窗,打开后冷风就呼呼往里灌。沈玉穿得单薄,像不怕冷似的,就这么站在窗口摆弄他刚买回来的东西。

  新的锅碗得洗,橱柜得擦。卧室的被子下午刚晒过,得趁傍晚空气中的水汽沉下去之前将它收回来。

  忙忙碌碌做完一切,天色渐渐暗了。

  沈玉没有立刻去关窗,他收整好棉被,就这么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发起了呆。

  母亲离世不过几年,留在屋子里的居住痕迹也已经被岁月磨损得不见踪迹。

  沈玉轻轻触碰着沙发座儿,皮质的触感在手心划过时,才忽然想起来,母亲在世的时候,会用毛衣织好多沙发套,保护这些并不算昂贵的沙发。

  小时候他总是觉得这些沙发套丑,一个个的疙瘩还硌屁股——想到这,沈玉忽然轻轻笑了下。

  随即,他又忽然很难过。

  风从窗外钻进来,凉意攀爬上沈玉的手背,他缓缓抬眼,看向月亮已然升起的窗外。

  朝南方向的窗能看见小巷外的景色,夜晚降临后,小区外属于城市的热闹才堪堪弥漫上来。

  沈玉双手按在窗沿,正打算将窗观赏,却忽然看见靠近墙外的一侧大道上,停着一亮黑色的车。

  那车还有几分眼熟。

  沈玉微怔,随即快速转身跑下了楼。

  将自己投身于夜晚的喧嚣中,沈玉才恍觉,天气并非有多冷。路边昏黄的路灯长久地伫立在此,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沈玉喘着气停留在车前,忽然生出一丝近乎“近乡情怯”的心情来。

  那辆车分明就是他坐过无数次的奥迪A6,是属于任清崇的。

  他回长乐市没有告诉任何人,同样的,母亲的忌日就在最近这件事,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任清崇总有知道的方式。

  沈玉在车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了前。

  车窗开了条缝,车内的暖气源源不断从缝隙中钻出来,被车外的寒风吞噬。

  任清崇就坐在驾驶位,一手放在方向盘,一手拢着自己的大衣,就这么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狭小的驾驶位不足以让任清崇舒展四肢,他睡得不是很安稳,常年平和的眉间微微蹙着,不知道是冷还是挤。

  路边昏黄的灯光像有生命似的,穿过狭小的缝隙,又在半空中打折,一半落在任清崇的脖颈,一半向下跳跃,抚在他阖上的双眼上。

  沈玉没有立马出声将人叫醒。

  他只是隔着一扇车窗,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人。感受着藏在胸腔里的心,随任清崇的呼吸同频率跳动着。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身后一盏路灯“啪”地熄灭。

  仿佛被声音惊动,任清崇眉头蹙得更紧,熄灭了一盏灯,还有更远的另一盏。那破旧的、但堪堪能够照明的灯从沈玉背后打来,从侧面看去,眉睫清晰可见。

  任清崇睁开了眼。

  沈玉问:“来多久了?”

  任清崇却说:“你这个样子,就像即将要飘走了一样。”

  他的声音带着刚刚苏醒时的沙哑,路灯下的光影斑驳,却一点也没照到他脸上,全被沈玉挡在了背后。

  沈玉敲了敲车窗,任清崇便将车门打开了。

  暖气与寒气对冲,瞬间在空气中激出一阵带着水汽的风。任清崇坐直身体,整理自己的外套:“也没多久,大概傍晚的时候找到这儿的。”

  车门关上,车内重新回暖。任清崇抬头看他,没多问,脸上带着熟悉的温和笑意:“吃饭了吗?”

  沈玉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就当你没吃好了。"任清崇说,“我饿了,先去吃饭。”

  他俯身去给呆坐的沈玉系安全带:“几年前台里有个项目,所以我来过一次长乐,没想到这么多年这里还是没什么变化。”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任清崇又问。

  坐上车之后,沈玉就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用那双勾人的眼一直盯着任清崇看,尽管任清崇已经极力避开目光,却还是挡不住这道足以洞穿人的灼灼视线。

  到最后,反而是任清崇先败下阵来:“小玉,你……”

  话音未落到地上,沈玉已俯身而来,紧紧将他抱住。

  他抱得很紧,胳膊环住任清崇的肩膀,像是要把自己和他融为一体。胸腔与胸腔贴在一处时,心跳声 几乎震耳欲聋。

  狭小的车内温暖寂静,任清崇却还是察觉到了自己颈侧黏腻的温热触感,那触感从沈玉的脸上滑落下来,又顺着任清崇的衣领钻进更深的地方。

  他的神情缓缓安静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按在了沈玉的脑后,一下、一下,像是安抚,又像怜惜。

  任清崇想:这应该是思念的感觉。

  *

  最终沈玉还是将任清崇带回了家。

  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可以给任清崇做饭,结果端出来的是一大碗清汤面条,卧的鸡蛋也没成型,蛋白泡沫一层层飘在最上面。

  任清崇拿着筷子看了半晌,问:“家里还有菜吗?”

  沈玉目移:“有。”

  任清崇把筷子放下:“等着。”

  任总身兼数职,一天之内能辗转跑三个工作地点,却还是心灵手巧,做得一桌好饭。

  沈玉只在最初愧疚了一秒,随后心安理得地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任清崇好整以暇地看了他半晌,心道,小没良心的。

  一顿酒足饭饱过后已然到了深夜。宁江和长乐相距差不多一百五十公里,任清崇一个人开车过来,在路上就花了一两个小时。

  他没来得及订酒店,沈玉也不会让他去住酒店,房子虽然小,但还是住得下两人。

  长乐这种县城几乎很少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沈玉在外卖软件上逛了一圈,没发现还有哪家超市开着,最后只好将目光看向卧室唯一的衣柜。

  那是母亲的嫁妆,跟了她几十年,现在依旧放在这个属于母子二人的屋子里。

  沈玉在里面翻翻找找,原本没抱什么希望,结果最后竟然真的让他翻出了一件能穿的衣服。

  “校服?”任清崇看了眼胸口上绣的“长乐一中”字样,没接。

  “新的。”沈玉说,“刚发校服时发现码数大了,本来准备换一套,结果后来妈妈出了事……”

  他止住话音,任清崇就接了。

  校服的确是新的,不过应该是刚洗过没多久,上面泛着陈年的香皂味道。

  沈玉高中时身形就和现在差不多。对于他来说尺寸过大的校服,穿在任清崇身上,依旧显得紧皱无比。

  然而,当任清崇穿着校服从浴室走出来时,沈玉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素日里的任清崇,去到哪里,身上都有一股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当他穿上这身彰显青春气息的衣服,却并没有那种年龄错位感,反而迸发出奇异的化学反应。

  就像一个人同时拥有少年感和成熟感两种特性,交织在一起时却毫不奇怪,反而有种异样的性感。

  任清崇低头看了眼自己,抬头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好看吗?”

  沈玉差点被这个笑晃了眼。

  等沈玉洗完澡,时间已来到了后半夜。

  他走进卧室,任清崇正靠坐在床上处理工作,手敲得飞快。电脑上荧白的光反射在他的眼镜上,幽幽泛着蓝光。

  见沈玉走出来,他很快处理好事情,将电脑放到了一边。

  就在这时,沈玉忽然道:“任哥,明天能陪我去给妈妈扫墓吗?”

  任清崇正在摘眼镜,闻言一愣。

  沈玉爬上床,将自己裹进被窝里,平躺着闭上眼:“我已经两年没给妈妈扫墓了。”

  “十五岁那年妈妈查出肺癌晚期,我辍学一边拍剧一边给妈妈赚医药费。但癌细胞扩散得很快,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就走了。那一年我刚签进TG传媒,以为终于可以让妈妈毫无顾虑地治病,结果根本没人给我这个机会。”

  “我从小跟着妈妈生活,妈妈走后,我就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好像没什么联系了。”

  沈玉静静说着,声音平缓无波动,任清崇也就静静地听。

  “我不乐意交朋友,妈妈那边也没什么亲戚。虽然我并不觉得寂寞,但偶尔也会觉得这个世界挺没意思的——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每天数着日子过,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到点了就吃饭、睡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死去。”

  “我害怕死,也害怕让自己接受,这个世界上,真的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我了。”

  “但是任哥,当我看见你出现在楼下,看见路灯的光洒在你脸上的时候,我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沈玉一停,声音有些微妙的卡顿,可他还是执着、坚定地说了下去,“原来这就是被一个人等待的滋味。就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说——你看吧,你也非孤身一人。”

  任清崇温柔又耐心地听着,听着躺在身侧的人渐渐放低的声音和均匀的呼吸声,听着这座老房子附近此起彼伏的风声、偶尔路过的车流声,听着自己平缓的心跳声。

  他轻轻抚上沈玉的发顶,几乎是虔诚地——

  “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