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商回消息过来的时候, 郁初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呆坐着沙发上,脑子里回响着刚才那人说的话。
郁初的第一反应是骗子。
对方说他爸爸在一年之前去世,立下遗嘱时委托人要求在自己去世一年之后执行遗嘱, 现在已经到了时间。
对方还给了郁初律师事务所的地址, 就在风镇的隔壁市。
但陈商告诉过他, 他爸爸只是很忙,没有时间来见他。
郁初想自己现在应该去问陈商。
但万一只是骗人的呢。
他不能像之前一样莽撞, 无缘无故误会别人。
陈商也没有必要在他爸爸这种事上骗他。
他相信陈商。
郁初冷静地拨通了郁通的号码。
在这之前,很多很多次, 他都没有敢拨通过这个号码。
得到的结果是对方已经关机。
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不论郁初打多少遍, 对面还是无情地传来关机提醒。
一直到手机自动关机,郁初才停止拨打郁通的号码, 他盯着黑掉的屏幕看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刚刚放在一旁的陈商给他的手机在震动。
在一个多小时之前陈商就给他回了消息,许是看他许久没回复, 隔了一个多小时, 陈商才又发了几条消息。
陈商:今天放这么早?那这算是放寒假了?下午有什么计划吗?
陈商:我在吃午饭, 在家里不敢玩手机, 但我偷偷给你回消息
陈商:好了我刚被抓了
这是一个多小时之前的。
而现在。
陈商:豌豆少爷你是在吃午饭吗?
陈商:好的我错了我不喊你豌豆少爷了
陈商:郁初同学, 我现在不方便视频, 但我很方便发消息
陈商确实不知道郁初今天放这么早, 这还是郁初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当然值得高兴。
只不过发完那一条消息郁初就没了声, 陈商也没法在饭桌上一直玩手机, 只能等吃完饭再发, 只不过郁初一直没有回复,陈商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郁初的回复就过来了。
郁初:在吃饭,你话怎么这么多,打字很麻烦
陈商已经能想到郁初此刻板着一张脸非常嫌弃的表情,他笑了声,干脆发了条语音:“这不是怕你一会儿不理我了吗?”
郁初点开语音。
听见陈商的声音,一直乱糟糟的大脑突然很神奇地平静下来。
他相信陈商。
那个打电话的人一定是骗子。
郁初不太会用手机的各种功能,陈商给他的手机他平时也只用来和陈商打视频,聊天软件也只加了陈商和林昭两个好友,游戏他平时也玩得少,他知道这手机并不是他的,总有一天会还回去。
他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导航软件,输入了方才电话里那人告知他的律所名字,地图上确实显示了,也确实是在对方所说的那个位置,他甚至还去网站上查了,这个律所规模并不小。
风镇只有一个汽车站,而这个汽车站的位置离郁初住的地方其实有点远,郁初从来没有去过。
他下楼的时候小卖部老头还哎了声,问他去哪儿。
郁初停下脚步告诉对方,“有东西落在学校了。”
老头也没怀疑。
郁初打了辆车去车站,因为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司机一直问他为什么去车站。
郁初没回答,只是给了对方一个很冷的眼神。
司机就没再问了。
风镇到隔壁市的班次并不多,尤其是年底,客运量很大,郁初又不会网上抢票,他去窗口排了好久的队,才被告知剩下的最早的一班车是傍晚五点多。
郁初买了那一班的车票,又去车站里的小商店买了桶泡面。
正好陈商问他吃了什么,他回答:面。
陈商也没有过多怀疑,告知郁初自己要去忙了以后就没有再给郁初发消息了。
他的画交稿了,还有一些事项和对方对接,临近年底公司也忙,他父亲又让他去公司帮忙,可以说这几天他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昔日好友知道他回家了想约他出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他本来也可以不用去父亲公司帮忙,但为了争取能够回去陪郁初过年,他只能在这方面做出让步。
郁初坐上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到隔壁市的时候,他手机没电了。
他打车去了律所,但时间太晚,律所已经关门了。
没办法,现在已经没有回去的车,他只能找附近的小旅馆住一晚上,旅馆的前台看他身份证见他是个未成年,还特意提醒他晚上千万别给陌生人开门。
郁初没什么表情地应了。
房间的空调是坏的,这个晚上很冷,郁初也没能睡着。
第二天他把借的充电器还给前台后开了机,陈商果不其然给他发了消息,但是是半夜了。
陈商:睡了吗?我才刚下班,被我父亲压榨了
还发了个楚楚可怜的表情包。
话真的很多。
郁初抿起唇,指腹点在手机屏幕上,想关掉,但最后还是回了消息:睡着了,今天约了林昭出门
他不擅长骗人,但现在也不是面对面,没有人会看穿他在骗人。
他回完就切了导航软件,今天他没打车,直接走过去的,离得不远。
到了律所,郁初向前台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告知了对方自己昨天收到的电话内容。
前台见他是个未成年,又是一个人来的,态度温和了许多,把他领着去了负责的律师那边。
“这是郁通先生的遗嘱,请您过目。”律师见郁初是只身前来,怕他有什么不懂,还特意向他解释了。
郁通在得知自己生病的时候就立下了这份遗嘱,他名下所有财产都归他的前妻和儿子所有,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他没有再婚,也没有另外的孩子。
律师见过郁通,是个很瘦削的男人,和眼前的男生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男生明显更好看一点,也看得出来被养得很好。
而之所以要在去世后一年执行遗嘱是因为郁通有一笔追了很久的工资没能拿到手,对方承诺一年以后就会发放工资,他怕到时候工资还没能下来。
只不过那笔工资至今还未打款。
而郁通留下的遗产也只有万把块钱和一些并不算很值钱的东西。
因为没有前妻的银行卡号,又怕自己死了以后前妻和儿子拿不了这笔钱郁通才花钱立了遗嘱。
整个过程,郁初都在安静地听律师说。
“如果您同意的话,需要在这里签上您的名字。”
郁初一声未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静静地看着这份遗嘱,好一会儿开口,语气冷静地问:“骨灰在哪。”
他遇到这种事向来冷静。
就像他妈去世的时候,他一个人办完了丧事,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
“这个我并不知晓,抱歉。”
出律所的时候时间还早。
外面有太阳,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但还是很冷,和昨晚一样,刺骨的冷。
郁初对郁通的印象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早就想不起郁通长什么样了,自从离婚后,郁通也从来没来看过他。
但郁通是他爸爸。
也是他妈死后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但现在,他好像没有亲人了。
郁初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按照往常睡觉的时间爬上床。
但没开空调,也没睡。
手机上有几个小时前陈商发来的语音,估计是午饭时间发的,郁初听见背景音里嘈杂的说话声,还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陈商说:“我在公司食堂吃饭,菜式还不错。”
还给郁初拍了几张食物照片。
郁初没有回复。
他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当初陈商说过的那些话。
陈商明明告诉过他,他爸爸只是太忙了,有事要忙,才没空来见他妈最后一眼。
为什諵諷么要骗自己呢。
又是半夜的时候,陈商给他发来消息问他睡了没有。
这回郁初回复了,说没有。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接了陈商的视频。
镜头里的陈商和现实里的陈商有些不一样,也和梦里的陈商完全不一样。
陈商神色明显透露出疲态,上班可比画画累多了,毕竟是他讨厌的事情,但还是强撑着没有打哈欠,见郁初房间没开灯,他问郁初:“怎么这么晚没有睡?”
郁初说:“打游戏。”
陈商没忍住笑了声,“玩什么?带我玩一把?不过我很久没玩游戏了,估计玩得挺菜。”
“我要睡了。”郁初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异样。
陈商啊了声,“我也该睡了。”
虽然这么说,郁初也没有挂断电话。
他本来是想问陈商为什么骗自己,但到最后睡着了,也没能把话问出来。
问了又能怎么样。
他想要什么答案?
郁初自己也不知道。
接下去几天,郁初一直像没事人一样。
他去学校拿了期末卷子,考得并不好,只比之前有一点进步。
全校倒数第十。
又无所谓。
每天晚上,或者是半夜,和陈商视频。
陈商一天比一天看起来疲惫,但精神看起来很兴奋。
直到年三十那天,陈商说:“我要回来了。”
这是他和他父亲拿打工交换来的,陈商一直不愿意进公司,之前他父亲苦口婆心怎么也没劝得动,但这回陈商拿了回去陪郁初过年的条件。
本来陈商父亲也并不会反对,但老爷子那边需要有人去做思想工作,这是个难事。
郁初眼皮颤了下,“什么时候?”
“应该晚上到,今天路上很堵,我已经在家门口堵了半小时了。”陈商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出了门。
“哦,你别把人撞了就行。”
陈商连忙替自己辩解:“我车技也不至于那么差,人多的话我会开慢一点,而且我只是开到机场。”机票他提前好久就订好了。
陈商向来孝顺,这也是少数的违背老爷子意愿的一次,他只是觉得不能留郁初一个人过年。
他怕郁初又一个人啃面包。
面包那玩意儿吃多了可没什么营养。
听见陈商的一长串回复,郁初语气硬邦邦的,“谁管你。”
陈商笑了声,“你刚刚不还让我别把人撞了?这不是在关心我吗?”以防郁初又要炸毛,陈商赶紧转移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明明没什么话好说,因为陈商话太多,两人的硬生生打了一路的电话,一直到郁初手机没电了。
他昨晚和陈商打完视频忘记充电了。
电话断掉以后,郁初就躺下来睡觉。
他妈去世的那几天他也是这样过来的,只不过一直没能睡好。
但这几天他睡得其实还好。
就像现在,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睡了整整一天。
郁初有点饿,但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脑袋也因为睡得太久而有些昏沉,刚准备爬起来,好久没用过的手表突然震动起来。
是陈商的电话。
“看楼下。”陈商的语气很兴奋。
郁初走到窗边。
外面很暗,老小区,不少路灯都不亮了,外面也没人,大年三十,大家都在家里过年,根本没有人出来。
不过小区里住户家的灯比平时亮了许多。
郁初往楼下看。
陈商就站在楼下,他身形太好认了,方圆十里都找不出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来。
陈商手里拿着两根很长的仙女棒,跟个傻子一样拼命朝着楼上挥舞,仙女棒的火花就在空中划出一条条漂亮的但又转瞬即逝的金线。
生怕郁初看不见一样。
幼稚。
郁初掌心贴在窗户上。
他没开灯,屋内一片漆黑,不知道陈商能不能看见他。
陈商在电话里问他,“看见了吗郁初同学?”
“你幼稚吗。”郁初从来没玩过这个。
陈商笑了声,“还好,我也没有很老吧?”
郁初鼻子发酸,他抬手摸了摸眼尾,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湿润,他嗯了声,声音很低地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