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清白罪名【完结】>第64章 以为是永远

  傍晚,弥渡口人烟稀少,郝大通抗着一个很大的背包满载而归,他今天偷的是一个高档小区,一切都很顺利,把这些货变卖了,他至少能换2000元的人民币,一路上心情极好,他哼起了小曲。

  初秋的天色压下来,昏黄路灯下站着一个面容精致的少年。

  但是他身形消瘦,神色恍惚,一动不动的等在原地,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他朝郝大通看过来,茫然呆滞的双眸一动。

  郝大通脚步放缓,鼻腔中逸出一声极为不屑的轻哼。

  冤家路窄。

  两个大跨步,娄牧之挡住了郝大通的去路。

  “干什么?”

  “有事找你帮忙。”

  “你谁啊?”郝大通冷眼睨着他:“老子跟你很熟?”说罢拽好身后的背包,绕过他就要走。

  “站住。”娄牧之不让。

  “好狗不挡道,”郝大通斜着眼睛看他,开口就没好气:“起开。”

  “我说有事要你帮忙。”娄牧之咬紧牙齿,一字一顿地说。

  “管你他妈什么忙,老子不帮,”郝大通偏头,啐了一口唾沫,他看着被娄牧之堵住的路口:“别逼我动手。”

  没时间跟他过多废话,娄牧之一手拽过他的衣领:“7月23号,淮江的一个警察死在了明秀小区,你那天刚好到过那,在窗户外面,我看到了你爬墙,你也看到我和那个警察打斗的过程,我要你帮忙出庭作证。”

  警察之子杀人逃命的新闻在网上闹得凶,淮江几乎人尽皆知,郝大通也知道,其实那天以后他过得不安稳,生怕警察找到他头上,一查,再查出他入屋偷盗,他胆战心惊的过了一个星期,就听说易知秋主动投案了。

  “作证?”郝大通拍了拍他逮住自己衣领的手背,不屑地哈哈笑:“你做梦?”

  “出庭,”娄牧之一把攥紧他的衣领,将人拽过来,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他:“说出你当时看到的一切。”

  近在迟尺的瞳孔倒映着无尽的黑,看得郝大通浑身不舒服。

  “听见没有?”娄牧之阴沉开口,像是他不答应就不罢休。

  郝大通被他扯得踉跄,他立马就恼了,一把攥回自己的衣领:“你他妈智障?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娄牧之眸中漆黑,冷冷地睨着他:“那你想怎么样?”

  “好说,”郝大通皮笑肉不笑,用脚跺了下青石板:“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再叫我一声爷爷,我就考虑一下。”

  娄牧之一怔。

  郝大通又不傻,他一出庭,势必会说起到明秀小区的真实原因,这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再说他和易知秋以前的账还没了,他曾经发誓和那个小子势不两立,当然恨不得他越惨越好。

  “做不到?”郝大通逼视着他的双眼,恶意嗤笑,狠狠推了一把娄牧之的肩膀:“做不到就滚,别挡你爷爷的——”

  “成交。”娄牧之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他后退一步,噗通一声跪下。

  膝盖砸向地面,厚重的闷响,砸得郝大通一愣。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跪下了。

  “请你出庭作证。”

  一个响头。

  “请你帮帮易知秋。”

  一个响头。

  “请你实话实说。”

  一个响头。

  掷地有力的三声,砸得郝大通没回过神来。

  娄牧之双手垂在腿侧,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连同之前的伤口,烂了个彻底。

  娄牧之心气高,目空一切,从小就这样,即使他是个孤儿,即使他贫穷落魄,但他从来说过求人的话,更别说这样屈辱的事,但是面子,尊严,耻辱,这些东西跟易知秋比起来,屁都不是。

  他还跪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活死人的气息,抬起眼眸,看着郝大通,说:“爷——”

  “你他妈神经病,”郝大通被这种阵仗吓得连忙后退三步,啐了一口痰,见鬼似的撒腿就跑。

  “别跑!”娄牧之匆忙起身,没注意到脚下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狠狠崴了一下,伤到了上次那只脚。

  娄牧之皱眉,他使劲捶了一拳不争气的伤腿,踉跄着追过去:“郝大通!”

  轰隆一声闷雷乍响,乌云无序铺开,天空掉雨了。

  弥渡口的巷子纵且深,娄牧之瘸着腿追到了一条几乎没什么人的交叉路口,他停住脚步,寻找着郝大通的身影。

  拐角处惊现一角衣摆,娄牧之不顾脚踝,咬牙追了过去。

  这条巷子的路灯坏了,空气中浮动着难闻的酒气和浓痰味,雨珠没命地往下落。

  墙边站着三五个青年,手里拎着啤酒瓶,指尖夹着香烟,喝得醉醺醺,跟同伴笑闹,乱作一团,期间夹杂着各种操|你妈的脏话。

  郝大通的身影就快消失在路尽头,娄牧之不要命地冲过去,步子没踩稳,不小心撞到其中一个人。

  那人被他撞得踉跄两步,猛地转过脸,火冒三丈骂了句操。

  娄牧之没理,目光紧紧追着拐进拐角的郝大通,推开那人就要走。

  “喂,小子,”那人一把攥住娄牧之的后领,抬脚抵住墙壁,将他生生拦下,凶神恶煞地说:“你他妈往哪撞?”

  娄牧之冷着一张棺材脸,眸里全是沉甸甸的黑,他冷眼环视一圈,突然反手擒住那人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人狠狠砸向地面。

  那人措不及防,被砸得头破血流,痛得哼哼。

  周遭的四个人一见形式不对,立马上前,一个扶人,另外三个围人,堵住了他的去路,这群人都是弥渡口的小混混,喝了酒,又碰上这么个刺头,邪火顿时蹭蹭往上冒,顶到了天灵盖。

  “你他妈有病吧?”辱骂间,小混混气势汹汹地将他团团围住,咔嚓咔嚓活动着手关节,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拳教训他。

  “他妈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知道我们是谁么?”

  娄牧之被逼得后退,他目视环绕,着急地寻找突破的缺口。

  被过肩摔的那人染一头红毛,他揉着青紫的额头,不怀好意地逼近娄牧之,骂道:“你很拽啊?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

  “滚!”

  态度吊炸天,听得人浑身不爽。

  娄牧之梗着脖子,盯住郝大通越跑越远的背影,他刚迈出一步,就被四个人同时挡回来。

  左侧方那人突然抬腿,一脚踹中娄牧之的脚踝。

  剧痛袭来,疼得娄牧之膝盖一软,跌倒在地。

  “他妈的,怎么说话的?”

  “甭他妈废话,打一顿就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身后不知是谁直接起跳,拎起啤酒瓶照着他的脑袋一骨碌砸下去。

  玻璃爆开,碎了一地。

  娄牧之生生挨了一个啤酒瓶,额角随即鲜血彪溅,拳打脚踢跟着像雨点般落下来。

  娄牧之缩起身子卷成虾状,双臂护住头部和颈部。

  “拽你妈!”

  “找死。”

  尖锐的疼痛席卷全身,鲜血从娄牧之鬓角往下淌,和密集的雨水混杂一起,他浑身都痛,却死死咬着后糟牙没哼一声。

  娄牧之挨着打,费力地仰高模糊的视线,寻找郝大通的身影。

  找不到。

  消失了。

  这场莫名其妙的恶意殴打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到人散了的时候,暴雨已经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娄牧之四肢无力,躺倒在漆黑肮脏的巷子里,眼角青紫,嘴边全是血迹,他咳了好几声,浑身疼得痉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特别想笑,娄牧之翻了个身,额头抵住脏臭的青石板,在无人的夜里放声大笑。

  他一面捶地,一面笑得停不下来,笑得剧烈干呕。

  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但他就是停不下来,他这辈子都没这样笑过。

  笑什么呢?

  大概在笑自己,笑这荒唐的命运。

  雨夜凄寒,空荡巷子回荡着他凄厉的笑声,娄牧之跪地,恍惚间,他看见一片枯萎残败的叶,被肮脏的雨水浇透,烂在这无人知晓的深夜。

  脑袋开始变得不清醒,记忆混乱,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跑来弥渡口,娄牧之垂眸思索片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买可乐。

  对了。

  他要买可乐,等着易知秋回来喝。

  易知秋过几天就能回家了。

  这么想着,娄牧之突然之间有了力气,他费劲地爬起来,头脑发晕没站稳,扶住墙壁缓了好一会儿,胃里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才慢慢压下去。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胡乱擦掉鼻子,嘴角,额头的血迹,一步一步朝最近的超市走去。

  超市里悬着一盏盏白炽灯,灯光赤条又亮堂,照出娄牧之一身惨烈的伤。

  鬓角裂开一条结痂的血缝,褐色的血迹凝固,鼻梁磕破了,身上的衣服裤子脏得不成样子,他神色恍惚,步子走得十分缓慢。

  走道跑过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身碎花小裙子,手里举着一根彩虹棒棒糖,蹦蹦跳地跑往收银台,她跑得快,不小心一头撞上了娄牧之的伤腿。

  站在货架前挑东西的娄牧之被撞得后退几步。

  娄牧之侧头看过去,小女孩脚底打滑,一屁股坐去了地上,她呆愣地看着眼前长相精致,却浑身是伤的大哥哥,那模样明显被吓到了。

  “怎么了?”货架旁跑过来一个中年男人,他连忙抱起小女孩:“有没有摔到哪里?啊?”

  小女儿缩了下脖子,有点害怕地在父亲怀里摇了摇头。

  男人抬首,接着就看见一眼就觉得骇人的娄牧之,那男人嘴唇瓮动,以为是他撞到了自己的女儿,但看着他浑身冒着不好惹的气息,目光变得复杂。

  小女孩自知是自己不对,她从父亲怀里站起来,稚声稚气地说:“爸爸,是我不小心撞到了这个大哥哥,自己跌倒的。”

  那男人听了,脸上堆起抱歉地笑,他朝娄牧之颔首,替女儿说了句:“不好意思啊。”

  娄牧之没看人,动作机械地从货架上拿过一瓶可乐,神色呆滞地径直走过去。

  小女孩举着彩虹棒棒糖,奇怪地看着娄牧之的背影,嘟起粉嫩的小嘴巴,皱着眉头。

  男人见状,问小女儿:“怎么了?”

  “爸爸,”小女孩说:“我觉得那个大哥哥看起来好难过哦。”

  父亲也察觉到了,但他笑了笑,揉着女儿的头发:“小孩子懂什么,走吧,外面下雨了,咱们早点回家。”

  出了弥渡口的这条巷子跟商业街接轨,能听到隔壁商店传来的音响声,超市门口有不少人站在廊下避雨,娄牧之结了账,独身一人走进雨帘里。

  超市里碰见的那对父女刚好取了摩托车,父亲穿戴好雨衣,把小女孩藏在胸前,一脚跨上摩托。

  “爸爸,”小女孩侧耳听街上间缭绕的音乐,笑得童真十足:“这首歌真好听,你知道叫什么吗?”

  父亲憨厚地笑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帮她拉好雨衣帽子,挡得更严实:“这种流行歌,我哪晓得什么名字。”

  小女孩纵了纵小巧的鼻子,坐在摩托车前面,晃动着两条雪白的小细腿,跟着音乐哼唱。

  摩托驶出一百米,娄牧之迎面走来,他浑身湿透,手里拎着一瓶可口,车灯晃过他遍体鳞伤的身体,毫无神采的脸庞,麻木绝望的双眸。

  “爸爸,”小女孩轻声细语地问:“是刚刚那个大哥哥,他为什么不避避雨再走啊?”

  父亲抬起手臂,护住小女孩的头顶,为她挡住风雨:“可能是赶时间吧。”

  小女孩盯着娄牧之没表情的精致脸庞:“爸爸,那个大哥哥好像在哭。”

  一人一车擦肩而过,雨水模糊了后视镜,父亲看了一眼娄牧之孤绝的背影,对自己的傻女儿说:“没哭,那是他脸上的雨。”

  小女孩转过头,她看着娄牧之越走越远的背影,他被巨大的夜幕包裹,在天地间,像一粒渺小的尘埃。

  不知道为什么,小女孩鼻子一酸,心口突然难过得很,哪怕她才有八九岁,哪怕她什么都不懂,但是刚刚匆忙擦身的瞬间,她分明看见那个精致的,狼狈的,浑身是伤的大哥哥红了眼眶。

  细雨声中,伴奏回荡,小女孩这才听清楚了隔壁街放的那首歌的歌词。

  “七岁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

  十七岁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