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电影院人山人海,易知秋走在外侧,刚好把娄牧之隔在一个较为安静的一隅。
“小木头,帮我看看自动取票机在哪?”
这个时候身高就发挥了绝对优势,娄牧之垫高脚尖,在嘈杂里找了片刻,他拍了下易知秋肩膀:“右边。”
穿过汹涌的人流,取票机摆放在角落,在这的大多是小情侣,男生一手揽女友肩膀,一手抬着饮料和零食。
爆米花的香味勾得易知秋馋嘴,他转过头:“咱们也买点可乐和爆米花吧。”
“我去买,你排队。”娄牧之说完,就从队伍里退出来。
碰头时,迎面走来的人面色不豫,易知秋把票根举到娄牧之面前,讪讪地说:“好像买错票了。”
娄牧之低头一看,票面上的电影名是《断背山》,时间四点四十五开场,导演李安,分类爱情片。
“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取出来就长这样。”
“找个人问问。”
一个穿红色职业装的售货员正在打气泡水,易知秋看向她:“您好。”
女职员抬头,她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买的票是《海贼王》,怎么变《断背山》了。”易知秋把两张电影票递过去。
售货员接过去看,她礼貌地询问:“请问您是在APP上订的票吗?”
“对啊。”
“是这样的,我们影院推出的APP订票功能正在升级,升级期间,购买网页会自动跳转,也就是说如果您买票的时候没注意看,很可能就会买成另外一部电影。”
“我买的就是《海贼王》,四点十五分开场,语音立体环绕模式,外加两副3D眼镜。”你们APP有毒吧?易知秋差点脱口而出,但顾及对方是女士,只好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您遇到的情况,我们会及时向工程师反映,真是非常抱歉。”售货员赔笑,紧跟着赔礼道歉。
“行了行了,您也别鞠躬了,”易知秋掸了掸票根:“我还能换票吗?补差价也成。”
“您稍等,我看一下还有没有座位。”
售货员拨动鼠标,查看电脑页面。
“不好意思,即将开场的场次卖完了。”
易知秋与娄牧之对视一眼,他转头问:“那下一场?”
售货员点开下一个网页,她尴尬地笑:“不好意思,也卖完了。”
什么运气,易知秋还就不信了,他微笑着问:“下下一场不会也卖完了吧。”
售货员点鼠标的手不自觉颤抖,等她看完,一张小白脸皮笑肉不笑,如果这副场景可以用漫画描述,她的头顶一定会飞过一群乌鸦。
“真的不好意思,今天的场次全部售罄了。”
易知秋一个“靠”字还没蹦出来,就被娄牧之捂住嘴巴。
比起那位阳光帅哥,这个面容精致的小哥哥看起来冷静多了,他拿走桌面上的票根:“谢谢您,我们就看这一场。”
把人从前台拽出来,娄牧之才松开他。
“什么升级APP,我要给差评。”易知秋嘴巴抿成一条可爱的线,眼神却恶狠狠盯着那两张票面。
“下次再来不就好了。”
“可是——”
海贼王是他们之间共同的爱好,就像微信头像,一个是路飞,一个是索隆,老电影重映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能碰上的,他一直都想和娄牧之看一场,这部电影对易知秋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他哝咕半天,就卡在那句“可是”上。
“别可是了......走了。”
娄牧之登上扶手电梯,易知秋不情不愿站在他身旁。
反光玻璃映出易知秋的模样,他抬着手机,怒点差评,比打游戏灵活多了,他炸毛的时候很幼稚,像只张牙舞爪的狮子,娄牧之觉得他这副样子可爱,没绷住,笑了笑。
易知秋余光刚好滑过他的脸,他一笑,他就愣住了。
“你什么表情?”娄牧之转头看他。
易知秋不是没见过娄牧之笑,只是第一见他这般笑,完全没有遮掩,眼尾弯弯的,甚至露出了唇边耀着光的梨涡。
“你笑话我,”易知秋把手机揣兜里,用食指戳了戳他嘴角:“梨涡都笑出来了。”
娄牧之偏头,躲开他的手:“没有。”
“怎么没有,我视力5.0,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谁买错票?”
“.............”易知秋虎着脸瞪他。
检票口站着一个姑娘,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应该是做兼职的大学生,她穿影院统一订制的T恤,带一顶白色棒球帽。
“您好,请出示电影票。”
易知秋递过去。
姑娘检票时,不停偷瞄两个少年帅哥,一边瞄还一边偷笑。
“请拿好您的票根,电影十分钟后开场,往4号厅走。”
电影院里灯光昏暗,在座位坐下后,易知秋往嘴里丢了一粒爆米花,实在没忍住,问娄牧之:“你说那工作人员笑什么呢?笑得我毛骨悚然。”
“不知道,”娄牧之随口答:“可能是第一次见俩男的来看爱情片?”
‘爱情’两个字融化在黑暗里,莫名叫易知秋心慌,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特意岔开话题:“哎,你看没看过这部电影?讲什么的?”
“没看过,”娄牧之咬着可乐吸管:“不过听说拿过奥斯卡,应该难看不到哪去。”
偌大的电影院,却寥寥无人,易知秋左右上下看了一圈,电影还有三分钟开场,直到现在,这个密闭空间只有他俩和一对情侣,易知秋更紧张了。
“看什么?”
易知秋低下头,小声说:“咱们好像包场了。”
娄牧之扬起那张冰冷的俊脸,抬起拇指往右后方一指,示意角落里有人。
一回首,视线搭在两个交叠的身影上,影院灯光变幻,一道微弱蓝光飞快闪过,易知秋看见那一男一女正旁若无人地亲吻彼此。
这个场景,和他的梦中梦一模一样,易知秋吓了一跳,他立马转回头,差点拧到脖子。
暧昧丛生,那头不安分的小鹿在易知秋心间横冲直撞,他紧张到抓湿了椅把手。
娄牧之放下饮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疑惑道:“怎么出汗了。”
“啊?”易知秋咽了下唾沫,找借口:“那个.....太热了......这电影院也真是,空调开那么高。”
易知秋极力克制,才没让颤音从口齿间泄露,他扯住衣襟扇风,一副看起来真的很热的样子。
白色立体空调向外输送着冷气,液晶显示屏上写着15摄氏度。
娄牧之:“.........”
这副模样,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娄牧之正想回头探个究竟,双眼突然被易知秋手掌挡住。
“别看。”
娄牧之:“嗯?”
眼前被遮挡,娄牧之呼吸很轻地落去他掌心,易知秋觉得痒,他快速地向后一瞥,那对恋恋不舍的男女终于分开了,他才移开手掌。
“你干嘛?”
“没干嘛......电影快开场了,你专心点。”易知秋说完更心虚,他拿起纸杯,小口小口喝着可乐。
黑暗中,他感觉到娄牧之的身子向他倾斜,浑身感官都集中在了右边,他听见娄牧之小声问:“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咳——
一口可口可乐卡在嗓子眼,易知秋咳得差点撒手人寰。
这头动静太大,角落的小情侣伸长脖子看热闹。
一女音响起:“呀,那帅哥怎么咳成这样了?”
“他刚刚偷看咱们来着,”一男低音接话:“估计是吓着了。”
娄牧之零食袋里抽出一张纸巾,塞进他掌心。
“再渴也不带这么喝啊。”
易知秋想说“还不是赖你。”
可惜他现在咳得脸红脖子粗,肺功能急剧下降,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娄牧之伸手,一下一下帮他顺背。
没一会儿,易知秋咳得没那么厉害了,他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
娄牧之没听清,他凑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还好意思、笑?”
娄牧之脸不红心不跳撒谎:“没笑。”
易知秋微启唇,刚想说什么,又被一阵咳嗽堵回去了。
“别说话了,你专心咳。”
易知秋:“........”
经过这么一打岔,桃色事件暂时抛到了脑外,开场时,易知秋已经不咳了,其实他对情情爱爱的片子不感冒,只当和娄牧之体验一次怀旧影视,没想到看着看着,却意外地陷入了这部电影。
影片开头是一幅广袤的蓝天,天际漂浮着大片大片的云朵,迁徙,层叠。崇山之间牛羊成群,在美国怀俄明州的小镇上,两个牧羊的少年一边打架一边相爱。
「我真想知道如何戒掉你。」
杰克和恩尼斯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在断背山,在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那个笑起来桀骜不驯的男人红了眼。
「我把你的衬衫放进我的衬衫里,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你了。」
导演李安把这场邂逅讲得轻描淡写,十分含蓄,一显一隐,一张一弛,末尾处,显山露水的一件染血衬衫,险些让易知秋落泪。
每到两个男主的戏份,易知秋总忍不住偷瞄娄牧之。
他那双眸子是浅浅的琥珀色,眼皮很薄,光晕衬托着,几乎成了透明,从开头到结尾,他始终安静专注。
两件染血衬衫挂在衣柜上,杰克死后,恩尼斯独身生活,他对着衬衫发誓。
最深情不过一句:“jack,I swear..........”
这一幕,易知秋看到娄牧之眼睛泛起水光,像簇拥了一片海洋,他甚至觉得下一秒,海水会从他眸里漫出来,碎成一颗又一颗白珍珠。
场内灯光亮起时,角落里那女人哭得不能自己,倒在男友怀里。
电影后劲太大,走出影院时,两人没说话,直到在一家西餐厅店里坐下,低压心情才缓过来点。
易知秋倒下了一杯柠檬水,推到娄牧之面前,想着缓和气氛,便说:“不亏是拿过奥斯卡的电影,有点意思啊。”
娄牧之:“嗯。”
看不出他什么情绪。
“别老是‘嗯’呀,”易知秋双手摆在桌面上:“你说点什么?”
“说什么?”
“比如电影好不好看,觉着怎么样,评价如何之类的。”
娄牧之转着水杯玩:“我不太会评价电影。”
“那你就说好不好看。”
夕阳余晖从窗子透进来,正巧跃上娄牧之指尖,易知秋看着他微曲的手指,指甲盖染成了金黄色,像缀着星星的碎片。
“挺好看的,”娄牧之一只手撑住下巴,他静默片刻,才说:“只是.....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已,怎么会那么惨?”
易知秋放在纸盒上的手猛地收紧又慢慢放松,他撕开纸盒,抽出一张纸巾,假装漫不经心的问:“如果是你,你会跟他走吗?”
“跟谁?”
“杰克啊,电影里,杰克让恩尼斯跟他走,他们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牧场,但是恩尼斯怕闲言碎语,宁愿偷偷摸摸二十年,也不跟在他一起........我觉着吧,这部电影可能想要告诉观众,感情这种事,其实跟性别没关系,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那份心意,你看陶叔和杜叔感情多好,我爸妈都没他俩好。”
说这话时,易知秋拿着纸巾专心致志擦桌子,仿佛只是闲聊。
易知秋又问:“你觉得呢?”
他等着他回答,大概过了三十秒,易知秋却觉得无比漫长,直到那张纸快擦破了,才听见身旁人说话。
“不知道。”
易知秋擦桌的手顿了下:“这算什么回答。”
娄牧之表情一如既往,出口的话却辨不出真假。
“没喜欢过,所以不知道。”
说不清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易知秋觉得心像被人掐了一把,就那一片,酸软得不行,他既有一小点的高兴,又有些失落。
易知秋又拿了一张新纸巾擦桌子,玩笑似的说:“那如果喜欢的话,你会吗?”
理智告诉易知秋不要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但他一句比一句冲动,像一辆大卡车从斜坡冲下去,刹不住。
他的余光中,都是娄牧之。
小木头仰起脖颈喝了一口水,喉结滑动,在他指尖跳舞的星星,跑到了他的肩膀。
就在易知秋以为听不见他的回答了,娄牧之才说:“也许吧。”
是易知秋没听过的那种嗓音,缓慢温柔,就像流心脏的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