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清白罪名【完结】>第26章 秘密听众

  彩排只是简单走个过场,结束时不到八点半,比任何一天的晚自习都早。

  弥渡口依然很清冷,路上见不到什么人,这条蜿蜒曲折的小巷,仿佛变成了易知秋和娄牧之的方寸间,连风都没来打扰。

  今天的易知秋安静得出奇,不嘻嘻哈哈,不说段子,也不动手打闹。

  娄牧之居然有点不习惯,他问:“碰上什么事了吗?”

  “没啊,怎么了?”

  “那你没精打采的?”

  易知秋精神恍惚,随口答:“失眠多梦,这几天没睡好。”

  “失眠?”娄牧之心口一紧,接着问:“怎么会失眠?”

  “.......”

  易知秋在心里抽了自个儿一个大嘴巴,他只好胡乱编了个理由,骗他说:“这不,差不多要高考了嘛,我刷题都快刷疯了,失眠很正常。”

  这人向来没心没肺,中考前一天睡得比谁都香,虽说临近高考了,但他成绩好,按理说升学压力没那么大。

  娄牧之看他半晌,明显不相信。

  “真的,两张理综卷子,外加英语和数学,还不算拓展题,我每天熬到半夜才敢睡,”易知秋摆了摆手,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到高三就明白了,指不定比我还苦|逼。”

  不说这句还好,说了更像欲盖弥彰。

  也许连易知秋自己也不知道,他说谎时会不自觉地卷衣角。

  娄牧之余光一扫,那衣摆都快皱成抹布了。

  娄牧之难得开他玩笑:“想当年级第一?”

  “也不是,能保持第二已经很难了,”易知秋攥着那点衣角来来回回的卷:“你以为真有不用功就能学好的学生么?还不都是苦出来的。”

  娄牧之悄无声息地移开视线,目视前方:“你已经能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了,没必要那么拼,该休息就好好休息。”

  其实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只要娄牧之承认他某一方面很厉害,易知秋就很开心,就像小学生得到了一朵小红花。

  得意忘形,这人又开始嘴欠:“只剩100多天了,我打算再拼一把,考个市状元,让衫哥高兴高兴。”

  三中整体教学质量在淮江属于拔尖,但市状元却没几个,一个市状元顶三个清华生。

  “做梦吧你就,”娄牧之逗了他一句,恢复正经声色,说:“不过说真的,你想考哪个学校?”

  易知秋想了想,认真正经,“医科大,我想去Z市。”

  “当医生?”

  “对啊。”

  娄牧之抿了抿唇线,这个动作在易知秋看来就是偷笑,他拐了他一手肘:“笑什么?不信。”

  “你整天嚷嚷身高,我还以为你想当运动员,”昏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斜长,娄牧之看着那一颤一颤的人影:“为什么想学医?”

  为什么?好像还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易宴的重心全在工作,从小学到高中,他参加家长会的次数少得可怜,他只知道儿子成绩很好,在年级名列前茅,有时会多嘱咐一句‘好好学习’,除此之外,他似乎并不关心儿子喜欢什么,将来如何,易知秋没跟父亲聊过未来,自然也没跟其他人聊过。

  易知秋顿了顿,说:“我还没跟你讲过我妈吧。”

  暖色的灯光撒在他身上,让易知秋的轮廓看起来很柔和,娄牧之还没见过这样的他。

  娄牧之摇头,等着他往下讲。

  “我妈是医生,呼吸内科的,从小到大她工作都很忙,有一年,她跟着医院的前辈去参加救援,那次救了好多人,在我心里我妈是最棒的医生,我也想像她一样,成为一个厉害的人。”

  易知秋说的漫不经意,娄牧之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到母亲时,脸上转瞬即逝的伤感。

  “我觉得她穿白大褂特漂亮,”易知秋说:“所以我就想,要是我穿,肯定帅呆了,而且治病救人,多酷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娄牧之眉毛一跳。

  易知秋曾经说过,他妈妈是因为骨坏死去世的,骨坏死.......

  2003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迅速蔓延,疫情袭击了整座城市,医疗系统全线崩溃,同年4月,经过7天7夜施工的隔离区拔地而起,当时那座城市几乎集中了全国的医疗力量,共同抗疫。

  娄牧之当时还小,可是他记得学校放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期,也记得当时的板蓝根被疯狂抢购,一夜之间断了货。

  新闻报道聚焦了前线抗疫的英雄,8个月后,人类战胜病毒,重获新生。娄牧之一直很关注后续报道,那些在疫病中幸存下来的人,都有着或轻或重的后遗症,其中最显著的就是骨坏死。

  娄牧之联想起来,他妈妈会不会......

  他放轻声音,问:“你妈妈参加过03年的抗疫吗?”

  易知秋惊奇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娄牧之低下头去:“猜的。”

  “挺聪明啊你,”易知秋看着地面上的残影,说:“她去了半年多,回来以后身体就不大好,有一次,她不小心滑倒,从楼梯上滚下来,一摔就进了医院,结果查出来是骨坏死.......我爸当时很自责,他自责没阻止我妈去Z市,不过我妈说,那是她最骄傲的事,没什么好后悔的。”

  易知秋微仰下巴,问娄牧之:“怎么样,我妈是不是很酷?”

  娄牧之皱眉反问:“酷?”

  “救死扶伤,不辞艰辛,还不够酷吗?”易知秋自豪地说:“我觉得我妈简直酷毙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娄牧之想到了父亲,他父亲也牺牲于人类大义,可他从没想过这种行为能称之为酷,当时年纪小,他甚至还有些责怪父母,怪他们独自离去,把他孤零零丢在这人世间。

  可是看着眼前的易知秋,他高昂着头颅,脸上带着自豪的笑,他为自己有一个这样的母亲而骄傲。

  娄牧之好像明白了,易知秋身上的光来自何处。

  娄牧之眼眸微垂,拇指拨弄着腕骨上的念珠,半晌后,他说:“是挺酷的。”

  “是吧,所以我决定子承母业,也当医生,”易知秋说完,又问娄牧之:“那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太远了,”娄牧之拽了拽书包带,“没想过。”

  “你下学期高二,再过一年读高三,光阴飞逝,再不想就来不及了。”

  “到时候再说。”

  “要不这样,你跟我一起去Z市,不对,要不你也学医,咱俩考同一个学校,去同一个城市,你继续当我学弟,我继续罩着你。”

  一口气说完,易知秋才惊觉,这些话,确实是他内心深处的期翼,从过去到未来,他都想和娄牧之在一块。

  “怎么样?”易知秋不自觉放低声音,用拇指摁了摁食指,等他回话。

  娄牧之学他以前的样子逗人:“我考虑一下。”

  “别考虑了,就这么定。”

  娄牧之不回答。

  易知秋开始胡搅蛮缠,扯住他书包拉链,“你现在想清楚了,将来也有明确的努力方向,多好啊。”

  娄牧之回头赏了他一记白眼,冷酷的脸上写着两个字——“放手”

  易知秋就喜欢看他变脸,“我查过了,医科大师资雄厚,学风优良,最主要是的他们有八间食堂,打饭从来不用挤,这么好的条件,你不心动。”

  他一边说话,一边拽他书包拉链,来来回回玩了好久。

  娄牧之嘴里懒洋洋的说:“别扯,再拽该坏了。”

  “坏了我赔你一个新的。”

  娄牧之拿他没办法,他在前一步一步走,任由跟在他身后的易知秋玩书包拉链。

  不知不觉到了6号院,站在院堂心的老陶最先认出他们,他笑起来,“是小秋和小牧啊。”

  对面的目光才扫过来,易知秋倏忽撒手,躲闪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其实男生之间打闹很正常,易知秋却像被抓包,他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老陶说话的样子稍显笨拙,他字句吐得慢,有点结巴。

  “怎、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陶叔好,我们给您送两个灯泡。”易知秋伸长脖子,往院里瞅了一眼:“怎么就您一个,杜叔呢?”

  易知秋说完,老陶脸上的表情没任何变化,“我忘记了,陶叔听不见,”他看向娄牧之:“这可怎么办?”

  娄牧之迈了两步,向老陶摊开塑料袋,露出里面的灯管,插线板,热水壶之类的东西。

  不知从哪学到的手语,娄牧之一顿比划:“给你们的。”

  老陶看了下那堆东西,他连忙摆手,一直说不能收。

  杜若和老陶生活困苦,但他们自食其力,最怕欠别人东西。

  弥渡口都是贫困户,靠领低保生活,除了胡蝶偶尔会来看看他们,这座小院就像孤岛,鲜少有外人踏足,老陶头一遭面对这样直白的好意,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占便宜。

  “陶叔,都是小东西不值几个钱,您就别犟了,快拿着。”

  娄牧之转头凝视他,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易知秋一拍额头:“我又忘了,听不见。”

  娄牧之不擅长当说客,他拿出灯管,把剩下的东西塞老陶怀里,打手势:“您要是不收,我们就不走了。”

  老陶抱着塑料袋,手足无措地倔了几分钟,见少年坚持,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小心的拎好塑料袋:“那真是谢、谢谢你们。”

  正巧杜若从厨房钻出来,远远见到两个少年,他张大嘴巴,咯咯傻笑。

  “跟我来,”老陶一手拽一个,将两人带进厨房。

  一个不足四平米的矮屋子站三个人有点挤,娄牧之下意识往易知秋身边靠,长袖下的手,时不时也会碰到易知秋。

  皮肤接触面积不大,小指挨着小指而已,易知秋却僵住身子不敢动,他俩以前打闹,经常抱作一团,还睡过同一张床,但自从发生酒吧事件后,易知秋的心态悄然发生了改变,他发现,只要娄牧之亲近他,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闻到他身上相同气味的洗衣粉,他都会心跳加快。

  灶台上钝着一口锅,正咕噜咕噜冒泡。

  老陶站在台前鼓捣,转过身来,一人给递了一个白瓷碗。

  “雪梨汤、润嗓子,喝。”老陶说话结巴,一字一顿的。

  娄牧之用手语,“您不舒服?”

  老陶指着门口的人:“杜若嗓子疼,我煮给他的,你们喝呀,甜的。”

  四个人屈身坐在院中心的台阶上。

  易知秋边喝边说:“你哪学的手语?”

  “网上下载的教程,”娄牧之随性的支着大长腿,“只学了基础。”

  台阶右侧种了一棵老槐树,稀疏的枝叶挡不住灯光,水泥地上满是斑驳光点。

  易知秋余光从眼尾扫过去,他又一次目睹聋哑恋人的亲密。

  老陶特地帮杜若准备了一把汤勺,歪着脑袋去看杜若,一面提醒他:“烫,吹一吹。”

  一般还没等到杜若呼气,老陶已经帮他吹凉了,不错眼地看着他喝下去。

  院里有蚊子,煽着翅膀嗡嗡乱叫。

  杜若洗得发白的长裤缩水,脚踝露在外,冷不丁被蚊子咬了好几口

  老陶不让他挠,生怕抓出血,用拇指压住他脚踝,不厌其烦帮他揉搓蚊子包。

  杜若得了空,就专心喝汤。

  他们之间没有语言,自然也不曾许诺天长地久,可是,当他们对视时,爱意就在彼此的眼睛里,无所遁形。

  这一帧帧画面让易知秋出了神,他看着.....竟然有点羡慕。

  “发什么呆?”娄牧之把瓷碗放去地上。

  易知秋吸了下鼻子,一口闷干净最后那点糖水。

  “杜叔和陶叔感情真好。”

  确实,娄牧之也注意到了,他‘嗯’了声:“喝完没?”

  易知秋指了下空荡荡的碗。

  娄牧之动作利落的抛了一个灯管给他,“干活。”

  杜若带着娄牧之去了里屋。院子的灯泡挂在树上,易知秋手脚迅捷的爬上树干,老陶站在树底下,打着手电筒,仰高了脑袋,一直嚷着:“小、小心。”

  易知秋用胶带裹着凌乱的电线,他低声自语:“陶叔,你说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啊?”

  树下的老陶见易知秋望向他,他腼腆的笑了笑。

  仗着老陶听不见,易知秋自顾自说起了话:“你见到杜叔也会想要逗他笑,逗他开心吗?会梦见他吗?会希望一直和他在一起吗?会想永远保护他吗?”

  每问一个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得都是娄牧之的面孔。

  他想起小时候拧他脸,把人逗到生气。想起暑假帮他补课,只是希望他们能读同一所高中。想起周而复始的梦境,以及最后的那一吻。

  聋子是这场秘密唯一的听众。

  这里视线好,易知秋稍微抬头就能看见隔壁的娄牧之。

  漆黑的小房间,只有一束电筒暖光打在他身上,光影覆盖他的睫毛,盈到他肩膀。

  娄牧之踩着一个小板凳,垂下眼眸整理老旧电线,俊秀的鼻尖镀上了一层洋洋洒洒的金光。

  易知秋视线内的一切变得模糊,双眸里只剩一个清瘦的身影,他呢喃道:“可是好朋友不也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