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23章

  数月的时间里北洛做过好些奇怪的梦

  思绪一点点回归清醒,青年坐起身方才发现身旁的床畔已空。前厅门外的侍卫言道,天鹿城的王上一早就去了城外,这会儿应在光明野清除魔气。

  混乱的画面交错着在脑海中重现,数月的时间里北洛做过好些奇怪的梦,每每入梦时眼前的画面清晰而明确,但返回现实之后再行回想却发觉自己已然记不起梦中的诸多细节。

  今日难得能忆起来几分画面,细想之下分外疑惑。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好像与九年后的自己重逢了似的,这种镜面一般对应的感觉很是怪异,北洛思前想后寻不出原因,探不出其中存在何种关联。

  没辙,只得归结于这大约是碑林中知晓讯息后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昨日的惶然已从心底完全褪去,黑衣的青年再念起前厅中突兀而至的情事,心中莫名的生出几分荒唐之感。想不到巫之国的事竟将他的心神影响至此……理智回到脑海,那些思绪并不难寻原因,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存在于北洛心底真实的恐慌,但以青年一贯的性格,便是心有紧绷,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宣之于口。

  而昨日显然不同,真的跟吃错药了似的,变得都不像他自己了……

  脸颊微微有些发热,青年烦闷的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后之后觉得抚上胸口,回想起陡然生发却又在结束之后无影无踪的疼痛,心中越发不解。可就如同想不明白梦的含义,这份异常追寻前后,左思右想终也是没翻出结果。

  青年拍了拍额角,决定把一切暂时放下不谈。

  罢了,眼下比起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他还有更重要的情况需要面对。

  腰间冰冷的刑具匕首时刻提醒着北洛即将发生的事实。

  自确认巫炤醒来已过几日,这期间西陵的鬼师一直不曾现过身,阳平等地的人族定期会传来信息,皆说诸事安好并无异动。没有人陷入昏睡,没有梦域成为魔族的桥梁,太平静得让北洛觉得分外诡异。

  没有苏醒的司危和鸤鸠,找不到踪影的巫炤,过于安宁的人界,唯一即将面对危机的似乎只有天鹿城,可这危险也并非来源于上古的鬼师——虽然不排除此次魔族临城也夹杂了巫炤的手笔,毕竟他曾促使赤厄阳造成了未来天鹿城第二次的城破。

  无论如何,北洛不认为巫炤醒来会无所作为,他一定在计划着什么。而倘若真是如此,此刻所有的安静便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泊,人们只能瞧见无波的水面,却看不透深邃的湖水下潜藏着无声而汹涌的暗潮。

  能做已经都提前准备了,急也无用。左右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理智这般想着,心绪随之绷如收紧的弓弦。

  这份预感的不安,很快具现成了现实。

  两日之后,北洛正闭目养神,突然间一位侍从冲入殿中。

  “不好了!北洛殿下——”

  黑衣的青年猛然睁开眼。“出了什么事?”

  侍从说,出事的人是姬轩辕。

  造访巫之国时,姬轩辕曾在无字碑前突兀的察觉到少许异样之感,当时因回向感知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上古之人遂以为只是自己的一时错觉。

  不过眼下的时间点极为微妙,同北洛一样,尽管有熊的首领也猜不透巫炤的动向,但他从未放松下警惕。出于谨慎,姬轩辕一直记着这份奇怪的感应,这几日里,他每时每刻都关注着西陵的动向,没有其他异常,也没有察觉巫炤或是任何外人的进入古城。

  两日以来一切正常,姬轩辕与北洛商议好,待大阵诸事结束,他便先回一趟西陵加固法阵,而后再静观其变。然世事无常,今日早晨,正当上古之人结束了所有阵眼的调整,准备给枢纽部分填好最后的补充时,突然之间强烈的感应直冲脑海。

  黑衣青年赶到城中大阵高台之上的枢纽处时,第一眼就看见了依靠在剑台边半坐于地上的友人。

  上古的帝王面色露出几分难言的不适,北洛已经很久不曾看到过姬轩辕露出如此模样,他脸色发白,眉头紧皱,看起来像是受了伤。

  “出了什么事。”

  姬轩辕平息了着急促的呼吸,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后,念出了这个他们彼此都熟识到骨中的名字。“巫炤。”

  意料之外,意料之中,青年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了然。

  “他进入了西陵?”能触动姬轩辕感知的地方除了遥夜湾外,只剩下上古之时便尘封入土的旧城了。想来巫炤大约是发现了阳平等地的莲子都不足以构成梦境,所以他直接选择了曾经计划中的最后一步,让西陵重见天日?或是直接打开魔域通道。

  姬轩辕摇了摇头,他的面色比北洛想象得还要严肃。“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话语到此,上古之人停顿了一下。“巫炤屏蔽了我的感知。”

  这么说巫炤真的在西陵……可是屏蔽感知又是什么意思?黑衣的青年皱起眉头。“他想打开魔域的门?”

  远不止如此,姬轩辕感应到西陵有异的瞬间,也是城中法阵同时直接脱手的时刻,帝王甚至连回击的机会都没有就失去了对西陵的所有控制,现在他依旧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方才片刻窥见到的画面——

  “只怕通道已经……”

  姬轩辕的话没有说完,北洛腰间的传信令牌突然发出了十万火急的警报。

  人族传来急报,百神祭所相关九处祭坛的所在之处,半个时辰前同时出现了大批的魔族。

  魔气化作密布的阴霾顷刻间吞噬了天地里所有的日光,郎朗晴空突兀间昼夜颠覆,中州大地数片地区笼罩入一片暮色的氤氲之间,魔气如同天狗撕裂日月,将人世与日光隔绝开来。

  魔的数量究竟有多少才能做到这一步的?

  北洛知晓由于人族的疏忽,他们无法确定巫炤究竟在哪一天醒来,但至多也不过几日光景,他如何能做到在无人入梦的前提下,接引如此大量的魔族进入人界?

  当初为了让北洛面对鄢陵还是天鹿城的选择题,巫炤耗费了大量的力气才开启了鄢陵湖面的入口,而短短几日内同时开启九地大门……简直天方夜谭。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再是不可思议,现实都已然确凿发生,容不得北洛有更多的时间来分析原因。

  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青年能做的就是现在和姬轩辕立刻赶往人界,可是天鹿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始祖魔的袭击,若是他在这个时候离开——

  灰蒙的云掩去阳光明朗的亮色,模糊了天鹿城界限分明的光影。

  思绪被身后传来的唤声突兀打断。

  “北洛!”

  黑衣的青年回过头,兄长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白衣之人迎面走来,话语走到嘴边哽在喉头,心中的理性的判决忍不住竟是出现些微的动摇。思绪纷乱的堵住脑海,北洛觉得自己恍惚中像是回到了魔化的鄢陵城。

  明明是不一样的,人族已被魔族入侵,而天鹿城至少这时还是完好无损、并无战事,再者常世之难事关巫炤与西陵,而人族面对魔族又远远比不上辟邪的战斗实力,何况此地还有玄戈在。

  北洛清楚自己的选择,可当他想到窥视天鹿城的人是曾经让玄戈陨命的始祖魔,如今天星尽摇的灾难又已经开始,有些事便不能再继续深想下去。

  “北洛。”辟邪王的声线拉回了青年的神智。

  玄戈已经听说了人族的劫难,他清楚洛的性格,也知道做下决定对弟弟而言意味着什么。辟邪王注视着眼前沉默的青年,只是对上那双灰色的眼眸,所有的一切便不必再说出口。

  他抬起手将弟弟一把揽入怀中。

  青年撞进他的臂弯里,一瞬的怔忡之后,心头忽而一热。

  周围的其他辟邪均是微微一愣,一时也不知眼光放在何处为好,天鹿城即将拥有双王的消息某天开始不胫而走,成为众人皆知的秘密,原本大家都在等待着未来的双王大典,可谁知突然传来了魔族进攻天鹿城的消息,这件事便被他们暂时放下。

  平日里王上和殿下都极为克制,虽然从天乾与坤泽交融的气息上能隐约察觉到几分真相,但大多数时候,既然两位王不曾言明,在外人面前亦无过多伴侣间的亲近,天鹿城的族民们也乐得装作不知晓的模样,如今这个拥抱……

  或许等战事结束,天鹿城就要迎来真正的庆典了。

  诸位辟邪属下心中恭喜,一旁的姬轩辕作为围观群众之一,自然也是极为愉快。欣赏完毕这一幕,他眨了眨好看的鹿眼,脸色都比方才好了些许。

  镜头回转到兄弟二人的身上。

  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目光,北洛的耳畔只剩下白衣兄长温声的话语。

  “你且去人界吧。”青年抿着嘴角愣是没能发出声音。

  玄戈说,天鹿城有他在,北洛不必强迫自己做出任何选择,他只需要安心的前往人界去行他应尽之事,而曾经属于天鹿城的灾难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遍。

  声音里带着坚定与信服,一字一顿传入青年的心底。“北洛,信任我。”还记得有关辟邪一族的阐述吗?与天争命,天鹿城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数代族人努力奋发挣扎守护而得,战斗的目的则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捏握成拳的指骨被包裹进温暖的掌心,袖口与靠近的身体投下阴影,遮住他们交叠的双手。怀中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黑衣的青年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兄长的眼眸,相似的瞳孔中倒映出对方的面容与身影。

  有些言语虽只有一方做出了传达,但它的存在其实是相互的。若有可能,辟邪王自然希望弟弟的同行之人是自己,只不过正如北洛做下的决定,玄戈亦有自己肩负的责任。

  所谓选择。

  易地而处,若是兄长说出自己对弟弟此行的忧虑,黑衣的青年大约会颇为无语的挑起眉头,自称一声小爷而后言道万事不劳他烦心,玄戈大人还是好好注意自己的安全吧。

  暖色的光拉长二人交融的身影,有谁平息下心中起伏的心绪,认真答道:“好。”北洛点了点头,他看着玄戈一字一句道:“不过,你莫要忘记自己答应过的事——”

  明年开春,他应随他一同去往栖霞牙山,成林十里,以报山灵恩情。

  辟邪王的指骨插入弟弟的指缝之间,十指相扣,如同一句无声的承诺,回应着这份曾经许下的约定。

  空间的入口旋转张开,映出另一边属于常世的模糊画面。

  兄长目送着青年的背影消失于通道之前,他在原地站停了片刻,直到旋转的火光完全散去方才转过身走向自己应去的方向。

  远方的天空无声的蓄起一层灰蒙的云,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

  北洛走出通道一刻,浓郁的魔气迎面袭来。

  九地惊现魔族,危机在同一时刻突然发生让人族有些措手不及,手忙脚乱了一阵,好在虽然情况惊险但事先已有准备,所有的部署命令在第一时间传达了下去——修仙门派出动了全部能够派遣的弟子,北洛和姬轩辕则直接去向九处祭坛之一的得桐。

  得桐曾是一个安逸悠闲的村庄,村民生活和乐,幸福美满,如今一切却都变换了模样。

  明朗的白日失去了应有的光芒,昏沉如夜色降临。杂乱的呼喊声不绝于耳,隐约可听到人族的修仙弟子正试图安抚受惊的村民,并统领他们迅速撤离。

  一个布艺打扮的村民尖叫着从村中跑出,他看起来约莫是被吓坏了,脸上青白交加活像白日见鬼——魔族入侵可不就是青天白日下出现了怪物,真希望这是一个噩梦,可是噩梦却醒不过来。

  修仙门派的除魔队伍还在赶往此地的路途之中,如今留守村中的只有一位习剑的年轻弟子,十几岁的少年郎为了给村民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独自一人冲上去与魔族缠斗,下等魔似乎被他的法咒攻击得疼了,发出一声嚎叫冲着人族张口咬来。

  太岁出鞘,剑锋穿透魔族的身体,黑衣的青年站定在那个人族少年的身前,不等怔忡的孩子道谢,他一手把人推向后方,一边拦住第二只飞咬而来的魔族。“把所有的村民都带出去,走得越远越好。”

  少年虽有勇气,可到底技艺不精,过上两年或许好些,现在还是别在此逞强,免得枉送了性命。

  姬轩辕走到北洛身畔,绷紧的乌号对准前方袭来的魔族。“快去吧,这里有我们。”

  不知这两位到底何方来客,但到底救了他的性命,少年连滚带爬得站起来,大声道了谢之后赶忙转身听话得继续去保护剩余的村民,带着他们尽快离开村庄。

  魔族从村头另外的方向涌来,循着这些下等魔到来的路,北洛心下了然——此路通向大约得桐村外山中树林,那里有上古遗存留下的青玉祭坛,想来所谓的门应当就在那处。

  与姬轩辕相视一眼,两人沿着魔族涌来的路追入村中,离开村外,冲入茂盛的山林,清除沿途所有魔物。

  好在这一路出现的皆是些下等魔,暂时没有看见大魔甚至更高阶的魔物,倘若出现这才是最糟糕的事——若是此地有大魔,意味着其他八处祭坛所在的位置只怕情况相同,北洛与姬轩辕面对大魔无忧畏惧,但人族则不同。九年之后,巫炤并未在西陵打开通道,而梦境传至人族的魔物少有高阶物种,这次究竟如何却是不好说了。

  寻常下等魔人族还能应付,可若换成大魔甚至更强大的魔物,会发生何种惨剧无法可想。

  一路砍杀,两人配合起来事半功倍,饶是一群下等魔围上来也算游刃有余。穿过树林,魔气越发浓郁,像是一层厚重的迷雾,惹得视线能见度越发降低,北洛循着聚集之处向上寻找,发现了熟悉的山石台阶。

  他领着姬轩辕越上起伏的岩壁,攀爬跳跃之后,二人站停在了青玉祭坛所在的位置。

  黑色的影突兀闪现,浓烈的魔气扑面而来。

  前一刻还在庆幸的心缓慢的沉淀了下去。“大魔……”

  红色的法阵埋藏于地面之下,像是渗透的血液发出殷色的光。一只兽形模样的魔物从阵法中攀爬而出,尖长的嘴密布着双排细细的牙齿,低下粘稠的唾液。

  “你去看阵法,这个魔交给我。”

  北洛话音落下,姬轩辕没有耽搁时间,他身轻如燕的从魔物头顶掠过,恼怒的大魔感觉自己收到了轻视,当即向着敌人进攻而去,张口欲咬的时刻,一刃银色的剑锋已然挥至眼前。

  “你在看哪里?”

  突刺的剑从额顶扫过,大魔来不及闪避被生生削去半个耳朵,疼痛刺激得魔物发了狂,当下目呲欲裂得转过头冲着北洛扑咬而来。太岁的主人不慌不忙以最精准的幅度躲开了对方的倾力一击,而后踩着那踉跄的魔物翻身跃起,长长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度,伴随着太岁利落劈斩,大魔的动作僵在半空,之后便是身首分家。

  干净利落的解决完魔物之后,北洛听到了姬轩辕沉声言出的结论——此处并非是通向魔域的大门,而是一个人族之间的传送。

  “……传送?”黑衣的青年不解的对上友人的视线,感觉事态似乎比想象中还要严肃。

  姬轩辕垂下眼帘,目光微凝,对于人族此次劫难的缘由,他已然初步猜到了几分答案。四千年前,百神祭所的祭坛由轩辕丘建造,巫炤亦参与其中设计了诸多法阵。西陵的鬼师熟悉其中每一处的草木,每一圈的阵法,尽管其中已有四处的祭坛被毁,但只要有心总能找到一丝残留,他无法同时开启九处通向魔域的大门,却能利用这些残存之物拼出常世间来回的传送之阵。

  至于传送地点来源,纵使无法探查,北洛和姬轩辕也能猜出它的方位——

  千里之外,西陵古城深处,残垣断壁之间。

  血色的法阵像是密麻的蛛网,浅白的光照下泛着如血一般嫣红的色泽。

  圈环纹路交叠的中心仿佛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创口,向下看去如同无底的黑洞,层层叠叠的魔气从中溢散蔓延而出。在殷红的阵法之上,一层白色的圆环叠加漂浮在半空中,所有从大门中溢出的魔气与魔物全都在探出头的一刻就直接被吸入光环之中,传送到属于人族的其他地域。

  直到有一个身影突兀的出现——

  像是拨开一件碍事的衣料布匹,来自碑渊海的天魔抬手将通道之上的圆环挥赶到一边,晃晃悠悠、大摇大摆得从巨大的裂缝中迈步走出。

  西陵的鬼师感应到传送之门出了些许意外,投来视线之时刚巧与赤厄阳两厢对视。

  碑渊海的天魔露出一丝微妙的神情,看着眼前的鬼师觉得分外有趣——看来,眼前的这个人族就是给与始祖魔建议进攻天鹿城的那位吧。

  ……可他真的是人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周身的气息闻着可不像个活物。

  也罢,人族也好,鬼族也罢,这些和天魔都没有什么关系。“这扇大门是你开的?”特意打开了人界与魔域之间的通道,他存的是什么心思?

  巫炤因这个意外的出现而微微一怔,语气中升起一份兴味之意。“……赤厄阳?”

  这一声名字倒是叫天魔略有意外。“哦?你竟然听过我的名号。”他歪过头认真的打量了一番这个怪异的人族,就人的水平来说他的力量很强,但似乎整体的气息又显出几分古怪的虚弱之象,错觉得仿佛在看着一个濒死之物。

  “实力不错。”天魔完成了初步的评估,神色中流出几分索然之意。“既然找不到辟邪当对手,你就先陪我热热身吧,让我看看人族都是些个什么能耐。”始祖魔让他去探探人族的虚实,可没规定非要和谁打一场。

  巫炤倒是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关键。“你想与辟邪一战?”

  赤厄阳冷笑了一声,抬眼扫过西陵的鬼师,话语之间,尽显轻蔑。“那是自然,比起你们这些人族,辟邪要有意思的多了。”

  人族有词名为“因缘际会”。

  看来不论未来还是过去,这个赤厄阳真是一点都没变,也好,巫炤不介意送他一份礼物。

  身在棋盘的交叉路口,能选择的路却自始至终只有前方一条。

  最初的时候里,北洛并不明白巫炤给出的这场局究竟意味着什么,正似他从未想过,被定数圈住的回溯者事实上并非只青年一人。

  ……譬如北洛直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一日自自己与姬轩辕离开天鹿城后,魔,就进入了光明野。

  魔域,光与影交织的分界之点。

  前方的世界中,炫目的金色闪烁于夜幕旋转的尽头,踏过界限便能抵达属于辟邪一族镇守城池的范围。

  一位瘦削的魔族站立在主人身后,向着身前的主上微微佝偻下身,颤巍巍的询问道。“……大人,您真要相信一个人族的话?”

  然而怪不得魔族心生疑惑,试问一个人族为什么要打开魔域与人界之间的通道?还告知他们天鹿城阵法的缺陷以及城中境况,期翼他们能进攻辟邪族。且不提从何处知晓了主人与辟邪之间的恩怨,只谈目的本身,莫非是那人族与辟邪族有仇所以才想借刀杀人?这种赤裸裸的利用感让魔族极为不快。

  他的主子倒是并不在意这些细节。“那个人族还算有点意思。”能走到如此实力,名为巫炤的鬼师生前该是极为强悍的存在吧,可惜了,人族本身还是太过弱小,如今鬼师不知用了什么秘术,虽死犹生但怕是也生不如死。

  想不明白这份有趣的逻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所谓利用不过是相互的,若是他自己不想让那座城消失,区区一个人族如何能驱使得动一个始祖魔?

  随从汇报。“启禀大人,赤厄阳应该已经通过那处开启的门进入人界了。”

  庚辰淡淡的应了一声,示意自己依然知晓,说起来开门的地方好像名为西陵。“我依稀记得有传言说,西陵此地与龙渊故土大约还有些千丝万缕的关联。”说不准能带来一些惊喜?魔族随性的想着淡笑一声,转看向一旁的下属。“重延和华琱呢。”

  “他们已经率先领队前往天鹿城。”约莫此刻已然抵达了那名为光明野的金色荒原。

  “也好,我们该去看看了。”殷色的锋芒从魔族的眼中流转而出,他抚摸过手边嶙峋的骨刃,勾起嘴角:“这座城,存在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该消失了,天鹿城。

  并行的时间里,突然而至的魔物撕开光明野尽头的空间屏障,冲入到金色的草原之中。

  浓郁的魔气如同黄昏将至,遮天蔽日,明朗的阳光阴云阻挡,整个天地随之昏暗下来。云雾泛着血色与绛紫的光,空气中弥漫着魔物腥臭的血液和气息,令人作呕。

  天鹿城第一时间得到了警报,辟邪族的战士有序的出现在光明野中,分散为小队跟随各自的领头者集结起来应对魔物。扁平而具有飞行能力的大魔从天而降,掀起的烟尘撞翻一个普通的士卒,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作势咬下。

  霒蚀君的长鞭挥来一击阻拦了这个致命的动作,身后的辟邪战士蜂拥而上,剑刃斩入大魔的身体,魔物发出尖锐的嘶嚎化成黑烟消散。

  在玄戈的部署之下,初期的战况还算理想,魔物的突袭并没有打乱辟邪的阵脚,虽有伤亡发生,但阵线牢而不破,没有一只魔能冲破防御靠近却邪之门。

  直到天魔降临。

  始祖魔麾下最早到来的天魔有两位,名为重延的之一最先从空中化为陨石坠地,手中扁长的刀刃扫过辟邪的族群,砍瓜切菜似的一刀就捅穿了一个士卒的心脏,随手把破烂一般的尸体丢在身后的草叶之上,天魔发出一声狰狞的冷笑。

  “这就是能伤到庚辰大人的辟邪族?简直不堪一击。”

  魔族强悍的威能让周围的士卒一时皆受到震颤,本就被魔气压得略是呼吸吃力,面对对方快而敏锐的刀刃更是毫无反击之力。大天魔随手砍翻了几个敌对的妖族,防御的阵线终于被撕开了第一个破口。

  锋利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金色的光伴随着刀刃走过无声的消失于空中,像是血夜之上闪烁明灭的星辰。砍掉一个士卒的脑袋,大天魔从胸腔里迸发出一声响彻的吼音。“你们的辟邪王呢?再不出来,这仗可就没意思了——”他可不是来陪这些小喽啰玩耍的。

  粗犷的语音传遍四野,很快,有谁的身影闪现而出成为天魔新的对手。

  银发的王族辟邪出剑挡在一个士卒的身前,扛下魔族临头而下的杀招。这一击很重,他明显感觉到吃力,但还是用足了气力最终稳稳的承接了下来。不愧是天魔……心中如此想着,岚相狠声的看向一旁狼狈倒地的属下。

  “一群废物,不想死还不赶紧滚开?”

  士卒慌忙应声,当下连滚带爬的退开,他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成为岚相大人的累赘。

  “哦?你的气息还不错,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天鹿城的王。”重延颇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傲然站立的银发辟邪。“起初我还不信,临于妖族顶端的王怎么会是个畏手畏脚的家伙?现在看来嘛——“他的话没有说完,眼眸中露出几分嘲意。”叫一个身上有伤的下属前来应敌?你们的王可真是有意思。”

  说来,那个辟邪王在与主人战斗时为了胜利居然利用他的族人挡刀保全自己,同时还伤到了庚辰大人,当真是令人不齿。

  岚相的肩膀在方才的守城之战里不慎被划出一道破口,小伤而已,算不得什么。“不过一群残渣,也配让王上动手?”

  重延微微眯起眼,真不知道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银发辟邪的嘴巴还能不能这么厉害?庚辰的属下不多,他性情古怪喜欢宁缺毋滥,是以重延比之一般的天魔实力还稍强横一些,岚相虽是天鹿城中仅次于玄戈的战力,但若在真刀真枪的实战上,比起重延还是略输一筹,拼命而为未必没有赢面,但是——

  战斗没有给人选择的机会,刀刃相接,生死一搏。

  族人有难,何敢惜身?

  实力的差距终究存在,数十个回合之后,虽然不细斜给天魔造成不小的伤害,但相比而看,岚相的情况则更糟一些。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扭曲盘绕在半截手臂之上,血液瞬间晕染而开,粘连着银色的发尾一片殷红。

  “辟邪,真可惜,结束了——”

  重延的刀刃从上而下砍落,千钧一发之际,棕红发色的身影突兀出现,宽刃死死拦在敌人的锋芒之下。饶是羽林平日也算天鹿城中旁人难敌的战士,如今在天魔面前依旧倍感吃力。

  好在,至少他救下了友人。

  撞开天魔的武器,羽林回身退到岚相身边,目光扫过他手臂上狰狞的伤口,红发的辟邪眉头一紧。“……你可真是挑了一个好对手。”

  银发的辟邪恨恨得瞪了一眼身旁的同伴,眼刀刮来的杀伤力一点都不比天魔弱。“多事,你怎么来了?”羽林出现在此处,那么王上怎么办,他身边还有旁人吗?

  “王上感应到此处有天魔的气息,让我前来助你。”比起王上,确实此处的危机要更大一些。

  “那王上怎么办。”岚相持有不同意见,这群魔物的目标显然是玄戈。

  “王上那里还有霒蚀君。”羽林摇了摇头,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这也是王上的命令——别跟我说什么他是你一人的对手,你带着伤和他对决又不是公平之战,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等一切结束了,你想找谁单挑我都不拦着你。”

  岚相难得露出被噎到一般的神情,他恼怒的看向羽林,话语顿在嘴边终是咽了回去,罢了,银发的辟邪冷哼一声,转而望回对面的敌人。“……哼,可不要托我的后腿。”

  天魔瞧着前方突然出现的第二只辟邪,嗯,瞧这气息感觉大约也是个王族吧,不过似乎实力还不如这个银发的辟邪强大,这是两个王族一起上的意思?嗯,对于银发辟邪这样的对手重延还算满意,如今再多一个也不错,何况两只辟邪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他决定陪他们好好玩玩——同年同日死也算一种奖赏吧。

  “有趣,小辟邪们,就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能耐?”

  衷心的希望他们不要令自己失望才好。

  与此同时,另一边光明也的荒原之上。

  长裙的魇魅挥鞭扫过,凌厉的妖力裹挟着鞭刃撕裂魔物的身体,蜂拥而上的下等魔哀嚎消失。四百年前,霒蚀君因受伤而在辟邪王城的古厝回廊里修养,如今还未恢复,但依旧势不可挡。

  若非云无月有伤在身,只怕这一片的魔会消失的更快,死得更惨,连挣扎的机会都无法拥有。

  再一鞭击溃一只找死的魔物之后,女子眉头微凝,她转脸看向不远处突然泛红的天幕,深色的眼眸中泛起一丝冰冷的幽蓝,约莫是意识了什么,云无月对着几米开外一剑斩断大魔头颅的辟邪王提醒道。“小心,天魔来了。”

  玄戈在同一时间感应到了魔气的靠近,片刻前才有一只天魔落在对岸的树林中与岚相对上,此刻又来了一只。魔物的目标始终是天鹿城的大门,辟邪王轻甩长剑,荡开剑刃上粘连的残肢,对霒蚀君说:“却邪之门附近的安危,暂时有劳你了。”

  云无月点了点头。“无妨,你万事小心。”留下这句话,她转身迎向不远处另一只试图突破防线的大魔,挥鞭而上。

  白衣的辟邪王抬步跃入空中,站定在那处裂口之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天魔。

  来者是始祖魔麾下的另一位从属,天魔华琱,壮硕的身形,浓郁的魔气,他的实力比之方才的重延大约还要再强上些许。

  玄戈看着眼前面色阴沉的天魔,淡淡问道:“怎么,庚辰自己不敢前来?”

  随口道出吾主的名字,配合周身冷凝如出鞘之剑的妖力,华琱立刻明白了眼前此人的身份,他眼神微冷。“原来你就是天鹿城的辟邪王。”不愧是妖中王者,看着单薄的皮囊里面却蕴含着锋芒的锐气,粗略感知只觉力量深不可测,无法探清。不过华琱依稀记得伤到主人的应该不止一只辟邪。“不是说你还有个弟弟,怎么?这一次不打算喊上你的兄弟一同面对吾主了?”

  与强大还是弱小无关,单挑之战里突兀加入第三人对敌,也不知这辟邪王哪来的脸面敢在此处现身?

  “说不定,他还能再护你一命……当然,如果他现在还有命的话。”庚辰大人的力量天魔再清楚不过,听主人偶尔提起时,似乎曾言另一只辟邪弱的可怜,啧啧,只怕……

  有些逆鳞是不能被触碰的,而对于玄戈来说,没有什么比别人在他面前提起北洛更能激起战意了,何况对方所言正是曾经他亲眼所见的场景——回想起当初命悬一线的弟弟,辟邪王的眼中流淌过浅浅金色的光。“是吗,那你不如考虑一下另外一个问题——”他望向眼前不可一世的天魔,淡笑道。

  “不知你的命,他庚辰来不来得及救下?”

  天魔感觉自己的尊严收到了极大的挑战,对方虚起眼调动起周身的魔气,抽出长枪准备与之一战。

  “辟邪,你太狂妄了。”

  激荡的魔气在空中环绕散开,整天光明野已完全沦为血色的战场。

  而另一边人族的常世中,亦是群魔四起。

  得桐后山。

  姬轩辕抬起头的瞬间,正巧看见一只下等魔从友人的背后袭来。

  “北洛!”

  提醒之下,黑衣青年翻转过身一剑斩断魔族的身躯。战斗之中,稍有不慎便是寻常魔物也能伤到王辟邪,北洛本不该如此疏忽,但不知为何从方才开始他就莫名觉得有些不安。略略平息下呼吸,辟邪看向姬轩辕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北洛说的是巫炤利用祭坛残存布下的传送阵法,源源不断的魔正从入口中进入得桐,治病必须从根源入手,否则就是杀掉再多的魔也于事无补。

  姬轩辕摇了摇头,面色有些沉重。如今他就算关闭此处的入口,也顶多只能暂时救下得桐,且不提毁去阵法本就需要一定时间,关键在于真正的源头西陵——如果不彻底关闭魔域大门,就算把祭坛所在的九处阵法全都毁掉,魔族依旧会通过西陵城进入人界。

  魔族入侵这件事北洛等人作为最坏的打算已有防备。“可否让人现在开启百神祭所?”

  姬轩辕对此持有不同意见。“百神祭所的开启之法我已传授人族,但倘若不关闭西陵的通道,就算一时除尽了魔,在这之后还是会有新的魔族再次涌入。”百神祭所并非如火铳弓箭这类武器可以数次连发,于如今上古血脉稀薄的后裔而言,能打开一次阵法已是极为艰难,姬轩辕甚至不确定这个突发状况下,他们还能不能至少凑到五人开启祭坛。

  但这些已不是他还能分神再去考虑之事,为今之计,重中之重是前往西陵,只要关闭西陵与魔族连通的门,届时就算没有百神祭所,人族也并非全无可战之力。

  目光对视,二人心有灵犀的达成一致,当下不再浪费时间,北洛微闭上眼,动用起体内稀薄的妖力,寻觅着西陵所在的方向,撕裂开眼前的空间。

  西陵。

  这是一座太过古老的城,比天鹿城存在的时间还要再长上不少。

  封城一战后,上古的西陵沦为一片死地,自那之后,此处就成了一座寂寞的空城。当年的姬轩辕希望自己为人而来,为人而去,所以他拒绝了九天玄女给与的长生之药,并把自己镇在了这座嫘祖陨落的城池之中,可不曾想由于命格等种种意外,造成他非生非死之态,一个人独在此地除魔沉睡了四千年。

  而对于北洛与缙云,这片土地也同样承载了太多的记忆。

  残垣之下,有谁感应到故人到访,缓缓抬起头循着气息来源的方向看去,黑色的发丝随风微微飘动。

  “……果真还是来了。”如同意料之中,心中竟是没起半分波澜。

  “我还在想究竟需要多久才能等到你们。”

  姬轩辕,缙云。

  两个名字在鬼师的心里无声走过,手中的骨笛泛着苍白的光,指腹磨砂过凸起的表面,阳光之下,染着墨色纹理的手隐约出现一丝瞬息的透明。

  踏入古城,与九年后的记忆略是不同。

  魔族的数量比想象中更多一些,按姬轩辕的推断,巫炤在西陵打开了魔域之门,落入人界的魔族应该直接被传送前往了九处祭坛所在的方位,可没想到西陵城中还有如此众多的魔。

  没有时间再多思虑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当下第一要务是寻到西陵深处法阵所在之地,关闭阵法,阻止魔物进一步进入人界。

  太岁饱饮了魔族之血,伴随着主人一路斩杀,沿着残破断裂的道路一路翻越建筑向城中更深的中心寻找。各种魔物皆有出现,大魔的数量虽然只出现了两只,但北洛的心中还是划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很快这个预感在走到城中底部一片空开的平地之上时,找到了答案——最先感应到的是一股熟悉而强大的魔族之息——

  北洛突兀的停下脚步,握紧手中的太岁,虚起眼眸看向场中背对而立的高大天魔。

  赤厄阳。

  如同九年后记忆中的模样,背对而立的天魔听到身后传来响动,扛着刀刃转过身来。

  赤厄阳瞧见迎面而来的黑衣青年,感知到北洛身上属于辟邪王族的气息,露出一个略是有些惊讶的神情。

  姬轩辕注意到友人的眼神,神识扫过察觉出对面魔物强大的气息,立刻清楚这位敌人比他们之前遇到的所有魔族都要强悍数倍。

  “姬轩辕。”黑衣的青年轻声开口。“你去寻找传送阵法,这个天魔交给我,我会拦住他。”

  天魔。

  上古之人清楚这个词蕴含的意思,他定定的看了一眼友人。“你自己小心。”言罢,姬轩辕不再停留,绕过天魔径直向着另一侧的通道赶去。

  赤厄阳瞧着眼前有趣的画面,微微挑眉。“不打招呼就想走,你们人族都是这么没礼貌的东西吗?”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阻止上古帝王的行动,反是一双眼睛紧紧得盯住不远处停留的青年。

  阳光下,太岁泛着一丝锐利的光,黑衣的青年缓步上前。“我留下来还不够吗?”

  天魔细细打量着北洛,兴致越发浓厚。“有意思,居然真被巫炤说对了——”赤厄阳感知着妖族的气息,越发满意。“想不到西陵城中竟然能遇到大妖,还是拥有王族血脉的辟邪,倒是不枉来此一遭。”原本他可是心有怨气的,抱着去挑战天鹿城的心思加入始祖魔的号召,结果连根辟邪毛都没看见就被打发去了人界。

  好在,巫炤说得不错,果真有辟邪到此,虽然气息有些弱,但至少货真价实,这个礼物他的确非常喜欢。

  “赤厄阳。”北洛神色略是有些复杂的念出这个名字。当年这只天魔站在开启的却邪之门前,如今他停留在西陵古城,简直像是命中注定他与此魔必有一战似的。

  又被人直接报出了姓名,赤厄阳不觉有些稀奇。“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听过我的名号?”还真是让人惊讶,他的名气什么时候这么响亮了,人族、辟邪一个个都知晓,啧啧,真是让他忍不住都有点飘飘然起来。

  都?

  字眼落在耳畔引得北洛微微颦眉,他停顿了一下复而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魔族入侵人界一事,碑渊海也参与了?”巫炤上一次策动赤厄阳进攻天鹿城,天魔生性好斗,为了与辟邪一战自愿上钩,这次又是什么理由哄他来此,人族?还是说……北洛的眼神微微一暗,想来也是与九年后类似的说辞吧。

  “碑渊海?那群老东西活得太久了,空有一身实力却全都那么怕死,还劝我谨慎?真是愧对了‘天魔’的名号。”赤厄阳重重把字音咬在“谨慎”二字之上,颇为不屑。

  “这么说,你又是单独行动。”北洛淡淡冷笑,九年后的赤厄阳也说过类似的话,认为碑渊海竟然会忌惮辟邪而极是不可思议,这家伙终会因他的自大而付出代价。

  “又?”赤厄阳也抓住了北洛话语中的疏漏,回想起方才直说名讳的细节,天魔微挑起眉头。“辟邪,我们以前莫非见过?”

  “从未。”九年之后的事还未发生,如果可以北洛一辈子也不想见到这张脸。

  干脆的否定反倒让赤厄阳心生疑惑,不过无所谓,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左右他现在只想和这个大妖好好打一场,平复一下他满心被迫来到人族的不快。“呵,也罢,反正你当是个辟邪王族吧,来打一场吧,我早就想见识见识辟邪的实力了。”

  这一战在所难免,北洛心中有数,当下也不迟疑,直接抬起剑从容应对。

  天空中弥散着灰蒙的阴云,随着魔气愈发浓郁,光一点点暗了下来。

  青年对赤厄阳的记忆极为深刻,是以他根本不需要再多摸索试探对方的招式弱项,直接便是循着自己印象中敌人的出手习惯,砍向魔族的死角。

  剑锋突然而至,天魔惊得倒退一步,险些在迎面而来的第一击就吃上一个大亏。神色异样的看向黑衣的青年,然而不等赤厄阳多言发问,北洛的剑再一次飞快的闪至眼前。

  情况紧迫,他没兴趣和这家伙周旋,浪费时间。

  与九年之后战斗时的状态略有不同,那时的黑衣辟邪王虽然妖力不强但并无伤势在身,因为天魔的强悍在初时吃了不少亏,但最终还是以爆发的妖力胜过了敌手。此时的北洛虽然已有对战经验,但他现在则更接近于当年从百神祭所接受残魂疗伤之后的状态,妖力虽不至于枯竭崩溃,但还是无法自由顺畅的使用,如果战局陷入僵化,拖下去对北洛只会越发不利。

  辟邪想要速战速决,他的想法让太岁的剑击越发快速猛烈。赤厄阳也注意到了青年的心思,细细感知一下察觉对方奇怪的妖力,当下恍然。

  他一刀退开北洛的剑锋,眉眼中的热情淡了几分。“你受了伤?” 真是无趣,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强悍的对手,以为可以酣畅淋漓的对打一局,谁想到对方剑锋凌厉的缘由竟是因为有伤在身?

  北洛面色不变,长剑割裂空气,抽身直上。“与你无关。”流畅而敏捷闪过对方的斩击,太岁的剑尖扫过天魔的手臂,带出一条修长的血痕。

  “至少打赢你绰绰有余。”

  小小的伤处反是让天魔复又兴奋起来,这个辟邪还真有几分能耐。“好大的口气啊。”可惜,和一个负伤的辟邪相斗,就算赢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这时,赤厄阳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眸色中略过一抹差异:“说起来……真是搞不懂你们辟邪的思维?大祸临头居然还有王族不回天鹿城。”

  这一句话让北洛作势而出的剑突兀的顿在原地。“……天鹿城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这就让赤厄阳有些讶异了,他像是听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始祖魔庚辰率军攻城,这么大的事儿附近的魔域都传遍了,你的亲族们就没人知会你一声?”

  灰色的瞳孔瞬间微缩,从得桐开始就难以言喻的不安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所有的答案。“你说什么——”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分明离开天鹿城只过了半天,怎么可能……

  黑衣青年显而易见的动摇映入赤厄阳的眼帘。“哈,真是可怜。”天哪,他都忍不住要同情这只辟邪了,传言庚辰和辟邪族早有过节,如果眼前的辟邪代表了王族的实力,此次怕是凶多吉少,天鹿城大约见不到明早了日光了。

  赤厄阳感叹的话语传入北洛的耳畔,青年的脑海中忽的浮现起临行之时与玄戈告别的场景,那人是怎么说的?他让他且放心去人界就好。

  ——这一次不用你选择,天鹿城有我在。

  选择。

  这个词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刃扎入北洛的心底,紧缩的痛感让青年紧紧捏住手指,指骨握得白中犯青,几乎要渗出血来。鄢陵和天鹿城曾经面对的艰难像是心结一般浮出水面,赤裸裸昭示着他可能面对的终局。

  赤厄阳看向青年泛白的脸色,嗯,就当这是他难得的善心吧——虽然这个词和天魔从未搭界——反正他不想和一个有伤在身的辟邪交战,胜之不武,非常无趣。“好吧,我改变主意了,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对手,待你伤好之后,我们再行比过。”

  不过他奉劝辟邪一句,既然意外的没有落入必死之局,不如保命为上,活着或许还有的希望?这么想着,赤厄阳发出一声冷淡的嘲笑。

  “反正去了也只是送死。”

  ——信任我,北洛。

  兄长的声音回荡在脑海,黑衣的青年攥紧手中的剑,缓缓闭上眼睛。

  碑渊海的天魔心满意足的决定回老家等待辟邪成长再战,刚一背过身去,身后便传来了青年略显低沉的嗓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天鹿城也好,人族也罢——

  北洛答应过玄戈会信任兄长,而辟邪王也与他说好,自己绝不会忘记明年开春的约定。

  “——魔族从进入不属于他的土地开始,就不该想着自己还能有命回去。”

  如未来一般,他不会放过赤厄阳,这场战役注定不死不休。而玄戈……他坚信他的兄长,天鹿城的王也一定会守住属于辟邪一族的城池。

  闻言,天魔的眼中划过一丝锋芒的厉色。“是吗,你可想好了,别浪费了最后与族人道别的机会。”赤厄阳的确不喜欢不公平的战斗,但如果对方自己执意找死的话,一切自然另当别论。

  北洛的回答是直逼眼前属于太岁的剑锋。

  黑衣的身影与天魔再度战至一处,与此同时,魔域的世界中,金色的荒原之上,白衣的辟邪王也开始对阵始祖魔手下的天魔将领。

  视线转回到光明野——

  相比北洛,同是对战天魔,玄戈的步调显得从容许多。

  天魔虽强,但即便身上加成了来自天星尽摇的异变之力,放在全盛姿态的辟邪王眼中依旧不算太过难敌的对手,也许需要一些时间,但玄戈的胜利是毋庸置疑的。

  霒蚀君领着辟邪族的战士们继续与下等魔和大魔相抗,而另外一边,得到羽林支持的岚相在对战重延之时也终于减轻几分压力,长剑附上金色的妖力,充斥着锐气、凌厉与破敌之势。

  “辟邪王……”

  天空中,片刻之前还威风凛凛的天魔华琱此时已是伤痕累累,发丝凝结着血块,天魔撑住枪尖努力维持着自己站立的姿态,可怖的妖力无声的笼罩天幕,压抑周身。他终于意识到,这的确不是普通的妖族,对面的白衣之人是一个可以与主人,与始祖魔战至持平状态的妖王——狂妄的人并非辟邪王,而是他自己。

  不过……

  “辟邪王,你不要得意。”华琱抬起头,双目圆睁瞪着对方勾起一抹悚然的笑意,话语说的断断续续,眸色却凉得吓人。

  “等我的主人……等他来了……”他的主人虽然伤势未能完全愈合,但谁让辟邪族运气不好,碰上了天星尽摇——

  这天鹿城必将灰飞烟灭。

  手心中的天鹿微微翻转,一道金白的亮色周转过反光的剑刃。

  辟邪王看着垂死挣扎时还要放出狠话维持自己最后尊严的天魔,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你的主人,也会和你一同陨落于此。”玄戈说完这句话,白衣的身形在原地消失。

  华琱的神情凝固在脸上,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对方的剑已然斩断了自己的身体。

  磅礴的妖力荡开金色的光,冲碎了天魔断为两截的残肢,连带着另一只地面上陷入僵局争斗的天魔重延也随之身受重创,胶着的战斗走到尾声,岚相漂亮得给了敌人最后一击。

  光如同流淌环开的水波,伴随着温热的风,无声穿过整片荒野与树林。下等魔和大魔在扫荡之中灰飞烟灭,地面的侍从们惊呼着抬起头。

  “看!王上打赢了大天魔!”

  没等这欢呼跳出第二声,天空中沉默而立的白衣之王忽而皱起眉头抬头看向远方的天际。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滞,欢呼戛然而止,声音被突然而来的压抑直接噎在喉咙之中。

  一股摄人的威压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辟邪们从未见过任何一种力量能够造成如此恐怖的窒息之感。

  一只深黑如影的手从光明野的尽头拨开云雾,压上地面,伴随着巨大的重力落在泥土之上,隐隐的震荡感好似大地承担不住而发出的低沉哀鸣之声。

  巨大的紫黑色虚影一闪而过,下一秒,一个人形的身影出现在远端的虚空之中。

  始祖魔,庚辰。

  “辟邪王,我们又见面了。”

  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魔幻化出了完整的人形之貌,比之寻常人族体型要略高大一圈,并没有过分多的肌肉、铠甲或是犄角,除了那泛着青灰色泽的皮肤和银红色的眼眸外,他看起来如一个寻常男子。

  黑色的半肩披风略略飘起,手中握着一柄与他身高一般长短的巨刃,浓郁的血腥之气包含在锋芒的光影中,凝结了不知多少生灵死前最后的痛苦与呐喊。

  “辟邪王,我们又见面了。”

  声线阴冷而低缓,始祖魔看着对面遥遥而立的白衣王者,过去的画面抚上眼前,一瞬间竟是觉得自己腹部结痂的创面又开始隐隐发出麻痒的痛感。

  天星尽摇会提升魔族的力量,让魔族产生异变,寻常下等魔物会变得狂躁,高阶则不会有这些负面影响——他的伤势在天星尽摇的帮助之下恢复迅速,只是那一股残存而刚烈的辟邪之力,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体内祛除,实在让他满腹怨气。若非有外人突至打扰,这个白衣的辟邪王还不知是个什么模样,便是侥幸报名苟活下来,他的魔气只要能侵入伤口,也定会让对方生不如死。

  区区辟邪,弱小至斯,究竟是如何在这魔域里存在了四千年?

  当真是福大命大。

  大约也是魔帝蚩尤无心顾及这等微小部落的生死,才给了他们残喘之机吧?今日他定要将这个辟邪王踩在脚下,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城池从魔域中消失,以报当日一剑之仇。

  可惜了,当初出现的另外一个王辟邪不在此处,想起侍从那边赤厄阳传来的讯息,始祖魔微微虚起眼眸,没关系,一个个来,他有的是耐心。

  魔气走到辟邪王身前的位置便仿佛撞上了屏障,硬生生停住了脚步,碰撞扭曲之间,妖力渗入空气。地面上的辟邪只觉遏住喉咙的窒息感忽而消失,而对峙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是不得而知了。

  始祖魔跃入空中,向着玄戈信步走来。

  暗色的魔族扫视了一圈七零八落的光明野,轻笑着说道:“真是惨不忍睹,区区两个天魔就让你们辟邪折损至此了吗。”

  虽说皆是自己的部下,不过对于庚辰来说,天魔不过是群魔之中勉强能拿出手的东西,但归根结底地要多少有多少,有或没有都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更不会觉得心疼。

  玄戈对魔物之间的上下级关系没有任何兴趣。“庚辰,你伤势未好就赶来此地,不怕这次有来无回吗?”

  “你多虑了,天星尽摇已让我回复了八成。”始祖魔看向眼前的白衣王者,略略挑眉。“再者,那日若没有旁人强行介入,现在的你焉有命在?”

  “这句话,我同样奉还。”

  九年后的预知梦里,北洛对庚辰的事一无所知——当年的始祖魔与辟邪王两败俱伤,玄戈死于十年之后,而始祖魔虽然暂时保住了命,但受辟邪之力也迟迟无法治愈伤势,更别提寻找天鹿城的麻烦,而此间时空的北洛在战局关键之时突兀出现,他帮玄戈挡住了杀招,自己因为有备而来所以只是重伤未死,但代价也因此出现——玄戈由于弟弟的出现,绝杀之势也出现一些误差,导致庚辰不至于伤得过重,如今更是借助天星尽摇想一举捣毁天鹿城,以报一剑之仇。

  白衣的王者高傲如光,看在始祖魔眼中,真让人厌憎的物种。不知道城破之时,这个辟邪王还能不能依旧如此高抬着他那颗好看的头颅?

  “不如来试试吧——”

  始祖魔舔口嘴角,露出一个嗜血的神情。“看看是我先陨命,还是你的天鹿城先破。”他轻轻挥了挥手,玄戈随之目光一凛。

  魔族身后,无数残存的魔气聚拢而起,地面上散落的大魔与下等魔纷纷被一股强烈的风吹卷上天,融于一体,瞬息之间,一只巨型的异种从天而降,重重的坠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向着却邪之门所在的方向飞扑而去。

  与此同时,始祖魔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下一秒,天鹿的剑锋与魔气之刃锐音相撞。

  天鹿城外,战斗进入危机时刻的刹那,遥远的人族古城中,有谁一瞬间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

  没由来的心绪一怔,连带着手中太岁的剑锋都跟着偏离了一寸。没有贯彻到底的力量被天魔的刀刃阻挠退回,回窜的力道过于猛烈,反是一着不慎险些伤了自己。

  脸颊蹭过一条红色的血痕,殷红的血珠顺着伤口淌下一条细长的红线。黑衣的青年站定在原地,他抬起手缓缓擦过颧骨的血渍,灰色的眼眸里蒙着一层晦涩的投影看不出情绪。

  “辟邪,你方才的气势去哪了?”

  赤厄阳察觉到了对方突然的失误,他朗声笑道:“战斗中还分心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若是方才那只辟邪避得慢上一拍,只怕这会儿战斗已然结束了,留给青年的结局为身首分家。

  北洛隐约知道那一瞬感知袭来的缘由,他用尽了全部的理智才死死压住心底萌生而上的惶然,不过只是模糊的感应,没有证据,看不到真相,而眼下他不是在人界的街头散步,更不是随性的和旁人切磋嬉闹……他知道现在不能放任自己深想,然而属于兄长的名字还是不可抑制的浮上心头。

  玄戈……天鹿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嘴唇抿成一条略是泛白的线,北洛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再次镇定下来。就算信任,就算知道他有该做的事在等待自己,但在骤然感知的时刻里,他无法掩饰与遏制这份从心底蔓延的焦虑和不安。

  与是否会为选择而后悔无关,他只是……

  北洛微闭了一下眼,握紧的手缓缓松开,掌心留下一排压抑的印痕。青年的目光里沉淀着看不懂的色泽,看向天魔冷声问道:“赤厄阳,天星尽摇是不是可以提升魔族的力量?”

  “哈?那是个什么东西。”

  近百年才荣升天魔行列的赤厄阳迟疑了一下,他思索了片刻,方才想起这个词好像碑渊海的老东西们在说起始祖魔的时候也曾提到过,大约之于人族而言是个天象异灾一类的玩意,但对于魔族么……

  “也许有吧。”

  说来,近日时段里确实魔气比往年更强了些,伤势恢复起来速度似乎也变得更快。赤厄阳低头看了一眼早前北洛砍出的伤口,这不,短短一会儿工夫,完全没处理的伤就已经自己止住了血。

  如果不是北洛提醒,赤厄阳这位一心只有战斗的家伙甚至都没能注意到这一层。

  当年赤厄阳进攻天鹿城时也是在天星尽摇期间,只是北洛在意的并不是这件事。“你刚才说那个叫庚辰的家伙进攻了天鹿城?”庚辰,始祖魔,当初就算因自己横空加入而倒置玄戈的剑有所偏离,但好歹重重伤到了对方,不至于有损性命,但伤势绝对算不得轻。

  ……莫非天星尽摇真的能让庚辰恢复到全胜之姿?

  若敌人有伤在身,也许玄戈当是能应付得来并且全身而退,但如果真是如此,始祖魔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何会选择攻城开战?再者,族人皆在,玄戈他……突兀的想起未来的岚相,拥有全族除去王外最强的实力,最终却谁也没料到他会命丧大魔之手。

  北洛猛地顿住思绪,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赤厄阳不知辟邪千回百转的思绪。“是啊,他带去了三两个老东西,还有一群小辈,那家伙据说一贯是个独行的个性,人脉连碑渊海都比不上,但瘦死骆驼至少比马大,啧啧,天鹿城真不知道能撑多久。”也许,他和这个辟邪手起刀落之间,那个有趣的城池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这么想着,赤厄阳越发觉得可惜,看来自己是没机会见识那位传说中的辟邪王了。

  目光落回到黑衣青年身上,天魔好笑得打量着对方掩藏了一切喜怒的淡色神情,试图寻觅北洛眼中可能出现的破绽。“怎么,现在想回去了?我刚才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

  青年没在意这份话语中的调侃与挑衅,他缓缓的舒出一口气,平息着胸中翻涌的情绪。

  心中有所念时,人便拥有了弱点,这话说的不错。

  但换一个方向去理解,守护之物并不只会成为致命的软肋,对于足够坚强之人,对于身处绝境也绝不放弃动摇的人,它亦会转化为周身最是坚硬的铠甲。

  多思无益。

  离别之时,辟邪王传递了信任,对他说过此战自己有非胜不可的理由——他的哥哥会做好自己应做的事,北洛也绝不能在这里退后半步——他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这一切该有一个了结了。

  “不。”

  否定的回答走出唇齿,声音中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执着。灰色的眼眸替代为金色的兽瞳,属于辟邪之力的纹印出现在青年的眉心。

  结束上古的恩怨,终结人族的劫难,在这之后他便能回到魔域中有着兄长的光明野与天鹿城。

  “赤厄阳,该后悔的人——是你。”

  穿过残破的回廊走到高台的另一边,有谁察觉到空气中流淌弥散的妖族之力,炽热的温度触及指尖,化为幻象中的火焰消散而去。上古的鬼师缓缓抬起头,他虽是闭目的模样,却是直直面对向不远处的高台之上,那一片冲天而起的火光。

  熟悉的色彩,熟识的气息。

  不论是哪个世界,赤厄阳终究会死在北洛的剑下——就如同那个人的选择,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辟邪抽出血脉中残存的全部妖力,对面的魔族亦是全力以赴,最后的拼杀一刻,剑刃穿透了大天魔的身体。

  “金色的火焰啊……”

  赤厄阳殷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青年的面容与瞳孔,他恍惚的呢喃了一句,而后栽倒在地面之上,再无声息,化为暗沉的灰烬散落于空气之间,徒留下一刻凝聚着毕生精华的魔核,散发出死寂而浓郁的魔气。

  青年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结束战斗之后气血便突兀上涌,喉中染开一片涩然的腥甜,他略是踉跄了一下,太岁发出一声脆响扎上地面,撑住主人略是有些脱力的身体。

  不知道姬轩辕的情况怎么样了,北洛的眼前隐约有些发黑,他晃了晃脑袋,束起的发丝荡出半圈隐隐的弧度。青年抬手揉按眉心,缓解着头脑中滞涩的缺氧之感,半是疲惫半是叹息的觉着以自己如今的状态,果然动用妖力还是勉强了些,希望这次回去之后别被晴雪姑娘再摁回床上休息十天半个月。

  只是说到晴雪,免不了又回想起天鹿城。

  黑衣的青年微闭了一下眼,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上方隐没在阴云背后的日光,拔出长剑,一步一步走向姬轩辕之前离去的方向。

  巫炤还未现身,不知姬轩辕的行动是否顺利。

  几步之后,突兀之间,北洛听到耳畔传来友人的声线。

  “北洛——”上古之人的声音很轻,像是离得极远,缥缈之中带着一丝隐隐的回音。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黑衣的青年略是一怔,他站停在原地,抬眼转了一圈。天上地下,残垣断壁,木枝树叶,明亮光影,哪里都没有友人的踪迹。“……姬轩辕?”

  上古的帝王终于联系上了友人,青年听到耳畔传来对方略略松气的呼吸。

  后知后觉的暗道姬轩辕大约是用了什么传音之术,北洛转而问起他最关心的事。“你那边情况如何?”他与赤厄阳之间战斗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知道上古的友人有没有成功关上传送之门。

  “你仔细听我说。”

  姬轩辕的语气比平日略是严肃,北洛熟悉他的性格,想来约是有重要的是要传达给自己,当下凝神细听。友人说,巫炤在西陵城内打开了两扇门,一处面向魔域,一处连通外界九处祭坛的传送阵法,他现在即将关上城内通往人族的门,如此,外面的修仙弟子亦可开启百神祭所除去所有魔气,但魔域的门想要关上它,姬轩辕还要花上一段时间破除巫炤画出的阵法。

  能关上就好,这个消息让北洛暗暗放松一分,不过……“你可有见到巫炤?”这个局由鬼师布下,但时至现在对方还未曾现身,若身在城中巫炤定然已经发现自己与姬轩辕的行踪。

  一旦友人想破坏法阵,巫炤必然会现身阻止才是。

  姬轩辕停顿了一下。“未曾。”

  北洛略略有些诧异,事实上友人同他一样不解。进入西陵城中,许是由于原本控制的法阵全部被对方夺走,姬轩辕只能隐约能感知到鬼师就身在城中,但那一缕气息极是缥缈,他难以捕捉更无法确定巫炤的位置,而时至此刻,有熊首领一直未有见到对方。

  注视着眼前无人看守的法阵与大门,身处城池中心深处的姬轩辕,心中划过一丝微妙的犹疑。眼前的局面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可违和之处究竟在哪一时却也参悟不透。

  听完友人的话语,青年陷入沉默。北洛略是猜测了之后便暂时放下了这份疑虑,既然知晓巫炤就在西陵,那么就算鬼师不想现身,青年也会找到对方。事实上,从知晓天鹿城遭逢战火的一刻,北洛的心里隐约已然明白了什么。

  选择,这是一个令人厌憎的词语。

  与预知梦中的未来太过相似,如此手笔若不是巧合,那么眼前的局势出自谁人之手,答案已无需再猜。唯一的疑惑大概在于,巫炤到底是如何知晓真相的?缙云的前世之事,除去兄长、姬轩辕和云无月,应是并无旁人听闻。还有赤厄阳口中的“都”字……

  青年的心中隐约升起几分凉意,他似乎触摸到了真相,却又在真相前碰触了墙壁,止步不前。

  也罢,左右见到那人一切便明了了。

  人族的劫难必须结束,缙云与巫炤恩怨也需要一个终点和了断。

  青年的思绪被姬轩辕突兀的声音打断,对方念了一声友人的名字,欲言又止。北洛微是一愣,当下意识到友人想说的应该不止于此。“说吧,我需要做什么事?”

  旧友间当真是心有灵犀,上古之人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似是在沉默迟疑。

  “……”

  “姬轩辕?”北洛眉头微皱,这会儿怎么还吞吞吐吐的,莫不是他那边出了什么事?

  几秒之后,青年听见帝王的声音缓慢传来。“北洛,在关闭魔族通道的期间,我会封闭整座西陵城。”不知是不是埋藏了龙渊之故,西陵吸引来的魔远比外界要多得多,如果不封闭城池,魔族则会以西陵为入口散入人界。

  “在这段期间内,所有从入口中进入的魔,全都交给你了。”

  北洛微微一怔,他想他明白了为什么方才的姬轩辕会突然沉默——

  属于前世熟悉的画面浮现眼前,只不过曾经发生相似之事时当事人都在百里之外的轩辕丘,四千年前传达选择的人是西陵的族长,而如今做下决定的则变成了自己与姬轩辕。

  天空的颜色越发暗沉了下来,明明已经除去了天魔,空气中的魔气却丝毫未有减少。

  北洛怔忡了一秒而后生出一声轻笑,还以为姬轩辕那家伙会说些什么……

  原来,不过是继续除魔罢了。

  此刻的西陵城中,除去魂魄之体的友人和依靠苏生之术而操纵尸体行走的鬼师,有血有肉的不过北洛一个,就算此间再一次沦为血海死地,它也之会成为属于魔物的地狱,而与人族无关。

  “我知道了。”北洛淡声答道。

  友人那边没有再传来声音,青年知道接下来姬轩辕会尽全力先关闭此境通往人族的门,而在这之后,原本可以分散去往九处祭坛的魔族兵力就会全部集中在西陵城内,交由他一人面对。

  灵矩之眼全部开启,太岁在半隐的阳光下跳跃出明朗的反光,青年抬手轻挥长剑,感应着城中魔气最旺盛的方向,步步走去。

  下等魔的身影出现于远处的残垣断壁之间,很快,北洛就迎来了新的敌人。

  门栏的阴影之下,有谁走过杂草丛生的石阶,暗沉的影朦胧了面容也模糊了神情。

  巫炤在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封城法阵的运转,北洛能想起四千年前的旧事,上古的鬼师自然也可以,只是同样的事如今姬轩辕做来,放在巫炤眼里不过换得他一声无言的冷笑。

  感知到黑衣辟邪前往的方向,鬼师缓缓转过脸,那是……心魔?

  天鹿城外,曾经生机勃勃的光明野已经很久没有经历如此猛烈的战火了。

  城内古厝回廊上方的庭楼之中,空地上聚集许多年幼的辟邪幼崽和身受重伤的族人,金发的女性辟邪站定在回廊之外,遥看向远处模糊于雾霭中明灭的天鹿城大阵。

  大阵的屏障还算完好,但城中已有少量魔族侵入。

  一炷香之前,一只异种突然撞上了却邪之门,全城的人都被震得惊跳起来。庞大的异种将屏障撕开一个破口试图爬入城中,可之后又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道硬生生拽了出去,那凄厉的哀嚎之音回想起来仍让人心有余悸。

  大阵不过片刻裂口的功夫,数只下等魔趁机混入。除去已在光明野御敌的战士,剩下所有族人只要有一战之力者皆聚集在了街道之上,与魔物相战,另一边霓商则与晴雪和慈幼坊的和盈等不擅战斗的族人和伤者一同将全城所有的幼崽全部聚集到了古厝回廊之上。

  “这里受到王的庇护,只要阵枢还有一寸残余,此地就是最后的安全之所。”霓商看向身后温柔的人族女子。“晴雪姑娘,王上已下了命令,若是届时城破,还望姑娘能带着这些孩子和其他受伤的族人前往人界。”

  金发的女性辟邪永远是温柔的模样。“我会和此处剩余的战士一起为你们的断后。”

  “霓商大人快别这么说,应该相信王上他们……他们一定能护佑住天鹿城。”

  女性天乾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我自是相信的。”她转过脸,平静看向战火中的城池,渺远的火光照在她美丽的面容上,映出骨子里那份不输于任何人的沉稳与坚韧。

  晴雪姑娘会保存下属于族群延续的希望,而在这之后,所有的辟邪都将做好与这座城同生共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