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古剑三>第14章

  第三日早膳后,北洛和玄戈返回天鹿城。

  二人在曲家呆了两天,陪师父师娘聊天闲谈,领师弟师妹们读书习剑,日子悠闲好不快活。第三日的午间,兄弟二人与曲家告别,临走时,北洛拜别师父师娘,言道过些时日再来看望他们。

  临行前,出了一个有趣的插曲。

  停在村外与山坡的无人路口时,玄戈正准备打开空间隧道,抬起的手微微一顿,转过头看向一旁自以为一动不动的树丛。

  弟弟循着对方的目光望去,挑眉似笑非笑得轻咳一声道:“别躲了,出来吧。”

  草丛里磨磨唧唧滚出一只黄澄澄的鼠妖,正是黄金飞天鼠原天柿。鼠妖用着脆脆的少年音发出几声不好意思的憨笑。“两位大人,早上好呀。”

  “你怎么又来了?”北洛抱起手臂,饶有兴致看着眼前比记忆略微稚嫩的原天柿。

  原天柿忸怩了一下,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准备了片刻,而后抬起头瞪着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软乎乎的问道:“大人!你们能收留我吗?我会做饭!洗衣服!干什么活什么都行的!”如果玄戈不在,他可能会冲上去先抱住北洛的大腿,再念出上述文字,然鉴于有辟邪王在,鼠妖比较害怕,只能纯粹靠表情发挥了。

  啧,熟悉的场景再现了。“……”

  玄戈颇有些好笑得看向北洛,不知道未来的那只原天柿是不是也这么有趣。

  好吧,九年后都没拒绝,九年前的北洛拿这家伙还有什么办法?不过例行公事的问话还是需要的。“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因为,大人你们都是厉害的大妖啊。”理由也跟上辈子一样,不出玄戈所料。

  北洛看了一眼兄长,目光又转回到柿饼身上。“……什么事你都肯干?”

  “嗯嗯!”原天柿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小星星几乎要实体化的飞出来了。

  黑衣的青年嫌弃的摆摆手。“行吧,那你就跟来吧。”

  “好的,主人!”立马改口,原天柿激动的在原地飞起跳跃转了一圈,落地时想去给他新任主人来一个大大的拥抱,不知怎么的,在看到一旁的白衣王者时,这个念头又悄咪咪消散了。

  虽然自始至终,玄戈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在栖霞呆了两日再回到天鹿城,不知为何,凭空竟生出了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臣民看见王与殿下一同返回,纷纷向他们友好的行礼致意。

  走回到离火殿,不多时第一位访客就上门了。

  来的人是晴雪,作为北洛伤势的主治医师,听闻自己的病人回来了,南疆的医女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宫殿,生怕这次对方又是躺着回来的。好在,北洛健健康康的坐在前厅里,晴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必担心北洛的伤势,晴雪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当下便想起了那日青年与自己的谈话,目光下意识从对面桌台边的玄戈身上扫过,面上不显,心里却是越发好奇。她也算见证了这对兄弟的相遇相知,只是有时许多事只能靠两人自己,旁人除了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一下,别的也只能观望,不知现在又是何种状况?

  很快,晴雪发现自己的疑惑已经得到了解答。“咦……”她眼睛微微一亮,露出几分诧异之色,抬眼下意识看向北洛,对上青年疑问的眼神,又似是懂了什么,飘忽得转开视线。

  北洛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那厢的玄戈正在整理这几日堆积的政务,听到这边语音对话气氛有些奇怪,遂也分了心关注过来。

  晴雪轻咳了一声,再次为北洛诊了一边脉象。“北洛殿下如今伤势已比三日前好了许多,妖力也有了一些复苏之兆。”她仔细的感知了一下北洛体内的经脉。“伤已基本结痂,这段时间只要注意不再添新伤,过上一年左右的时日待伤口内部完全长好便是无碍了,至于妖力——”

  她停顿了一下,注意到前厅中只有兄弟二人与自己,方才安心说道。“殿下与王上进行了结合,虽非自然潮期也没有正式标记,但妖力流通勾连之下,两相融合,对殿下受损的妖丹根源进行了修复弥补,虽然妖力依旧无法恢复,但已是比之前好了许多,逐渐已有复苏的迹象。”

  北洛听到“结合”那两个字的时候,已然从脖子根升温一路烧到了耳后头顶,如果手上有茶水,这会儿怕是又造成了尴尬的灾难。

  玄戈看起来比弟弟镇定多了,他安静的放下了手中的政务,走到弟弟对面的座椅上坐下,和晴雪开始就“双子吞噬”一事进行认真的科学交流。

  从妖力结合相融说到根源问题的修补,以晴雪来看,双子吞噬一事她认定这是自然生物弱肉强食的生存本能,个体期翼吞噬另一半而使得自己更为强大,这种本能在拥有理性之后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控制,但不排除特定情况下仍有可能失控,比如北洛重伤之时,玄戈就不敢随意给他输送妖力,二人状态悬殊过大,其中一人又失去自控意识,是以那种情况下只要妖力勾连稍微失衡就有可能出现儿时的惨剧。

  早先晴雪一直以为吞噬是由于两相妖力而起,可上次鼎湖之后,北洛突发的病症让她怀疑青年体内存在着另一股她未知的力量,对于双子本能出现的缘由便开始存疑。

  但也正是在那个实验之下,晴雪发现控制得当的情况里,玄戈的妖力可以缓解北洛的伤势与疼痛。起初她没明白这是问什么,后来观察感觉其中的缘由或许辟邪之力可以压制那无名之力有关。而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天乾与坤泽的性征之上——天乾与坤泽之间无论信引还是结合都是一个妖力相互交融的过程,说起来与“吞噬”本能有些相似,但本质上却是截然相反,繁衍孕育生机,吞噬则是不死不休的死局。这份自然的结合意外得改变兄弟二人之间妖力的状态,玄戈不会再失控的靠抽取北洛的妖力来试图吞噬另一方无名的力量,从饥饿互噬的兽性转为一段稳定循环的妖力连接,就像将两条原本独立的河流改道组成连接的圆环,破除一方干涸的死地化为两相交互周转的生机。

  就算出于同源,二人毕竟已成两个个体,在玄戈体内的妖力与北洛仍旧存在差异,若非天乾与坤泽性征导致妖力相融,便是玄戈控制再细微得当,北洛也未必全然能接受,一旦出现排斥后果无法预料。

  不过,性别之事也有负面影响,当初北洛信引的失控不稳正是这一点带来的意外。

  虽然不知晓此类妖力连接是否稳定,承受的上限又是多少,但至少这一次结合的过程里它没有意外断裂,不曾出现儿时那般只因本能就险些将对方的妖力抽空的现象。玄戈说,这一点在他当初第一次做下暂时标记的时候就有所猜测,直到前晚之事发生之后,辟邪王才肯定了有关猜想。

  北洛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总之他明白了一些。一者,鼎湖之后的事晴雪察觉他体内存在两股力量彼此相争,但因为医者探查不出另一股力量的源头所以未曾与北洛说起——北洛想了想,这大概说的是轮回不灭的巫之国源血,这份血脉之力不同于寻常的巫之血,它更像一种罕见的灵力——双子吞噬大约并非源于他和玄戈妖力相互吸引,而是辟邪之力本能想要吞噬源血,儿时的惨剧大约也是源自于此。

  至于另一点……

  ……咳……原来做那档子事,双子互噬的问题可以解决,而且还意外的能帮他治伤,若不曾有过那晚的结合,他的伤势至少还需修养两三年之久,才有可能完全康复,妖力根源方面的调养更是遥遥无期。

  呵呵。

  这么说的话,十年之后的世界里,是不是当初他和玄戈发生点什么,兄长就不会英年早逝了?哦不对,还得是有天乾与坤泽这两个特殊的性别为前提才有可能做到。

  明明早已将此地认知为现实,突兀之间,北洛又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饶了他吧,他还没接受这件事呢……不过只是暂时鸵鸟心理不想多思罢了。

  不过……整场谈话都保持缄默的北洛在最后一刻插嘴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能插一句话吗?”像是回到了曲先生的学堂上,有问题需要事先申请才好直接提出。

  医女和辟邪王齐齐看向他,北洛清了清嗓子:“正式标记是个什么玩意儿?”

  玄戈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

  晴雪眨了眨眼,略是有些羞涩的捂嘴轻笑,神秘兮兮得说道:“这件事,殿下还是问王上比较好。”

  嗯,实锤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可以撤回要求拒绝科普吗?不好奇了行吗。

  听过一句话没,好奇心害死猫。

  ……

  注意力被转移,因此巫之国源血一事再次被北洛抛到了脑后,虽然从头至尾这确实都不是件很重要的事,但后续说开时还是引发了些许小小的麻烦,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一人独处之时,青年终于有时间好好理顺一下脑海。

  那一夜的事情看起来似是突然而至,回想起来有几分莫名其妙,但细细思索却又一切顺理成章。

  接受的瞬间也许有一头脑热的原因,但北洛也算清楚自己真正的心境。玄戈心中究竟是何种想法青年不甚清晰,但做弟弟的自觉他们并不一样。北洛不太能肯定自己心中这份感情的真实成分,只是无论如何,玄戈在他心里的地位确实在日夜点滴的相处中扎下了根。

  目之所及,心之所念,既然如此又何必固守防线,逃避自我,自欺欺人。

  回想起方才——

  晴雪姑娘离开离火殿后,北洛本欲回到寝殿修整,有谁走到了他的身后,勾住腰部的瞬间传递力道,发丝惯性的扫向身前,青年后退了一步撞进一个短暂的拥抱中。片刻之间,北洛一时有些懵然。

  从那日早晨到现在,他们与过往的相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而这也许是第一次,玄戈主动的靠近他。

  青年听到辟邪王在自己的耳边说,他很高兴。背部贴着温热的胸膛,兄长的下巴轻靠在他的肩头,手臂从后面环上他的腰腹,温热的呼吸流淌在耳畔,北洛的耳根被烧暖暖发烫,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那人并没有给他时间组织语言,只是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之后,他放开了弟弟,掌心停留在青年的肩头,温声嘱咐他好生休息,而后,辟邪王抬步走出了厅堂。

  留下北洛一个人脸颊发烧,怔忡得站在原地,转过头时已看不见门外的身影。

  这人也不把话说清楚,任性得来,快速得走,真的是……

  黑衣的青年靠坐在窗边的座椅上,望着窗外街道边正和几位侍从交谈的白衣王者,脑海中回荡着他留在耳畔的话语。

  玄戈的心情是,喜悦……吗?

  隐约猜到了几分缘由,确也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是好。他没有等待自己回话,大约亦是源自如此体贴的考量。该说那人什么好?只道这位王上的心思总是埋得极深,难得见他这般情绪外露……暖洋的光落在青年的侧脸上,渗入皮肤流进心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像是发现了他的注视似的,转过目光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北洛下意识的垂下眼帘,灰色的眼眸中少许异样的亮色闪过。

  至于那个所谓的正式标记……

  不行,跳跃太大,不是说没做好接受这一切,而是……繁育后代……青年开始自暴自弃的希望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心中沉重的压石终于慢慢出现裂纹,一点点松动开来,看到了碎裂消失的曙光。

  很多事情玄戈不曾宣之于口,却不代表他不为此心有紧绷而过分谨慎。

  双子互噬像一个笼罩在心头不散的网,它并非玄戈所遇见最难的局或最危险的境况,但却是长久而顽固不散的阴影,三百年至今如影随形。如同一个没有解药的诅咒,在诞生之时就注定了一场漫长的分离,因为这份生来的本能,弟弟年幼时被自己重伤,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然等待他的不是治疗与照顾,而是成为弃子面临被抹杀的命运,被迫离开天鹿城,从此流离失所、浑浑噩噩。

  直到一年前因为一个意外的预知梦两人才得以重逢。

  成年之后理性的控制让双子吞噬不像始祖魔留下的伤那般与性命挂钩,但它依旧像一个不安的哑弹,埋藏在宁静的生活之下,不知何时就会造成无法预知的后果。

  治伤之时发现互噬问题可以得到解决,这是一个意外之喜,让辟邪王意识到这个生来的诅咒并非没有破解之法。最开始只是想着救弟弟挽回兄弟关系,后来这份心意慢慢变质,在晴雪言道北洛体内可能存在另一股未知之力时,双子本能一事也成了玄戈心中难言的压抑,一方面觉得没有发生意外就是最好的结果,一方面却又顾虑于可能到来的本能失控。

  即使是二人云雨之欢时,他也没有忘记这件事。

  对北洛有关“正式标记”的解释里,他以繁育一词打消了弟弟的好奇,可事实上情由远不止于此。一直未有考虑更多,主要原因之一是他清楚弟弟思维伦理不适宜现在面对这些,而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也与弟弟的身体状况和吞噬本能有关——

  ——安危之事永远是玄戈心中最先考虑的重点。

  无有所求,才能无所畏惧。心有所系,只能夕惕若厉,渴望一份无咎安稳。

  回想起那一日妖力勾连形成轮转回向,明确属于北洛的气息顺着自己流淌而去的妖力回转返程时融入他的血脉之中,或许在那一瞬玄戈才真实的感觉到,他和弟弟一定能够摆脱那份纠缠了彼此三百年的互噬诅咒。

  如此思忖着,王者转过脸看向离火殿的方向。

  窗上青蓝的玉石反射着天外的阳光,他看不清房里的场景,却莫名的觉着那人的身影此刻就停留在窗畔。

  棕发的辟邪王族安排好属下工作,转过头看向陷入沉思的王。心里嘀咕着想到,这一回王上的气息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一位侍从与伙伴悄咪咪的交头接耳,你们看,今天王上心情很好的样子?

  羽林听罢这语遂也跟着观察了一下,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微妙的猜测。这年头让王上高兴挂念的人能有几个?他咳嗽了两声止住自己的八卦之心……嘛,如果是真的那可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辟邪王眉头微动,意味不明的转过脸微微虚起眼眸。“你们在议论什么?”

  大家齐刷刷的一致站好,羽林的眼神分外真诚——没……什么都没有,王上我们来说说政务的事儿吧!

  ※※※※

  悠闲的日子没能持续很久,三日后,一个重要的消息传来。

  蜉萤带来了霒蚀君的口信——遥夜湾找到了。

  霒蚀君最近的生活比往年热闹了许多,先是因着始祖魔与北洛一事让她难得走出了一次古厝回廊,不曾想返回之后没多久,兄弟二人就来此拜访了一次,再然后就是临危受命替北洛解除梦魂枝造成的神魂干扰,如今还没安静几天,幻境白梦泽又再次出现了访客。

  虽说这对访客是云无月自己邀请来的,但对于清净的大泽来说,此地已是许久不曾接连有过外人到访了。

  “你们来了。”云无月从水面上缓步走来,轻柔的长裙所过之处留下点点迷幻的光影。她静静的停在两位王辟邪的身前,目光落在北洛身后的太岁身上略是一顿,而后从兄弟二人的面容上扫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女子微微一愣若有所思。“你们的气息,好像与前次有所不同。”

  ……

  静谧的气息蔓延开来,黑衣的青年大力得咳嗽了一声。

  是什么原因?瞧着这不打自招的反应,云无月略略一想隐约猜到了缘由,看来她前次的建议起到了良好的作用,只是疑惑也随之出现,寻常天乾与坤泽就算正式结契也少有会在妖力气息上出现交融之事,如此想来霒蚀君生出了几分好奇,目光也变得探究起来。

  不过北洛并不太希望这个话题能继续,一旁的兄长从善如流的接过了这个任务。“听闻蜉萤传信,霒蚀君已寻得了遥夜湾的所在?”

  既然对方不想回答,云无月自然不会强求。“不错,近几日梦境风暴有所减缓,我寻着一处梦域作为搭桥,机缘巧合下,寻到了那处有寄灵族生存的沙漠海滩。”话题回到核心重点。“只是寄灵族一向敌视魇魅,我不知你寻找遥夜湾的目的,因此不便与他们擅自接洽,是以先行返回将此事告知你等,再行决断。”

  云无月的回答在北洛意料之内。

  寄灵族的修炼之法能让自己成为梦境的一部分,他们是专注锻炼精神而舍弃肉身,最终只以“精神”存在的一族,而魇魅则是以精神为食,二者之间的关系用“敌对”来形容远远不足,不如说,魇魅之于寄灵族就像猛兽之于弱兔,九年之后的北洛与云无月于遥夜湾初次与寄灵族相逢时,若非有魔物及时出现,他们之间难免一战。

  有关于经天轮与姬轩辕之事牵扯过多,前世之事都未曾说起的北洛自然也没有把个中关系向云无月提及。“我明白,能寻到已是足矣,此番多谢你了。”

  云无月轻轻点了点头,询问着北洛下一步的打算。

  这还用说吗,自然是前往遥夜湾。

  携带外人进入梦境是一门特殊的技法,魇魅可以轻松的侵入生灵意识,但与他人同行还是第一次。云无月需要做一些准备,确定术法可行再做行动。

  等待的时候,玄戈理所当然的站在弟弟身边,没有离去的打算也没有提出同行的建议,就好像默认了他就应该与北洛一起前往遥夜湾。

  初时北洛未有在意这一点,直等通往梦境的道路打开之时,青年才后知后觉得想起,此次要见的人很特殊,只怕之后他就得好好想想怎么跟兄长解释前世今生之事——这是个很麻烦的工程,不过初一也好十五也罢,这事总有一天玄戈会知道,他没想过瞒着他,如今碰上这个机会也算顺理成章?

  遥夜湾,一处已成为“域”的梦境,在姬轩辕的意识之中已存在了四千年。

  身后是绵延起伏的沙漠,前方是一望无垠的海,昼夜交替,日月经天。海面之上有悬浮于半空的如彩虹般流光溢彩的道路,直通向光芒流转的尽头。

  脚步踩上砂石的一瞬,玄戈便感知到了一个特殊群体的出现,他们紧张的在海边连成一片,充满敌意的戒备着两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或者说,是云无月。

  一人与同伴恨恨道:“我早与族长说过,魇魅诡计多端、心术险恶,她突然出现又忽而失踪,定是别有阴谋。”

  一位男性寄灵族似乎是这群人中地位最高的,他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如此向云无月质问道。“魇魅!你日前便偷偷潜入遥夜湾,如今还携外人同来是何居心?”

  唉,这群寄灵族是不是活傻了?他们也不想想,若真是夜长庚一类以寄灵族为食的魇魅,还有机会让他们这般义正言辞的逼问理由吗?或许是源于对姬轩辕的信任吧,这四千年来梦域的主人给寄灵族提供了不少庇护。

  懒得与寄灵族人多费口舌,北洛直切主题。“敢问风里霜族长在吗,我有事想见她。”

  “你怎么知道族长的名字?你——”

  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熟悉的女声从人群之后传来。

  “莫要争执了。”

  只见一道隧道似的光展开闪烁,西域服饰的女子从通道的另一头缓缓走出,她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纱,半掩面容,勾勒出一分神秘而朦胧的异族之美。

  见族长现身,吵嚷嚷的寄灵族人纷纷安静下来,倾身行礼而后聚拢到女子身后。风里霜端详着眼前三人的气息,略是沉思后平和的开口:“可否说明一下你们的来意。”

  自从知道遥夜湾便是姬轩辕的前灵境,此间发生的所有事对方应当清楚知晓,北洛也不再绕弯,直言道:“烦请将我等出现之事直接告知一下经天轮背后的那位,他应当会给你答复。”这次他可是特意连太岁都一起带来了,想来那个人在北洛踏入之时就该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风里霜的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诧异。寄灵族将遥夜湾道路尽头的门称为经天轮,经天轮的背后是什么,这是许多寄灵族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至多偶然之间曾听过族长透露,那里存在着另一个特殊的梦。

  如今北洛直接道出了经天轮三个字,虽然他不曾直呼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想来约莫是大人的因果之人。

  “族长——”

  “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风里霜思量一番,淡声拦住了焦虑的族民,一场可能展开的纷争悄无声息的结束,寄灵族人虽依旧心怀疑惑,但他们更相信族长的判断。

  女子不再多言,少顷之后,她得到了来自鹿溪的回复。目光在北洛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风里霜微微欠身,走到一旁让出了身后通向日月天空的道路。

  前往鹿溪之前,先要经过赤水。

  云无月没有一同前来,比起与她并无关联的经天轮,魇魅对这位新认识的风里霜族长更有兴趣,她选择留下来与寄灵族交流沟通此间梦域相关的疑问。

  走入赤水,入眼可及一片寂静的河流山林。清澈的水流从赤红色的河床潺潺而过,天色晨光微熹,不远处的山上树影摇晃,叶片上沾着几点凝结的露珠,折射出点点柔暖而透明的亮彩。

  河流岸边的偶有黑色的巨石斜插在土地之上,或躺或立,表面泛着不同于寻常石块的光泽,细细看去像是某些存于传说中的巨兽鳞甲。

  辟邪王不知此间世界主人姓甚名谁,只是隐隐从进入赤水后便感知到一股特殊的力量存于其中,细细追寻,大约是来源于不远处山巅的之上。“你要寻的人可是在山顶?”

  山顶之上,一个奇怪的旋涡停留在天幕之间,像是一个半开未开的门。

  惊讶于玄戈敏锐的感知力,北洛摇了摇头,“山上的确住了位重要的人,可说是此间赤水的主人,不过并非是我要寻的那一个。”

  赤水,这个名字玄戈并不陌生。关于赤水的传闻很多,而有一条第一时间出现在了辟邪王的脑海中——昔年传闻黄帝遗失玄珠于赤水,象罔寻得,后被震蒙氏之女窃取,玄珠得而复失。

  鼎湖为黄帝陵,赤水亦与黄帝有关,他隐约感知兄弟保留的秘密围绕着上古帝王,或许他们即将寻见之人也是与此有渊源的存在。

  只是……“为何此间梦域中有不少魔气残留?”并非与山巅之上的精神挂钩,这些魔气约莫皆是下等魔,像是受到吸引而误入似的,令玄戈迷惑不解。北洛之前受梦魂枝影响,梦境中出现魔物已是凶险之局,此间已为稳定存在了许久的梦域,为何要特意引魔入境?

  这个疑问勾起了北洛久远的记忆,未来的风里霜曾经给出过答案。天空中的梦境出口是此间世界为魔族设下的陷阱,赤水则成为独属于那位大人一个人的战场,也是长柳和妻子持续了四千年不变不醒、不离不弃的相守之梦。

  水溪之上一个新的出口缓缓盘旋而现,北洛知道,这扇门通往姬轩辕的原灵境。即将与旧人相见,黑衣的青年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脸看向身旁的兄长。

  “一会不论见了谁,听到了什么内容——嗯,你大概会有诸多疑惑。”北洛在玄戈无声的注视下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他清了清嗓子,颇有些无奈的摊开手。“——总之,待回去后不管你想问什么,我都会据实相告。”

  这话,算是预先给一个铺垫和提醒吧。

  穿过赤水之后就是鹿溪了。

  浅淡的雾霭随风散开,悠扬的乐声从溪水与树林的彼端传来。鹿群的身影在绿色的山林间忽隐忽现,清澈的水流从草色之上流淌而过,应和着上古的琴声浦出一曲悠远的合奏。

  当年曾在鹿溪送别过友人,本以为若有缘再见定是属于另一个走过轮回之井后的新生,谁曾想到时间轮转,白云苍狗,他竟然又与姬轩辕在此地重逢。

  北洛望着不远处溪水岸上独坐于树下的熟悉身影,一时百感交集。

  来客抬步上前,树下主人寻声转过脸来,褐色的半袍,垂拢在身畔的长发,额前一系绛色的发绳。阳光落入那人干净的眼眸,泛着一抹温暖的色泽。

  他放下手中古朴的琴,看着北洛缓缓走近,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

  “缙云,好久不见,该有数千年了吧。”

  熟悉的开场白,熟悉的声线,熟悉的语调。

  黑衣的青年柔和了眉眼,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怀念,轻声笑道:“还是叫我北洛吧。”

  与此同时,远在人族的阳平郊外。

  山崖之上,一处高耸的石门隐藏在茂盛的绿荫之中。山石外站了一个青年,他穿着星工辰仪社标志的蓝白衣袍,仔细的检查一圈之后,转身安心离开。

  阳平池水中大部分的黑莲莲子清理完毕后,这位弟子是唯一留下的人,这些日子里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隔三差五的来到无名之地门口巡视,若发现有异状,不管是外人试图进去,还是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他都应当第一时间回禀师门。

  前者还好,附近的山路上布有简单的疑阵,寻常路人若是走过不会看见石门的存在。后者就有些阴森恐怖了,据说石门之后的山腹中藏了一座古墓,师尊们下令不许任何人踏入其中,也不知里面究竟藏了什么。

  不过最初的紧张过去之后,数十日来这里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同之前的几千年岁月一般安静平和,人族弟子便渐渐放下心来。近日听闻附近的城镇清理黑莲时遇到了一些困难,师弟们给他传了讯息,若是有空希望他能去帮衬一下。

  人族弟子犹豫了片刻,平日他都是两至三天巡察一回,如今出行一来一往大约花费五日,顶多只是损失一次记录,想来应当也没有什么问题。是以,他今次检查的格外认真,确保一切的确没有任何异状之后,星工辰仪社的弟子匆匆赶离,前往临镇。

  待他走后,远远一处山坡林中探出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两个布衣短打的男子确认门派子弟已经离开之后,方才走出树林。“这下你可信我了?”其中一个长着胡子的家伙拍了拍伙伴的肩膀。这两个人粗通一点术法,与九年后的古考会勉强可以算是同行,最先他们只是偶然路过阳平,意外的注意到星工辰仪社的弟子行动异常,隔上一两日就要入一次山,路边还特意隐藏了疑阵,当下生了好奇,观察了两天之后,今日跟在修仙弟子的身后绕过阵法,两人终于找到了树林中隐藏的秘密。

  “这石门绝对是个老东西,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看着吧,这次咱们绝对赚大发了!”

  身强力壮的那个当下就想开启石门,厚重的石壁在掌心下纹丝不动,他推了半晌气得咬牙切齿。

  不知道那个星工辰仪社的弟子何时会返回,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足够再去寻其他办法开门。于是另一人当机立断,从一旁长出植物而逐渐松动的石壁缝隙处下手,打开了一个刚好足够一人通过的缺口。

  缺口就出现在石门旁边,若是星宫尘仪的弟子突然生出心思返回,第一眼就能注意到。虽然依照二人的观察,那个弟子通常是站在山脚下看上几眼,偶时会走上来隔着路望一圈,让他们不太放心的是对方今天似乎巡查的格外仔细,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两个盗墓贼合计了一下,当下学着那修仙弟子在路面上布出疑阵的手法,依葫芦画瓢也在石门前留下了一层掩饰。

  术法施展的很成功,盗墓贼颇有几分自得的拍了拍胸口道。“嘿,这下除非那小子再和今天这样跑到门前仔细摸查,否则我保准他只要不上山,绝对看不着咱们的踪迹。”言毕,他还细心的在洞口留下了感应,如果有外人触碰疑阵,他们亦能第一时间知晓。

  准备好全部的退路之后,两个盗墓贼心怀着即将发一笔横财而后走上人生巅峰的远大理想,小心翼翼的钻入石洞。

  石子落入水中,波澜微漾,一切归于最初的宁和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