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咚觉得自己还没睡醒, 否则本应该在店里的韩峋为何会出现在他家门口,手里还拿着亲手制作的特调咖啡?!

  不用照镜子,陈咚就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邋遢:因为在兔子窝里睡了一晚, 他身上的睡衣皱巴巴的,一半上衣掖在裤腰里, 另一半松垮垮地垂落在外;凌乱的头发用洗脸发带随意固定,脸上湿漉漉地还带着没擦干净的水珠,更别提手里还有一支还带着泡沫的牙刷……

  这样的他, 和面前大衣笔挺的韩峋相比,真是两个极端。

  因为一直在户外行走,韩峋身上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 冷空气顺着敞开的大门蜂拥而入,衣着单薄的陈咚下意识地打了个颤, 韩峋说:“咱们进去说话, 这么冷的不能一直敞着门。”

  “哦……好的, 好的。”陈咚赶快让开空间, 韩峋就这样无比自然地登门而入。

  陈咚匆匆转身去卫生间漱口,他又往脸上泼了好几次冰水, 才确认自己没在梦中。走出卫生间时,他因为精神恍惚绊了一跤,踉跄一下才站稳。

  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声, 原本正在客厅里欣赏书架的韩峋转过了身。

  韩峋虽然是第一次登门,却自然得像是来了无数次一样。他的大衣挂在门后,带来的咖啡放在鞋柜上,脚下踏着一双待客用的一次性拖鞋, 怀里还抱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

  原来,电饭锅听到熟悉的声音主动出门迎客, 结果被客人一把擒住,抱到怀里揉脑袋。

  韩峋说:“你的书好多啊。”

  那些书并不是摆在书架上装样子的,每一本都有翻阅的痕迹。只不过,陈咚并不擅长打理书架,书籍随意插在空隙里,有大有小,横放竖放,完全没有章法。

  韩峋想,他要不要送陈咚一个实木书架呢,现在的书架隔层好像有些弯了。

  陈咚有点懵,下意识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结果扶空了,才想起来自己洗漱没有戴。鼻梁上空荡荡的感觉让他有种很不安稳的“裸-奔”感。

  “韩峋,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韩峋捏了捏怀中兔子的后颈,回答:“你今天早上迟迟没来上班,打你电话又不接,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就联系了你舍友,然后——”

  ——然后他就在这里了。

  上次叶星友参加店里的拉花活动,韩峋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没想到这次刚好用上。

  陈咚想起叶星友刚刚打电话让他接外卖,原来醉翁之意不在外卖,而在外卖小哥呀。

  他又追问:“那咖啡店……”

  “休息一天。”

  “主理人没来值班?”

  “今天是工作日,虽然柴骏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该打卡的时候还是要去公司打卡的。”韩峋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宽慰他,“你别多想。我是柴骏的师弟,偶尔停业一天没什么事,他不会扣我工资的。”

  柴骏本来也扣不着。

  能聊的话题都聊尽了,现在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陈咚没去上班?

  陈咚不知道叶星友有没有告诉韩峋自己“身体不舒服”这件事,他刚才洗脸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眼皮也肿肿的,瞎子都能看出他昨晚哭过。

  如果韩峋追问,他要怎么回答?

  深夜里那些让他辗转难解的心结,在太阳升起后就如同露水一样消失在空气中。但他自己清楚,当太阳再一次落下时,露水又会挂在心头。

  陈咚迎着韩峋的目光,浑身僵直。他后悔了,后悔没戴眼镜,那可是他仅存的保护色。

  “陈咚。”韩峋果然开口了。

  “怎,怎么了。”陈咚觉得自己的声带都在颤抖。

  “你爱吃披萨吗?”

  陈咚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空荡荡的肚子让他的嘴巴先一步回答:“挺爱吃的。”

  “那就好。”韩峋弯腰把兔兔放在地上,起身说道,“我刚刚叫了披萨外卖,要是你不爱吃那就浪费了。”

  “……啊?”

  ……

  二十分钟以后,陈咚和韩峋坐在客厅的小餐桌边,面前摆着两张热气腾腾的大披萨,还有沙拉、烤鸡翅、芝士球等一盒盒小食。外卖小哥送餐迅速又平稳,韩峋打赏了他十块钱。

  可能掉眼泪真的会消耗体力吧,陈咚感觉从没这么饿过,他的血量红条已经无限趋近于0。

  在这种时刻,吃高热量高卡路里的食物绝对是最佳补红办法,陈咚一个人就干掉了一张大披萨。韩峋中午吃过东西,没怎么动筷,只随便挑了几个小食,边吃边慢悠悠陪陈咚闲聊。

  陈咚重新戴上了眼镜,视线变得清晰了,他的逻辑思维能力也回来了,终于能流畅回答韩峋的问题。

  曾经叶星友问过他,为什么陈咚如此依赖眼镜?

  陈咚只能告诉叶星友实话:眼镜是他的魂器,没了魂器的他就失去了对抗世界的魔法。

  两个人漫无目的的闲聊,聊店里的熟客,聊今天的天气,聊最近大热的综艺,聊最近看了什么书……

  从始至终,韩峋都没问过一句陈咚昨晚为什么哭了。

  忽然,韩峋的目光被客厅角落里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三摞用厚牛皮纸包裹的东西,码放得整整齐齐,像是小山一样;牛皮纸撕开了一角,露出里面颜色鲜艳且异常眼熟的封皮。

  “那个是什么?”韩峋好奇。

  陈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哦,那个啊……那是我的样书。”他油乎乎的手指头戳戳虾球,“这不是要开小学讲座了嘛,编辑那边给我寄来了三十本样书,让我在扉页签名,再写一句祝福。等到讲座结束后抽奖送给小朋友。”

  韩峋眉毛一挑:“看样子你还没写?”

  “……”陈咚捏住虾球的手僵住了。

  好吧,他承认他就是拖延症。

  明明是提笔就能完成的小小工作,但他总是提不起精神做。叶星友提醒他好几次,他嘴上说好好好,结果照旧每天进卧室时都抬脚迈过那摞书,也不肯撕开样书的包装纸。

  韩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结束这顿卡路里大餐,陈咚的红条也补满到99.9%。

  他收拾桌上的残局,把没吃完的食物放进冰箱,用过的筷子洗干净……等他收拾完走出厨房时,脚步一下顿住了。

  ——韩峋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把那三摞样书的包装撕开,一本一本翻到扉页,然后整齐摆放在茶几上。

  签名的黑笔和练字的草稿纸摆在旁边,只要陈咚愿意,随时可以开始。

  “既然没事的话,不如现在开始?”韩峋看向他,并不催促,而是提出建议,“你签名的时候需要听音乐吗?”

  陈咚隐约感觉到,他红条最后的那0.01终于被补齐了。

  他低下头推了推眼镜:“好。”

  ……

  这真是一个漫长又充实的下午。

  陈咚一个人吃完了一整张披萨,又完成了拖延很久的签名工作。

  他盘腿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暖融融的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落在书扉,他的字很好看,字如其人,规矩不招摇。

  签名书最怕被墨迹蹭脏,韩峋守在旁边用手当扇子,待完全晾干了再合上。

  哦对了,陈咚还喝了韩峋带过来的特调咖啡“冬来”。

  “咖啡已经冷了,你要是想喝,明天到店里我再给你做。”

  “不要!”陈咚莫名坚持,“我就要现在喝!”

  “冬来”是新品,名字起得古怪又神秘,不像之前的“桂花浮玉”“小桔灯”一听名字就能知道大概原料。之前陈咚猜过好几次它究竟是以什么为基底调制而成的,但韩峋迟迟不肯公布答案。

  今天他终于可以揭开这个谜底了。

  陈咚揭开杯盖,浅褐色的咖啡液上点缀着一层深红色的水果冻干颗粒。咖啡虽然凉了,但那股醇厚的苦香并未消散。

  他低下头,期待地品尝一口。浓醇的咖啡冲入口腔,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冬季水果独有的酸甜味道一同在舌尖爆炸。

  “!!!”陈咚只用一秒就反应过来,“你放了山楂??”

  居然是山楂?!

  北方的冬天随处可见冰糖葫芦,去核的红色山楂用竹签串成串儿,挂满糖浆,在室外几秒钟就能冻出薄薄的脆壳。一口咬下去,薄脆的糖衣在舌尖化开,还有冻成冰沙口感的果实一同充盈味蕾。

  用山楂来表达“冬天来了”的概念,确实最合适不过。

  在喝到这杯咖啡之前,陈咚怎么也没想到,又酸又甜的山楂居然能和咖啡融汇得这么好。

  陈咚一口接一口,喝得停不下来。

  他曾经是“木舌头”,对咖啡一窍不通,但是在店里打工这么久,每天都要接触大量豆子,渐渐他就被韩峋调-教成熟,懂得品味咖啡的优劣。

  就拿这杯特调咖啡来说,山楂酱熬得刚刚好,不会酸得喧宾夺主,也不会甜得本末倒置;咖啡独有的苦涩醇香更是让人难忘。

  “可惜咖啡凉了,奶泡也融化了。”韩峋有些遗憾没能给陈咚呈现这杯咖啡最好的口感。

  “已经很好喝了!”陈咚说,“就算是凉了,这也是我心中的no1!说起来,你怎么想到用山楂做特调?”

  韩峋看向他:“因为你啊。”

  陈咚一愣:“……因为我?”

  “你忘了?”韩峋提醒,“那天咱们吃完火锅,离开的时候你吃了一根冰糖葫芦。”

  没错,就是因为这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让韩峋萌生了“冬来”的灵感。

  在此之前,韩峋一直苦恼于要研发什么新品咖啡。提起冬天的水果,草莓和车厘子是绝大多数人的第一选择,但市面上同类竞品太多,体现不出差异化。

  韩峋创意性的加入蒸馏后的山楂汁和熬煮后的山楂酱,多次调配,才让口感达到平衡。

  陈咚越喝越上瘾,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心:“虽然我很喜欢,但山楂和咖啡的搭配太大胆了,我猜顾客的评价会两极分化。”

  “没关系的。”韩峋倒是比他更能接受其他人的差评,“没有任何作品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只要我的目标受众喜欢那就够了。”

  ——他的目标受众是谁,不言而喻。

  陈咚听懂了:韩峋这番话说的是咖啡,又不止是咖啡。

  这一刻,那些原本在太阳光下消失的露水又重新出现在陈咚的心头。

  陈咚想起网上那一条条穷追不舍的差评,想起线下分享会时小朋友们求知若渴的小脸,还有茶几上那一本本已经签好名字的童书。

  他好像,也没那么差。

  无需在意负面评价,更无需沉浸在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中。

  ——无论怎样,总有人会坚定不移地爱他。

  陈咚的心跳声好像变快了,是喝了太多咖啡-因的缘故吗?

  “韩峋,”陈咚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打算一鼓作气把剩下的都干净,“你的咖啡真好喝。”

  “这么晚了少喝点。”韩峋制止他,“晚上会睡不着觉。”

  陈咚:“没事啊!晚上睡不着觉咱们就可以做其他更有意思的事情嘛。”

  韩峋:“……?”

  陈咚:“如果你没别的安排,今晚要不要留下来呀?”

  韩峋沉默几秒,试探性地问:“……你让我留下来做什么?”

  “你一个,我一个,星星也快下班了……你再打电话叫上主理人……”

  现在的陈咚不再是昨晚身负绝症奄奄一息的陈咚,他满血复活了!他掰着手指点人头。

  “——咱四个刚好凑一桌麻将呀!今晚通宵,血战到底!”

  韩峋:“…………”

  原来所谓的“今晚不睡觉做有意思的事情”是指的这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