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酒吧街静悄悄,只有两排文身壮汉分列两侧。
一个年轻人快步走进一家没开灯的酒吧,向吧台前吃拉面的中年男人恭敬道:“组长,下面小弟说那边的车队已经过了志茂街,就要到了。”
男人把嘴里的拉面咽下去,喝了口水一抹嘴:“那就走吧。”
年轻人有些不甘:“组长,真的要——”
北川抬手阻止了心腹说下去:“不着急,先瞧瞧那个组织的成色。”
极道的连年供奉,是那么好拿的么?要是那个神神秘秘的组织不拿出点真本事来……
六辆黑色轿车在酒吧街中央停下,前后四辆车下来20个黑西装墨镜壮汉,同样分列两侧,牢牢护住了最中间的两辆车。
站在酒吧街正中央的北川看着第三辆车上下来的“医疗器械公司上野总经理”和又一个陌生黑衣壮汉,挑了挑眉,挂起笑脸准备迎接,却见上野快步向后走去,亲自拉开了第四辆车的后排车门,一道黑影闪过,一只黑色的鹰隼从车厢飞出,在酒吧街上空盘旋了一圈,又落下,收敛了羽翼落在一个个子不高的瘦弱女人肩上。
北川心中一惊,刚才他和小弟们的注意力都被这只鸟吸引,如果对方趁机发难……
“扁毛畜生不通人性,吓着北川先生了。”女人不光肩上架着只黑色老鹰,怀里还抱了只黑猫,似笑非笑地向他伸出手。
听到这话,极道们纷纷变了脸色,上野使了个眼色,组织成员几乎同时把手进了衣服内侧,冷静的酒吧街上硝烟味顿时升腾。
小表子。
北川再次挂起热情的笑容,伸手与这个画风奇特的女人握手,询问她如何称呼。
“格瓦斯。”女人回答。
“咦?”北川故作惊讶,“在下可是听说贵组织的干部都是以酒名作为代号的呀?”
格瓦斯算什么?饮料?
柚李收回手,摸了摸怀里的黑猫:“北川先生年纪不大,却对我们组织的老皇历很了解。”
牙尖嘴利的黄毛丫头。
北川哈哈大笑,把人请进谈判会场:
一家风俗夜店。
一时间黑衣组织一方脸色各异,上野凑近格瓦斯:“大人,是不是换个干净地方?”
“不必,”柚李扫一眼风俗夜店的邻居:左邻,粉灯箱上金发、棕法、栗发男人千娇百媚,是一家牛郎店,右舍,同样千娇百媚的和服、水手服、比基尼女人的易拉宝昭示着这家浴室显然不是以清洁身体为目的,“不要辜负了北川先生的一番心意。”
有什么好换的,去巧克力味的屎和屎味的巧克力里重新挑一个?
北川之前的确没想到那个神秘组织派来主持谈判的会是个年轻女人,只得让妈妈桑带走衣着清凉的女郎们。
清空的和室宽敞明亮,不考虑它是一家夜店包间的话,看起来倒也挺清爽。
北川盘腿坐下,一抬头,再次短暂地愣了愣:那个代号格瓦斯的女人,竟然也盘着腿。
真是个粗鄙不堪。
鉴于方才几次口舌交锋,都被对方占了上风,北川没有在坐姿上纠缠,等女仆给众人上了茶水,开始了正式商谈。
柚李垂着眼帘听这位新上任的极道头目从出身谈到奋斗,从极道文化谈到仁义道德,从歌舞伎町的没落谈到爱抖露大行其道……
等诸伏景光怕她累,从右肩换到左肩时,柚李终于开口了:“北川先生口才很好,我差点以为自己正坐在中年男司机开的出租车上。”
伏特加闷笑了两声,上野也捧场地露出笑容。
生田组众人的脸色自然不太好。
“格瓦斯小姐不爱听这些。”北川却没有发怒。
“我们组织通常比较直接,”柚李伸手,宫野明美递给她一瓶新开的矿泉水,润了润口,“我已经给了北川先生足够的废话时间,接下来该谈正事了。”
北川老神在在地摇着扇子:“八代目与贵组织有合作不假,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柚李好笑:“北川先生,好好想清楚:你是生田组九代目,还是北川组一代目——这可是两码事。”
北川捏着扇子的手微微紧了紧,这女人果然不好对付,只一句话就把问题甩了回来:他自然是生田组九代目,但所谓继承,从来没有只要钱财不要债务的道理,但如果他敢说自己领导的是个与生田组无关的全新社团,不必她动手,生田组的老人都会扑上来撕了他。
谁给你的脸否认生田组?!
“格瓦斯小姐说笑了。”北川打了个哈哈把这话糊弄过去,不得不开始进入正题,“在下既然诚邀您来此商谈,自然是诚意满满,何必如此尖锐呢?”
“时间宝贵,北川先生,”柚李拧上矿泉水瓶盖递回去,双手放松地搭在膝盖上,“您想闲聊的话,我可以把上野留下来跟您聊上三天三夜。但我也保证,没有我的首肯,您什么结果都得不到——距离今年的分红时间可不远了,如果不能快点谈妥新的分红方案,您就该按照旧例准备美金了现钞了。过去十多年,生田先生从来没有晚交一天,因此,没人知道违约的下场,我想,您也不会想知道的。”
北川唰地收了折扇:“格瓦斯小姐,您知道,在下是一位新任领袖,每天一睁眼,就得为社团所有人的生计发愁,我今天坐在这里,就是在向您表达诚意,避免纷争,和平地解决此事。”
“但是,您却如此直白地威胁,”北川叹了口气,“您令在下很难办。”
“我当然不是在威胁您。”
格瓦斯果然否认,黄毛丫头就是黄毛丫头——
“我在通知你。”
瘦弱的女人语出惊人:“你以为我为什么大老远从东京来到这里来?你是姓北川还是姓生田并不重要,你怎么想同样不重要,我今天到这里来,只是通知你:你以为自己为什么能好好坐在这条酒吧街的店铺里跟我说话?”
女人扯动嘴角,笑容嘲弄:“因为十几年前,组织出人出枪出力帮生田组拿下了这块地盘,否则,今天坐在我对面的应该是……那个被清理掉的社团叫什么来着?”
上野忙回答:“大岛组。”
“对,大岛组的八九十代目什么的。”
“你一直纠结一件事,我是否愿意谈。我当然愿意啊,为什么不呢?北川先生,时代变啦,极道分子和暴走族操着大刀片子和板砖血拼的时代早就过了,大家都是合法良民,违反法律可是要蹲局子的——我可不想像您的前任八代目那样被长野县警抓进去呀。”
“万一,同监区也有个九条、十条什么的,那我可是刷牙都刷不安稳。”生田组成员勃然变色丝毫没有吓住格瓦斯,她姿态轻佻地挠着伏在膝头的黑猫脑袋,轻描淡写丢下让北川掌心冒汗的情报:
他的生父生田组八代目死在监狱中,凶手正是同监区的犯人,他弄了一把硬柄牙刷,磨尖了捅进了生田老头的咽喉里。
凶手登记的姓氏是“丸山”。
但北川知道,他真正的姓氏是——
三条。
对面那个女人也知道。
压住内心的惊慌,北川强笑:“贵组织的恩情,生田组从来不敢忘怀,只是毕竟过去那么多年,原本的分红方案已经不合时宜了。”
北川此刻无比后悔当初的决定,为什么要招惹这个神秘的组织?每年送去的分红并不算太多,他们也从来没有计较,如今这女人手里捏着他的把柄,自己一方面要打消社团中人的怀疑,另一方面又要满足她的分红要求,可以说是进退两难……
步步紧逼不是谈判,柚李听萩原研二的,给了对方一段时间的用以喘息,你来我往地拉扯了一刻钟分红金额。
[差不多了,柚李酱,]萩原研二愉快地甩着尾巴,[该把我们准备的大礼送出去,给北川先生台阶下了。]
柚李不动声色地再次向宫野明美要水,还回去的时候在她手上敲了两下。
宫野明美同样不动声色地背过手去,发出了柚李让她提前编辑好的邮件。
不多时,一个努力绷住表情,眼神中却还是透出慌乱的男人告罪后进入和室,快步走到组长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
北川陡然变色。
几乎同时,警笛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今天是周日吧?”格瓦斯一脸惊奇,“长野县警真敬业啊,周末都不休息?”
北川咽了口唾沫:“贵组织……想要多少?”
“以之前那个数为基准,每年涨10%,从今年开始。”格瓦斯终于露出了笑容,“您看,我方的要求就是如此简单,何必浪费时间呢?”
北川制止了又惊又怒的下属们,低头认输:生田组盘踞长野多年,也不是没有暗中买通过些警察,但黑警就是黑警,上不得台面,既不可能公开给社团撑腰,更不敢暴露自己收了社团的钱……
这个女人却能调动长野警察本部的刑警在谈判中以查案为名突袭他情妇的店。
无论是情报,还是和警方的关系,生田组和他都输了。
那个女人没有说谎,她给出的价码已经很低了。
自己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