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电台直播间。

  密闭的直播间内,白浪戴着黑色针织帽,松软的米白色毛衣,把他那双湖蓝色眼珠衬得分外温柔。脚上穿着一双怪物爪拖鞋,戴着全包耳机,状态松弛。

  坐他旁边的郝运来,照旧穿了严严实实一身黑。棕色卷毛被耳机压扁了些,这是跨年晚会后,跟白浪的第一次见面。

  接受采访,还是白浪的采访,他整个人显得有局促。

  直播间里有一堵透明玻璃,跟录音室一样,能看到导播室里的工作人员。独孤朗不在,他到走廊打电话了。

  电话另一端是巨石的声音:“独孤北去过你住的小区,但被保安挡了下来。他最近想搞直播卖服装,刚下单,竞争对手就出了高仿,他挤压了很多衣服卖不出,目前资金周转困难。”

  “他爸倒是低调,喝茶打高尔夫,没见异常。”

  他低声跟电话那头说:“继续盯着。”

  挂掉电话,他定了定神,转身走进导播室。迈入导播室,先扫了一眼郝运来,刚好碰上郝运来的目光,他漠然的嘴角扬了下,安静站在角落。

  白浪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啧”了声,嫌弃道:“还看,工作生活都在一起!不腻吗?”

  郝运来收回目光,嘴上淡淡道:“哥,你这话听着,有点酸啊。”

  他知道春日生又接了新综艺,这次拍摄地还很偏远,他跟白浪两人正在异地。

  白浪撇嘴:“哎哟,看来你已经不是我的头号迷弟了!对着我连些许敬畏都没,还会损人了。”

  郝运来笑了笑,没继续跟他深聊。

  他今天总是心神不宁,如果细看,能看出他随和的脸上,闪过一层担忧。昨晚后半夜,独孤朗梦魇,嘴上喃喃,把郝运来惊醒了。

  独孤朗常说,他遇上郝运来后,发现他长大了不少,各方面的。郝运来则认为,独孤朗改变了不少,各方面的。

  身边有亲人、朋友,能陪他出生入死,还有爱人跟他出双入对,他不必像过去那样,活在孤岛与世隔绝,担心把谁连累了。

  从表面看,独孤朗跟古早的“非酋体质”割席,脱胎换骨成一个成功的集团老板。但当日在餐厅,遇见独孤北,他会一秒变回当年那个初中生,压抑又愤怒。

  加上昨晚的独孤朗梦魇里说的话……

  郝运来有一种预感,事情并不如独孤朗表面看起来的轻松。

  ……

  时间差不多,郝运来意识拉回现场,编导在门外举着手指倒数:“5,4,3,2,……”

  直播间的“ON AIR”红灯亮起,这灯,让郝运来想起的医院手术时的“手术中”。

  电波里播出【白听不厌】的节目版头:“用耳朵听,听百次都听不厌的好声音……”

  白浪靠近电容麦克风,磁性声音随着电波释放出诱人的荷尔蒙:“大家好,我是【白听不厌】的主持人,DJ小白。”

  “今天,大家接好运!”他眉毛一挑,朝郝运来给了个信号。

  郝运来立刻意会,凑近面前的电容麦克风:“听众们大家好,我是Lucky,郝运来。”

  白浪搞怪地笑笑:“为了隆重欢迎Lucky老师光临【白听不厌】,我们特别挑选了非常适合你的人设的背景音乐。”

  话音刚落,“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腰带……”的歌声,已经呼天抢地从耳机里传出。

  郝运来:“……”

  白浪调皮笑笑:“今天就让这首歌,陪伴我们整期节目,也让我们今天的听众,都能沾沾Lucky老师的好运。”

  郝运来伸手扶额,幸好是电台节目,听众看不见他的窘态。

  听众看不见白浪真容的时候,都以为他长得阳光幽默,他在做电台节目的时候,就总是微微笑的。跟私下耍酷的音乐人不太一样。

  白浪挑起湖蓝眼眸,笑着开问:“Lucky老师的新歌【重生】,我本人很喜欢,在我们节目播放过很多回。也恰逢最近的实时热点,让这首歌,从小众歌曲,成为有某个事件的标志歌曲。”

  “在创作阶段,有预料到这首歌能火成这样吗?”

  郝运来摇头,非常坦白:“没有。”

  “在【重生】主创找到我之前,我还没接触过广播剧。我也是第一次付费听广播剧。【重生】原著是大IP,讲述校园反霸凌。但对于这首歌会出圈,我跟主创木老师,都是始料不及。”

  白浪挑挑眉:"跟你说个秘密啊,【重生】也是我人生的第一部广播剧。打开了我新世界的大门。”

  郝运来惊讶道:“真的?那我替主创,谢谢白浪老师真金白银的支持。”

  白浪摆摆手,让郝运来不要假客气:“我第一次听【重生】的时候,感觉是想表达,对外界不公的反抗和愤怒,但听完广播剧之后,再听【重生】,会不自觉代入剧情,外界的不公,会具象成为校园霸凌。”

  郝运来点头:“确实,作为主题曲,【重生】是基于固有剧情的衍生创作,像戴着镣铐跳舞。”

  “Lucky老师,在创作时的心路历程能分享一下吗?”

  白浪把娱乐话题拉回音乐,郝运来神态也跟认真:“创作灵感,最开始肯定基于原著。但我创作的第一版demo,主创团队反馈是过于愤怒、暗黑。”

  “后来,我反思当时愤怒和暗黑的原因。可能是源于,我内心阴暗地希望恶人有恶报。”

  “但现实是,大多数校园霸凌的涉案人都是未成年人居多。再未造成重大人身伤害的时候,法律上对这类事件的惩戒,大多是治安拘留,或者监护人管教。但他们对被霸凌者的影响却是终身的。这是我愤怒的原因。”

  “可大多数的艺术创作,都是提出问题,并不负责解答问题。好比我的音乐里,告诉大家撕掉外界的标签,不要接受PUA。但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人,都只能是当事人自己。”

  “我们用颜色、音乐、词汇,表达我们眼中的世界,传达态度。但我们实际上,无法拯救每一位受害者。我只是个旁观者,对他人命运和选择,只能尊重。”

  白浪巧妙地总结:“但是有发出过声音,总是好的。”

  郝运来点头:“对,所以我很荣幸自己参加了这个项目。并且,我在摒弃暗黑的表达后,找到了更客观,更有力量的视角。呈现出大家听到的【重生】。”

  白浪:“这个中间的转变,发生了什么事吗?”

  郝运来眉眼弯了弯:“我们遇到了一场霸凌。”

  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白浪湖蓝色眼珠瞬间瞪大:“能分享一下?”

  郝运来笑了笑:“第一版demo被否了之后,我遇到创作瓶颈,所以跟朋友去散心。具体地方不说了。”

  “途中遇到一个被霸凌的小孩,当时我的朋友小小惩戒了一下那群霸凌人的学生。还录下了视频,给被霸凌的小孩留了后手。”

  “无独有偶,我朋友也曾被霸凌过。”

  白浪低声问:“他被霸凌的原因是什么呢?”

  郝运来的视线扫向导播间的角落,目光跟独孤朗不期而遇。眼神里像在询问什么。

  心有灵犀似的,独孤朗浅浅勾了勾唇,郝运来瞬间明白他的信号。

  郝运来笑笑:“霸凌一个人,从来不需要原因。”

  “不是有句话,呼吸都是错的。说的就是被霸凌的人。”

  白浪:“那这位朋友……最后有告诉老师,或者家长?”

  郝运来沉吟:“很多人都说,会被霸凌,是因为不懂得反抗。让一个小孩孤身反抗,其实并不实际。我朋友,过去一直在反抗,可最终也只能转学。”

  “但是,在10多年后,他再次遇见被霸凌的人。会跟那个被霸凌的小孩说,手机上的视频,你可以用于保护自己,也可以选择删掉,继续懦弱。但我希望,是前者。”

  “转折就是那时候来的。”

  郝运来:“受害者,也有选择的权利。选择被霸凌,选择反抗,都应该被允许。”

  “跟我的创作一样,你可以选择理解成撕掉标签,也可以选择理解成反对校园霸凌,无论哪种选择都被允许。”

  “所以,在热搜爆出的时候,有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感觉。表明社会大众对反霸凌的关注度,不断提升。而受害者们,像事件里的14岁女孩,已经懂得用法律等途径,反对霸凌保护自己。”

  “14岁女孩尚且有这种觉悟,我作为一个音乐人,能添一把火星,算是略尽绵力吧。”

  ……

  白浪:“不知不觉,节目来到尾声了。我们再给Lucky老师的【重生】打下歌,希望大家,都能摆脱困境,迎来好运。”

  【重生】的音乐响起,直播间里“On Air”的红灯熄灭。

  郝运来摘下耳机,松了口气。有种解脱的感觉。

  白浪走到他身边,双手交叉,身后倚着主播桌沿,垂眸打量他:“你那个被霸凌的朋友,是独孤朗?”

  郝运来抬头,碧绿眸眼很温柔:“是,想不到吧。”

  白浪“吼”了一声,有些难以理解,手指比划着:“他……他这样的,也有人敢霸凌他?”

  独孤朗这一米九的身高,双开门的身材,一手扯开他跟春日生的力量,会被霸凌?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郝运来歪头:“他这样的就不会被霸凌?你这是刻板印象。”

  白浪还想追问,独孤朗已经敲门进来了。他看了眼郝运来:“Lucky,时间差不多了。”

  郝运来回头看白浪:“哥,我还有行程,先走了,再聊啊!”

  “哎哎哎!”白浪的瓜没吃够,郝运来就跑走了,留下独孤朗一个警惕的对视。

  --------------------

  作者有话要说:

  提及的霸凌事件在34章提及过。

  存稿剩下两章……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