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这么紧绷呢?”苏伊朝他走了过来,脸上笑意未变,仍是他平常最惯用的、最能吸引人的表情,“为什么要对我怀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而那些围在他身边、向来喜欢吃醋的人居然没有阻拦,也没有对季行露出充满敌意的目光,反而像是失去了操控的人偶一样,眼神空洞地呆立在原地。

  季行并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向后退去,不闪不避地站在原位。

  苏伊越是靠近,他的感觉越是怪异,唇舌间居然渐渐产生了一种甘美的滋味,天生失灵的味觉竟再次恢复了正常。

  不对,不仅仅是恢复了正常。季行抽出一点注意力感受了片刻,意识到这种“味觉”是经过增强了的,那种莫名甘甜的味道几乎直入心底,给人带来巨大的诱惑。

  如果他真的从未拥有过味觉,这种诱惑也许会更加强烈。当然,真正能起到控制人心的效果的还是苏伊的力量,正在无形地渗透过来。

  “要接纳我吗?如果你愿意接纳我,我将为你恢复你所有失去的东西,就像你现在所感受到的一样。”苏伊笑吟吟地询问道。

  他看着季行,并不觉得他会为自己带来多大威胁,毕竟站在这个世界顶峰之上的诸神都已早早被他控制,一个普通的凡人又怎能逃过呢?

  不过,他又想起自己刚出现在这个世界时的往事,想起来季行曾经竟然半点不怜悯他,反倒将他关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有上前,站在了与季行只隔几步距离的地方。

  “距离够了。”季行心想。他并不敢过多思考,也不敢再回应任何话语,只是按照早已谙熟于心的计划,寻找着恰当的时机。

  “什么?什么距离?”很显然,凭借苏伊现在的力量,听取季行心中所想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你希望我再靠近一点吗?”

  见季行没有反应,他又用纤细葱白的手指点了点唇,脸上挂着做作的表情,向前又走了一步。

  “反正你也没有地方可去了,为什么不留下来?”苏伊不解地问道。

  “我可以消除你身上的一切缺陷,让你回归完整,而你也只需要陪伴在我身边就好。”

  这次,季行终于直视了他,回答道:“因为……”

  “为什么?”

  苏伊有些急切地向前又进了一步,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他的回答。

  征服这个世界、将这个世界改造成适合“他”生存的巢穴的计划十分成功,只不过,苏伊有些追求完美的强迫症。早早死去的那些人不必再提,是他们自己太弱;但对于剩余的强者,他的野心驱使着他,将这些人全部收集到自己足下。

  “因为我还有一些未完成的愿望,需要你帮忙实现。”

  季行看着他,神色不再冷漠,逐渐变成了与他所征服的人无异的爱慕和狂热。

  苏伊最熟悉这样的目光了,每当他看见自己选定的目标露出这样的神色,他就清楚,马上就会又有一人落入他所编织的网中了。

  “什么愿望?”想到这点,他忍不住换上了更能惹人心疼的表情。

  “你能再靠近一点吗?”他听见季行这样请求说。

  “当然,说吧?”

  苏伊向前又靠近了一些,此时,他和被他所控制的神祇们已经隔得很远了。

  季行突然向他伸出了手,苏伊有些惊讶地后退了下半步。但在看出来季行只是像他所诱惑的其他人一样被他吸引,想要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时,他也不再闪避,反而主动贴了上去。

  在季行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脖颈一凉。视线也突然天旋地转,旋转过后就变成了俯视的角度,如同有无数双无处不在的眼睛一般,从四面八方观察着这个世界。

  又过了几秒,当看到拿具倒伏在地上、脖颈间一道血线,喷溅而出的血液染红了衣服的少年身体时,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一切。

  “你竟敢!?”

  化名成“苏伊”,从外界侵入这片大陆的生物漂浮在空中,显露出了它犹如交缠在一起的触手,又像是大脑一般的真实外形,愤怒地颤抖着。

  每一根触手都相当于它的眼睛,无数只眼睛在愤怒地寻找着季行的踪迹;触手挥舞着,想要将他撕成碎片,可却根本寻找不到他的踪迹。

  漂浮在空中,犹如粉色的畸形云团一般的生物突然转动了方向,两条触手伸长至数百米,向着地面上的一处阴影抽去。

  只是碎石罢了。

  将触手从被击碎出一道极深的裂隙的地面上收回来,它越发烦躁,漫无目的地肆意抽打着它所能见到的一切,似乎希望这样就能恐吓到季行,让他主动现身一般。

  “真是凶险。”季行通过预先布置好的魔眼观察着苏伊或者说“它”的动作,在看到它将那块石头抽得粉碎时流下了一滴冷汗。

  实际上,仅仅半秒之前,那正是他所站立的位置。如果不是撤离得即使,他恐怕就会同那块石头一个下场。

  当然,那还是最好的结果了。

  现在若是被苏伊发现,他甚至无法像那些早早就被蛊惑了的神祇一样,在混沌中失去自我,恐怕会面临漫长的折磨。

  眼前,季行所能观察到的角度已经越来越少了。苏伊在发疯的同时也抽坏了不少魔眼,他现在藏身于一个偶然发现的、相对安全的空间夹缝中,只能通过魔眼观察那边的情况。

  观察那团触手发疯并不是季行的主要目标,他真正观察的是触手力量是否存在衰减。尽管它已经凭借“苏伊”的身份掠夺了巨量的能量,但那些能量并非全部都储存于它的本体,即宫殿这里的触手团身上。

  为了更好的掠夺能量,它将自己的触手又分出无数小团,散播于大陆的各处,而大部分能量实则都还储存在散步各地的触手之中。

  它们虽然都归属一体,但只有真正吸收完全部能量、准备从这个世界撤离的时候,才会将所有能量汇聚在一起。

  这些正是他吞噬其他触手时,从它们身上所得到的知识。

  而这也方便了季行的计划——如果暂时隔绝触手本体与各个分/身的联系,再趁着这个机会毁灭分/身,是不是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削减它的力量?

  季行也不能完全确定计划是否能起效,但这是他目前的最优选择了。

  而他现在等待的,正是它发泄到一定程度、本体力量薄弱,最便于他隔绝联系的时机。

  就是现在。

  在他面前,魔眼所能提供的视角只剩下两三块的时候,季行毅然放开了对他所吞噬了的触手的压制,任由它们活跃起来,企图将他也改造成与它们一样的生物。

  混乱的意识在不断冲刷着他的精神,他逐渐失去了对“自我”这个形象的印象,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身份,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人类。

  “我……是谁?”

  很快,他就失去了这样的疑问,精神陷入了沉睡一般的状态。

  从外界看来,淡粉色的半透明触手竟像是从他体内伸展而出一样,又合拢成花瓣或虫茧一般的形状,将他包裹在其中。

  而在精神空间内,逐渐有触手向中心探去,企图彻底毁灭他的精神,但却在即将触及核心的时候被一扇门挡住了。

  门?

  它们无从思考门的含义和来历,因为转瞬之间,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

  在具象化成银白色洪流的精神力中,换做是它们瞬间就失去了优势,被裹挟着,被反向控制了。

  季行睁开了眼睛,又有冷汗滴落。

  精神空间的争夺对他来说同样不好受,更别说他是先主动放弃优势,再凭借“塔”所储存的过往记忆,依靠巨量记忆对抗来自外界的攻击,重新唤醒他的精神对自身的确认。

  不过,这也是必须的过程。

  凭借刚才的过程,他的精神力在外在上,已经拥有了和那些触手无异的形态,足以迷惑那些被留在大陆各处的小型触手团了。

  接下来,他凭借这暂时的伪装,侵入触手主体对分/身的控制渠道,并且在主体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除主体以外的存在。

  哪怕已经有了伪装,想要做成依旧并不简单。

  为了争取时间,抢在主体发现之前办成这一切,他几乎要将精神力耗空。与之相对应的,巨大的精神力消耗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他攥紧双拳,指节发白,传来了近乎要绷裂的痛感,肋下生生抽疼,似乎连呼吸都变成了刀割。但这与精神上承受着的痛苦相比已经微不足道,甚至难以注意得到。

  “好在……成功了。”

  又经过了令他感到无比漫长,实则短暂的一段时间,季行如同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一样,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痛苦而颤抖着。

  此时此刻,人类居住的大陆各地也都发生了剧变——

  在某个王国的都城内,日思夜想着曾经拯救过他的少年的国王突然惊醒,惊恐地对着镜中因思念已然憔悴的面容。

  偏僻的山村之中,聚在一起憧憬着传闻中“受神明所宠爱的少年”、渴望着见他一面的村民们突然醒悟,对自己放弃劳作、幻想着与他们无关的事情的行为大为不解。

  四处流浪的战士突然扔掉了一直被他视作珍宝的华丽剑鞘,这曾是一名少年送给他的,可他却不明白,以自己的谨慎,怎么会接过陌生人赠与的东西。

  ……

  触手本体在暴怒之后,意识到它竟与分/身们失去了联系。再次寻找几圈,它终于找到空间夹缝,将其撕裂开来,探进来的一条触手之上裂开圆形的痕迹,从中绽放出一只眼睛,与季行对视。

  “我找到你了。”

  突然间,它再次变回了苏伊的模样,继续一开始的诱惑,说道:

  “你是否愿意臣服于我?那样的话,你做过的这些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季行现在是真的想笑,他很清楚这不过是对方暂时的示弱,目的是为了麻木他,毕竟现在大部分分/身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不过,由于他大量的精神力都用于夺取控制权了,他并没有多少力量来抵挡苏伊的控制,差点如它所愿,回答了“好”。

  “笑话。”他说道。

  季行的左手背在身后,指尖被划破,一滴血珠滴落在最后一张卷轴上,迅速地激活了整个法阵。

  正试图控制他的苏伊来不及反应,却也在刹那间感受到了正在发生的情况——

  被他精心安置好、用以将他的力量辐射至整个世界的触手全都遭到了攻击,半数以上都在瞬间失去了生机。

  一丝血迹从季行嘴角溢出,但他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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