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尤利安的身体向后靠去，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他还变出来了一桶爆米花，捧在手边，一副悠哉看电影的姿态。
另一边，陶瑜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虽然不知道季行为什么没像系统所说的那样被袭击到，而是躲了过去，不过他也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将对方的注意力引向角落处的那人，别让季行再盯着自己。
好在系统这次没有再失误，原本正待在阴影中的沈林主动走了出来，不用陶瑜刻意地提问“那边是不是有个人”之类的问题。
“季、行？谁、你、是？”
从黑暗处走出来的人有着苍白黯淡的皮肤，过于瘦削的身材和脸颊。精致的五官摆放在他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美好，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具蜡像。
即便陶瑜早已从系统的口中听说过这位“因为严重违背规则而受到惩罚”的前宿主，听系统描述过他所要承受的后果，但亲眼看见，依旧受到了惊吓。
系统的描述再怎么详尽，也比不过这样真实可感来的震撼。
也是因为陶瑜和其他任何一位攻略者一样，坚信自己会是能够完成任务、最终获得奖励的那个，只把其他人的失败当成了笑话，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可能变成这副样子。
但沈林的存在提醒着他，揭开了他靠自欺欺人封上的那扇窗，逼迫着他向外面的那片黑暗看去——你究竟多么天真，以为自己也能逃过去？！
季行在他身后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林靠近了他，那双向下滴着黑红色液体的手也抵上了他的脖颈。
「停下！」
系统喝止了他。
沈林不甘愿地放下手，绕过他，向季行走了过来。
他虽然已经被系统的契约反噬，变成了被掏空灵魂只剩下躯体的人偶，但还残留着一丝丝执念。
他只剩下了怨恨，怨恨着新的攻略者，怨恨着让他失败的季行。
陶瑜也听见了系统的声音，吓了一跳，行动也变得慌乱起来。不过在系统的催促下，他又赶紧提醒季行：“小心！”
话音未落，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响声，沈林就已经被放倒了。
这一刻，陶瑜张着嘴，呆在了原地。
周围的环境似乎很安静，只可惜季行注定享受不了这样的安静。
除了陶瑜和系统的对话以外，他现在还能听见系统专门编造出来的、试图用来骗过他的所谓“沈林的心声”。
这种所谓的心声与沈林曾经找人对尤利安下手时的所思所想极其相似，饱含着怨恨，充斥着傲慢之情。
沈林的声音与系统的声音相呼应，听起来倒是极为真实。
系统似乎是想以这种办法让季行相信，沈林才是这地方唯一的攻略者，仍旧是它所扶持的对象，而不是为了让他对陶瑜放松警惕而抛出来的弃子。
只可惜季行现在已经看破它了。
一切的挣扎与计划都不过是徒劳，除了他今日为了引系统上钩而主动走过的剧情能发挥些作用以外……
……奇怪，头有点疼，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今天太过冒进，让系统规划的剧情推进太多的原因吗？
不过也感谢系统，他这段时间以来进步最快的就是演技了。
陶瑜站在他面前不远处，却被他现在完美的表情震慑住，半点没有发现季行的不对劲。
「成功了吗？」
不光是陶瑜看不出来，连系统的声音中也难得的带上了些许迟疑。
“我怎么知道，你都检测不出来，我更不可能通过表情看出来他现在什么情况。”
陶瑜抱怨道。他可不想从系统这里听到任何否定答案。
「再等等……成功了！」
看到季行将晕过去的沈林扔到一边，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时，系统终于判断出了结果。
「很好，从此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怀疑你了。」
随着系统的“判定”同步产生的，则是对季行本人的限制：
季行清楚的感受到，在系统说出这一句话之后，他的部分记忆再次产生了模糊，而对陶瑜的怀疑、那些已经被他验证的信息也在逐渐淡去。
不过，只有一瞬。
系统的能力十分奇诡，难以描述，但他现在好像越来越能够理解在它背后运行的规律了。
似乎只要他想，就可以和系统一样——不对，应该是比系统更加精妙，更不易引人察觉——规划出剧本，为他人划定该如木偶般上演的剧目。
最后，将整个世界变成独属于他的木偶剧场。
现在，决定权就掌握在他手上。
这回，季行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趁现在，他又相信你，今天的剧情也都很顺利，赶紧去加把劲攻略！」系统催促到。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陶瑜答应说，“让我先想想到底该说些什么啊。”
季行忽略了陶瑜。
他并非是如系统所想的那般，因为看到沈林、因为想起过去的遭遇而变了脸色，也并非是刻意伪装出来引系统误解。
他现在确实在被负面的情绪席卷着，但却是因为连接在他手上、系统身上与沈林四肢上的透明丝线。
系统想要操纵沈林，自然在他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力量。
而现在季行身上的能量有半数都与系统同出一源，这些同源的力量在侵蚀着系统残留的部分，也让他继承了对木偶的掌控。
“你不想报复回去吗？不想让这些人也再次尝到苦果，不想让那个系统也栽倒在同样的坑中吗？”
不需要。
“你不想变得更强，脱离现在的困境，获得自由吗？”
不必使用这种形式。
“想一想你的过去，那些被蛊惑的人和神，那些不称职的家伙。他们受骗毁灭了你的一切，最终却只是一死了之？”
这回，与这道声音同时出现的，还有过往的图景：
被烈火焚烧的白色浮空城。
人们身上无法扑灭的火。
向下坠落，再坠落。
拖着重伤的躯体从废墟中醒来，周围是一片焦土，但这样也好，身上不会有血液滴落，在被人发现之前赶紧逃跑。
处决背叛者，心中的空洞却已无法填满。
被请求着，在亦师亦友的故人走向疯狂前终结他，给予他一个体面的结局。
混乱，无序，癫狂，整个世界似乎都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而疯狂，都争夺起他来。
潜向海神的神殿，盗走他的力量。
还有更多的……人？神？如果他们也要阻拦自己，那他会在这之前终结他们。
这真的是正确的吗？他有时也在质疑着自己，如果认定其他人都走向疯狂了，那为什么真正发疯的不是他自己？
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熟悉的面孔，在控诉着，在咒骂着他。
“你以为你能审判我们？你真的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刽子手，带来灾祸的人明明是……”
没等对方将“你”字说出来，就已经被无尽的银白色光箭贯穿。
他挥散了剩余的力量，走上前去：“其实你说错了一句话，我从不认为我无罪。”
再往后，记忆又断断续续起来，像是信号不佳一样，只零星跳出来几幅画面。
被围攻，脱困，反杀，被围攻。
季行陷入了无休止的循环。
直到最后，被围攻，力竭，他的身体或者说是头颅似乎突然轻盈起来，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上升去。
发生了什么？
咒语，诡异的咒语，祈祷，契约。
……
“足够了。”他说。
不，不对，真的能抵消吗？
“他们的灵魂可没有彻底消亡哦，还在那些地方，被那团碎肉般邪神包裹着。如果你想，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把他们再放出来，让他们感受你的痛苦与挣扎哦？”
“真的不要复仇吗？复仇到这种程度就已经足够了吗？就这样就要停手了吗？”
那又有什么意义？我不需要，我不愿意，我从不是在为自己复仇。
“或者，想一想你的小情人？你不好奇剩下的记忆里是什么吗，你不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你不想和他一起离开吗？”
好奇，非常好奇。
“季行！！”
光幕另一侧，原本正在闲适地看着电影的尤利安简直快要疯了。
跟随着季行的隐藏魔眼不仅能够让他观察季行现在的动向，还能起到定位的作用。他试图将自己直接传送过去，用什么办法都好，让季行现在立刻清醒过来，只可惜连传送都被阻拦住了。
“你真的疯了？！”
尤利安不敢置信地攻击着拦住他的屏障——某种熟悉的银白色，犹如在地面之上观看星辰；熟悉的能量波动，是独属于季行的力量。
他不可能认错，也绝不会有模仿出来的东西能够骗过他。
“是因为灵魂碎片的事情……？是污染在反噬？”
尤利安意识到了什么，拿出来了一只微型星象仪，就是季行摆在家中的那个。
分割自己的灵魂，以此为防线，用无数碎片囚禁另一个生物的灵魂，宁可自己粉碎也不能让它复生。
尤利安想要从这种疯狂的计划中保下他，就必须谨慎小心，时刻注意着一切。
这个仪器其实仅仅只是造型像星象仪而已，实际上却没有任何实际对照的星系。现在，星象仪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了，看起来更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星象仪其实是他很久之前放进季行家里的，用幻术编造出来了一个“季行路过某小摊发现了这件有趣物品”的记忆，就是为了能够让他准确的观测季行的记忆解锁进度和受污染程度。
“60%……还在上升？”
尤利安的瞳孔再次变成了尖细的针状，金色的双瞳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
此时此刻，再看下去已经毫无意义，污染率的上升又不会因此而突然减少。
尤利安开始在屏障之外绘制法阵。
与其让季行这样下去，不如先用别的方法，依靠外力打断其中正在发生的一切。比如一场爆炸，至少能暂时拖延住几秒。
只需要几秒钟……几秒就够了！
过去的记忆也在他的灵魂中逆流，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此刻的时间无法扭曲，无法欺骗；而在空间被分割成两层，他再次被隔在外面，只有等到屏障之后的人影向他伸手，他才能够受邀进去。
尤利安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无力感。
——就像他第一次遇见季行一样。
而在异象空间内，昏黄的灯光下，陶瑜正在系统的建议下继续引导季行走剧情。他开始尽力“关心”季行。
“他怎么毫无反应？”
「也许是你表现得还不够？」系统思索之后说，其实他也不明白。
“真是麻烦。”陶瑜忍不住吐槽道，“怎么看别人救赎起来就那么轻松？哪怕两个人之间本来就有什么深仇大恨，随便说几句好话，送点不值钱的东西都能被放在心尖上记一辈子，快死了黑化了也能想起来。”
“轮到我这里，我的词库都快用光了，怎么还是没半点成效？我跟他也没仇啊？”
季行其实完全没有听他在说什么、没有关注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在专心回答自己心底的声音。
“力量没有好恶之分，全看掌握它的人如何使用，你不是也支持这样的观点吗？”
是啊。
“所以，你要接受它吗？接受这份力量？”
不知道为什么，季行居然从这声音中听出了一丝迫切。
“那还是算了吧，对不起，不需要。”
“太好了，那就让我们……等等，你说什么，不需要！？”
“对啊，不需要。”
“就像系统抛弃了已经没用的攻略者一样，你也打算抛弃系统，直接从我这里下手吗？你们还真是相像，只可惜起不了作用。”
季行的指尖迸射出银白色的星芒，散发出明亮而稳定的光辉，从手指间飞出，又散作千万颗细小得多的星光，环绕着他周身转动。
光辉所过之处，在他的身上逐渐显现出了淡红色的薄膜，薄膜又像遇热溶解一般向下褪去，在滴落到地上之前消失不见。
在季行的声音中，那道不停在引诱着他的声音发出那不清晰的、犹如一边喷吐着泡沫一边发出的诅咒声，越来越小，最终再无声息。
无论是尤利安在外界制造出的混乱，还是季行在灵魂之中发生的激战，系统和陶瑜都毫无察觉。
系统如今已经是邪神的弃子，是被季行的罗网困在中间的猎物，它在计算着飞速上涨的剧情进度，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时间也进入了倒计时。
季行已经分不出多余的情绪去应付系统和陶瑜了。
好在刚才的争夺虽动摇了他的灵魂，却也让他获得了更多能量，拥有了短暂破解系统力量的能力。
将系统内部的“判断”更改掉，将它的剧情改成已经演绎完毕的样子，季行听见系统“完成了，今天就先这样，不要太过冒进”的声音，松了一口气。
轰——
轰——哐——
他们所身处的空间突然不再稳定，从展厅的天花板上掉下来无数虚幻的碎屑，脚下的地面并没有在颤抖摇晃，而是像水流一样卷出漩涡，将人向中心卷去。
在前方，出现了一道可以容纳一人通过的裂隙。
季行没有任何迟疑，跨过裂隙，从异象空间中出来了。
“尤利安？！”
季行刚出来，就震惊地发现在外面大搞爆破工程的人居然是尤利安。
“我还以为是系统又打算干些什么。”
他哭笑不得，哪怕已经能完全看透系统了，现在一发生什么最先想到的还是它规划的好事。
既然不是系统，那么一切好说。
季行给系统发去伪装过的指令，让它以为接下来的事都是它自己的计划，告诉它将陶瑜直接带走，不从裂隙处通行。
“你没有问题了？”
尤利安倒是一副十分警惕的样子，一边摆弄着古铜色的星象仪，一边看向季行，看起来仍旧不怎么相信他不是冒牌货。
“这样，先回答几个问题。第一个，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具体点。”
季行：“？”
“你确定我真的能回答出来？”
“好吧，通过，下一题。你是喜欢猫形态还是人形，又或者是猫耳猫尾的人形？”
一丝红意蔓上了季行的耳朵：“你确定这真的是能大庭广众问出来的问题？我觉得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你更加可疑吧？”
“可以了，正确答案，过。”
尤利安没撑住，还是流露出了笑意：
“好啦，无需担心，我已经用别的方式确认过了。”
他打了个响指，在两人周围，逐渐显现出无数暗金色的音符般的符文，构筑成一个庞大复杂的法阵，将季行牢牢锁在其中。
看着这些音符，危险的感觉涌上了季行的心头：
“这些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判断你是不是本人，”尤利安凉飕飕地说，“如果不是的话，咔。”
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季行：“……真不错，还得是你。”
这种说话方式很尤利安，他敢肯定下一句就是在打补丁。
“开玩笑的，”果然，尤利安说，“如果你被控制了，被污染了，或者随便怎么着了，这也只是会让你陷入沉睡而已。”
“沉睡之后，当然就轮到我帮你解决问题了～”
季行当然注意到了“解决问题”。
也就是说，尤利安不光清楚他身上的问题，同时还有一套能够肯定有效的方法？
联想起尤利安之前偷偷摸摸的出去，季行已经不需要怀疑，能够直接肯定他的动向了。
不过，虽说他确实很好奇到底发生过什么，连与那声音对话时都承认了这一点，他却没打算真在现在就去解封这段记忆。
其实现在他所收集的“珠子”已经足够多足够全了，只需要随便来一根线就能全部串联，而线此刻也正被握在他的手中。
但季行没有半分串联一切的心思——
期盼着他、怂恿着他串联的是那个邪神，是与他破碎的灵魂粘连在一起的那个东西，是他现在所得到的诡异力量的源泉。
而他却不能让那个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复生。
直接面对所有真相和过去，虽然能解决他现在的所有困惑，却也会让接纳那些未经净化过的灵魂碎片。
等到了那时，他要在灵魂空间内夺得控制权、驱逐走外来者，就比现在困难得多了。
不过现在问些别的倒不会有太大影响：
“说起来，我总感觉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有点像是苏伊？就是系统口中那个‘最强的攻略者’。”
尤利安看向他，似乎在斟酌该用什么样的词句来描述，最后说道：“系统了解的并非真相，它也只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至于苏伊，他拥有比系统更强的力量、更高的权限。”
“也就是说，他才是真正代行邪神力量的那位？”
季行随意地说了出来，在尤利安警惕的眼神中摊手道：
“这不是看今天的环境比较合适吗？”
“如果我表现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正好可以直接把我打晕带走。”
尤利安：鼓掌，冷漠脸点赞。
尤利安棒读道：“哇，考虑得真是周全，厉害啊。”
就在两人轻松愉快又尬趣横生的站在外面交流重要信息的同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怪异的灼热感。
二人：什么？怎么了？
不等他们回头，第二轮爆炸声就又响起来了。
火光冲天，热浪翻滚，被炸上天的碎砖碎瓦乱飞，这还是尤利安见势不妙赶紧去将周围的空间单独圈出来的结果。
半空中更是出现了可疑的裂隙，就像是纸制的城堡被撕裂，露出后面的世界一样，裂隙之后出现了难以描述、难以想象的瑰丽背景。
在这样的余波之中，两人对望，眼神中是如出一辙的绝望：
完了，这真的有可能不被人注意到吗？
尤·违法乱纪分子·利安叹了口气，拍了拍肩膀，对季·守法良民·行露出了苦笑，安慰道：
“这个……实在不行，咱们就进去待几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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