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市的八月快要过完了。
这个靠近北方的城市里夏天不如想象中的热,当然,仅限在室内。外面的天虽是烈焰似火,炫目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以致于一出门就要开始眯眼装瞎,可一旦进了屋里,阴凉的气息总会丝丝环绕成一层薄薄的清凉壳子,将人同滚烫热意隔绝开来。
过完今天,明天周二就是九月一号,褚昱即将迎来他的高二生活。
此时他像众多临开学的学生一样,正飞快翻动英语卷子,焦头烂额地来回核对选项。
落地扇的风一个劲从身后涌来,他稍微侧点身子,挡住手边被风吹得呼啦响的几页纸,反反复复地总算做完了最后一篇完型。
“啪——” 手中的笔往桌上重重一拍,褚昱终于给三十套试卷做了个了结。
终于得空休息,他随手将桌面上四处散开的卷子收拢起来,第八百次感叹完型原文和题目不在一页上是多么反人类的安排。
把所有的英语卷子夹好后,褚昱的目光游移到被挤往书桌角落里之前一直以为是“草稿纸”一类的那沓东西。
他犹犹豫豫探出手去翻开,右眼皮霎时不详地活跃跳了跳。
“……还有一科?”
看清楚了是一片空白的化学卷子,褚昱心中一凉,整个人便像脱了力般坠回椅子上。
他眉头紧蹙着深吸一口气,琢磨还有没有继续奋斗下去的必要。
身后的风扇勤勤恳恳送来缕缕凉风,褚昱不觉得有多热,但或许是过于烦躁,身上的衬衫依旧被薄汗沁得微湿,几寸布料粘在后背勾勒出单薄突兀的脊骨走向。
窗外的知了还是很有精神,这样的一个午后,没有间断的鸣声听起让人觉得刺耳极了。
拖到暑假最后几天赶作业居然还妄想凭自己全部做完。
褚昱心底嘲了自己一句,脑袋后仰枕在椅背上,眯着眼等风把额头的汗水吹干。
这个暑假他母亲玉蓉因为工作上的安排得去国外考察两个月,本来时间定的是六月初出发七月底回,结果玉女士不放心,多番申请硬是给捱到褚昱考完期末放了暑假才走,临行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不忘要求他照顾好自己。
褚昱最不愿意自己拖累母亲,再三保证会按时吃饭后一刻也不带留恋地将她送上飞机。
小学之后他就没再上过私立学校,这些年家中的经济状况他一清二楚,全是由玉女士长期加班换来的——别人互相推诿不愿意受累做的,全都被他母亲笑着接下。
明明以前那样娇生惯养的一个人。
等额间的汗水全部被风擦去了,褚昱慢吞吞睁开眼想起身继续,蓦然想起今早已经收到辛辛苦苦两个月的工资,他不需要再去辅导那些吵闹不服管的小霸王们功课了,今天余下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他在源源不断送来的凉风中惬意闭上眼,决定再瘫几分钟。
伴随着窗外戛然而止的一声蝉鸣,褚昱瘫着瘫着,后知后觉想到:他为什么非要把所有暑假作业都做完?
这是个好问题,褚昱骤地坐起身,正想思想上解放自己开始收拾书包,一转念却滞住——
上学期期末他尽量少空着题没答,这次分班应该能去第一梯队的班里吊车尾了,那些优等生们……应该不会像他之前的同学一样不爱写假期作业吧?
他重重叹了口气,秉着随波逐流坚决不能冒头的原则,只得无奈拿起笔,继续横扫那剩余的一沓卷子。
等到楼下国槐树上辛勤工作了一天的几只蝉都开始休息时,整个天幕已是光亮欲退,褚昱揉揉眼角按开了桌上那盏和整个房间色调格格不入的番茄小台灯。
暖光乍然包裹住全身,他数了下这四个小时的成果。
很好,褚昱心中点头。
总共二十套才做完五套,按照这个速度,通宵到明早七点刚好就能做完呢。
他自暴自弃搁了笔,打算起身活动活动。
走至床边时他瞄到了被埋进被窝里的一角黑色,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一下午都没来得及看手机,而他向来习惯将它设成静音。
刚把手机一解锁,褚昱头都大了,满屏提醒已经有十多个未接电话——全都是他妈妈玉女士打来的。
看看现在时间显示七点多了,换算下时差,玉女士那边刚早上五点过。褚昱颇感头疼,看这架势八成又熬到很晚。
他犹豫着,想到玉女士的性子及她一直做历史研究考察养成的早起习惯,终究还是先将未接电话拨了回去。
“嘟、嘟、嘟……喂?”
不待褚昱开口,一道带着浓浓的担忧很是年轻温柔的女声从对面传来:“小鱼儿怎么了呀?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一直没接妈妈电话呀?”
褚昱捏了捏晴明穴舒缓一下,无奈回她:“妈妈好,没什么事你不要急,之前……想起来作业里有些化学题放久了忘了做,没注意看手机不是故意不回你的,抱歉。”
电话那头的声音隐隐有些失真,但褚昱依旧捕捉到了说话之人嗓音的异样。
他耐心解释完原因,听着对面的嘘寒问暖闲聊几句后,同样担忧问玉女士:“我一个人没问题的,每天锻炼学习。倒是你,我查了瓦哈卡那边的天气,最近总下雨是不是?膝盖又疼了吗?……”
等一通电话打完,褚昱彻底没了写卷子的心思。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透着股浓浓的疲倦,但却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话语间时不时就要添上几声笑,让褚昱听得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那件事之后,母亲对他格外小心了起来。明明受伤的人是她,但自己却要她更加耗费心神。
他仰躺在床上一只手覆住双眼,再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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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重写,这次绝对不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