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称呼让曲游本人都愣了一瞬,直到察觉到曲浅鱼清亮眸子里闪烁着的笑意时才反应过来,她捏紧了帕子,显出明明很是不自在却要装作一副淡定模样的矛盾感, “咳,那个,不是你让我叫你小字的吗?”

  笑着点了点头,像一只逗弄猎物的恶劣猫咪,曲浅鱼垂眸看向那丝帕,语调轻缓道: “嗯,我是说过,但你不是说‘长姐如母’‘于理不合’吗?”

  “二姐……”

  示弱一般,曲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像是撒娇着低头让牙尖嘴利的曲浅鱼不要再说了,后者却并没有松口,反而微微仰着头,清冷疏离的嗓音一本正经地说教着, “为人处事要从一而终,有定性,你一会儿唤我小字,一会儿又唤我二姐,你究竟是……”

  没等她说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够理解这冷静理性话语下藏着的私心是想让自己改变称呼,曲游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眉目疏阔,明朗秀气, “我知道的,衿宣,不过我不太喜欢别人叫我小字,你可以唤我‘小游’。”

  在现代有许多亲昵的朋友,基本上都是叫自己“小游”,曲游本想让曲浅鱼也这么叫,她却摇了摇头,道: “长姐如母,于理不合,我还是唤你本名吧。”

  怎么这两个词阴魂不散的?

  跌落谷底的情商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联想到自己说那番话的时候曲浅鱼不悦的神情,曲游瞪大了眼,这女人不会就是因为“长姐如母”这个词生气了吧?

  可是,按理来说,这个词第一次出现时还是当自己叫了曲浅鱼本名时这女人自己皱着眉说出来的呢。

  喉咙有些发紧,并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曲游拿那丝帕裹住炭笔,很是苍白地解释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一下受宠若惊了,二……衿宣原来不是很讨厌我的吗?所以我不敢唤你小字。”

  清凛如月的目光淡淡的落在她略显忐忑的眸光中,曲浅鱼微抿着唇,道: “对于之前的你,我确实很是不喜,但是若你一直保持现在的积极开朗,求学向上,你我也不是不能做好友,或者姐妹。”

  姐妹?

  怎么说呢,是一个很陌生的词汇,曲游是独生女,父母也去世的早,而且,和自己的老板曲浅鱼做姐妹?

  这也太奇怪了吧。

  微微蹙起了眉,并不想一口回绝,曲游很是刻意地笑了笑, “我们本来不就是姐妹吗?”

  这句话反而让曲浅鱼愣了一会儿,向来冷静理性的人很难露出这样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过一瞬过后就恢复正常,笑起来的模样虽然明媚如画,却显出与曲游如出一辙的不自然, “嗯,你说的对。”

  算不上敏锐,但是对于曲浅鱼的一举一动都会过于在意,曲游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错愕,眉心缓缓收紧,她又想到了有关小久兄长的那件事情。

  “衿宣,既然你也明白我并不是之前的曲游,我们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能告诉我昨晚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吗?我究竟是不是曲家的七公子?”

  良久的沉默打断了两人之间难得融洽的氛围,曲游不后悔问了出来,她如今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如何能淡然处之?

  上扬的眼尾显出三分睥睨与冷意来,眸间的柔和全被藏在了水润的瞳孔下,曲浅鱼绷紧了唇角,有些无奈,又有些纠结,像是在掂量着现在与曲游的关系以及那个秘密的重要性。

  “二姐,你我当真是姐妹吗?”

  其实答案已经明了了,如果是真的,或者曲浅鱼打算骗自己,都不会露出这样一副为难的模样,曲游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就像整个人都飘了起来,没有落点。

  “曲游,你确实不是曲家的孩子,你我也并不是亲生姐妹,但是你现在到底是曲家七公子,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曲家,所以……”

  又一次没有等曲浅鱼说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曲游站,目光复杂, “二姐,不,曲衿宣,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这一切?你为何能知道我不是曲家的孩子?”

  “我如何得知的这些,是我的秘密,就像我并不追究你为何改了性子,你也不能探究我的过往,曲游,你我虽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还远没有到可以互相分享秘密的关系。”

  仰头看来的目光仍然不卑不亢,清寒疏离,冷硬的话语也古井无波,曲游知道自己是大惊之下失了分寸,她缓缓坐下,紧紧捏着的炭笔逐渐变成细碎的粉末, “抱歉,是我逾矩了。”

  二人又一次变成了平视的状态,上扬的视线下落至那染上深思的眉眼,曲浅鱼不喜欢看见曲游这幅模样,便扭过头,似是漫不经心, “虽说你不是曲家人,但你我仍可以姐妹关系相处,身份什么的,重要吗?”

  其实还挺重要的。

  对于曲游来说,她并不想和曲浅鱼当姐妹,这是潜意识里的想法,没有缘由,就是来自下意识的抵触。

  不过,虽然心里这么想,曲游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重要,你我还是你我。”

  又拿了一根新的炭笔,用丝帕好好地裹住之后,曲游目光坦荡地看向曲浅鱼,道: “我来给你作画吧。”

  “好。”

  落笔第一处隐隐可以看出是繁密乌色的眉,若远山含黛,下方则是清月一般皎洁明亮的眸子,眼尾上扬,浅浅的笑意盈出狐狸似的狡黠,鼻尖挺翘,唇瓣如桃花盛开,清凛绝艳的女子勾起唇角,露出高岭之花被采摘下来的柔美温润。

  曲游也是第一次发现,曲浅鱼的右眼睑下方靠近脸颊的地方居然有一颗很细很小的痣,她看得入迷,算是艺术生对美丽事物本能的欣赏,那桃花眼中的痴迷,毫无遮掩。

  最后的笔触停留在了那个细细的点上,曲游停下动作,目光在画作以及画作后那张清绝美艳的容貌上来回游移,惊觉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画技居然画不出曲浅鱼哪怕一丝的鲜活与神韵。

  懊恼地咬住了下唇,她叹了口气,道: “衿宣生得实在明丽,我画不出来。”

  一直保持着端正矜持的坐姿,这会儿捂着僵直的脖子揉了揉,曲浅鱼似乎并不在意她对自己外貌的夸赞,只是款款站起身,来到了曲游的身后,凝眉看向那画作中的自己。

  浅淡的云雾在她身后缭绕,山间漱石枕流,女子手中执一子,桌上却是对弈的棋局,她眉眼弯弯,清越的白衫随风飘扬,越发衬出仙风道骨来,炭笔独特的纹理显得此情此景更为隐世,曲浅鱼挑起了眉,里面缓缓流露出欣赏的意味来。

  “曲游,你过谦了,这画中女子清雅淡薄,一人执子也能对弈,这般心境,是我做不到的,而你,只是看着我便能画出如此神工艺匠的背景,明日的分班考,我想我可以等你的好消息了。”

  只是脑子里想到什么就画了出来,没想到会得到曲浅鱼这么高的评价,喉咙都紧张到滚动了一下,曲游摩挲着指尖,很是不好意思, “衿宣这是在给我自信心吗?”

  “并不是,我是真的很喜欢这幅画,如果可以的话,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好像确实不是在安慰自己,因为那双清寒疏离的目光里难得流露出笑意与期待来,曲游赶忙点点头, “当然可以。”

  现下,屋外似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明明只是午后,天幕却隐隐昏沉下去,潮湿的雨滴还有些许被风斜吹进屋内,落在画作上打湿了其中雅致清新的氛围。

  肉眼可见的,那双丹凤眼里出现了遗憾的神色,曲游起身去关了窗,道: “没关系的,等分班考完我再给你画一幅就是了。”

  “嗯,谢谢你,一会儿该上下午的课了,我记得你们下午应该是骑射课吧?”

  “对,是任夫子的骑射课。”

  “如今这个天气,还能上吗?”

  自来了太学后就一节任夫子的课都没去过,曲游不太清楚下雨天还能不能上这个类似于体育课的户外课程,便挠了挠头, “我也不知道,先去看看吧。”

  “你带了伞吗?”

  那当然是没有的,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了带好多东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忘了。”

  “我只带了一把,这样,你先送我去女子学院那,然后你再自己撑伞去马术场吧。”

  “诶?女子学院那里,我进得去吗?”

  “你进不去,你就送我到门口,我冒雨进去就行了,路程并不长。”

  “可是你的身体……”

  自然是想要否决这个提议的,毕竟曲浅鱼可是刚刚染过风寒的人,身体又病弱,自己虽说腰间有伤,但这具身子有过习武的基础,没那么脆弱,淋一点雨应该也没事?

  然而,曲浅鱼和她的想法如出一辙,她觉得自己风寒已经痊愈,稍稍淋点雨不碍事,但曲游身上有伤,若是沾了水,怕是要溃烂流脓了。

  “我的身体没事,你现在送我到女子学院去吧,不然上课该来不及了。”

  话语很是笃定,像是通知一样,毫无回旋的余地,曲游皱起了眉,面上应了下来,接过曲浅鱼递过来的油纸伞后撑了开来。

  额,古代的伞好像有点小?

  在现代一个人撑的伞都比这个伞面要大一圈,曲游试探着走了出去,瞧不见阳光的天色下,曲浅鱼的肩膀已经和她靠在了一起,这样才能堪堪遮住被风刮到面颊前的雨滴。

  又一次弄不明白心里的感觉了,她抿着唇向前走,伞面下意识往曲浅鱼那边倾斜。

  毕竟,以曲游的角度,正好能看清那挽起发髻后乖巧的发旋,侧脸苍白如纸,透出病弱西子一般的柔弱与易碎,几滴雨不听话地落在那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或者轻轻扑腾着的睫羽间,如清透的泪珠,更是添了三分柔弱可欺。

  然而,好像是被发觉了这一点,自己握着伞的手上突然袭来一阵冰凉,如同冰肌玉骨,曲浅鱼也伸出了手扶住伞柄,将倾斜着的伞面扶正过来,不再让曲游的一边肩膀露在伞外。

  无法言说的感觉席卷了内心,仿佛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那握着自己手的手心很是柔软,低头看去时只能看见瓷白如玉的肌肤,曲游发觉自己喉咙都干涩起来,似乎只是被触碰到了手背就已经丧失了全部理智与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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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游:主打就是一个口是心非

  知道没有血缘关系后就可以突飞猛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