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鹤不肯:“父亲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儿子不会打断的。”

  楚如泉笑他:“若你们两人当真如你所说心意相通,你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楚泽鹤嘴硬:“儿子只是怕你为难他。”

  “行了,”楚如泉叹气,“我说过的话,便不会后悔。只是我作为冥教教主,作为你父亲,有些话想单独同儿媳谈谈。”

  楚泽鹤生怕这一谈就把自家破石头谈没了,犹犹豫豫的看向身后的楚执。

  两人对视,楚执总觉得楚泽鹤眼里颇有些可怜的求救意味。

  看见这一幕,楚如泉失笑,知道的是主子和影卫两情相悦,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结婚多年,楚泽鹤被楚如泉数落之后求楚执主持公道呢。

  “臭小子,你是武功天下第一。他要是受委屈了,我可打不过你;他要是反悔了,你也追得上他。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怕我把他变没咯?”

  楚泽鹤心想,那可不就是怕把这破石头变没了么。

  自己好不容易追到手的,万一说得不对,石头又闷头打算去当影卫怎么办?

  “快些让我说完,说完我便去找拿云了。天一,送送少教主。”楚如泉一扬手,摆明了要送客。

  没有楚泽鹤允许,谁也留不住楚执。

  只是楚如泉这样说,已经是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楚泽鹤也不好拒绝父亲,只得看向楚执,认真道:“既然这样,你就与父亲说一会儿话。真心话便可,父亲不会为难。”

  主上有令,楚执垂首答:“是。”

  两人说完话后,天一现身,领着楚泽鹤离开。

  楚泽鹤恋恋不舍的转头看楚执几眼,跟着天一走了。

  这院子地方虽小,但隔音做的很不错。转过园门,楚泽鹤就听不见楚如泉和楚执的声音了。天一将他带到主院大门处,才告退。

  待天一离开后,楚泽鹤站在原地兜了几圈,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园门又看看衣角的线头。左等右等,啥东西都琢磨了一遍,总觉得度日如年,心想怎么楚执还没出来。

  于是,行动派的楚少教主,在耐心消耗殆尽后,打算亲自过去看看情况。

  他偷偷摸摸又走到门口,趴着墙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天字辈影卫,便打算继续向里走,谁知这时,有人在他身后喊:“泽鹤兄。”

  楚泽鹤吓了一跳,挺直身体回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好奇打量他的沈青澜。

  “老、老沈啊?有什么事吗?”楚泽鹤欲盖弥彰的负手站好。

  “沈某无事,随便走走。”沈青澜温和一笑,“泽鹤兄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是听墙角吗?哈哈哈。”

  楚泽鹤正色:“本座冥教少教主,不屑做那等事。”他心虚的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你去过鱼肠巷了吗?”

  “之前正准备动身,只是穆兄弟和沈某说教主也打算去,让沈某等等,跟着一起。”

  楚泽鹤点点头,“不错,父亲正准备去寻拿云。你与他一道,也能安全些。”

  面对楚泽鹤关心,沈青澜问:“说起来,泽鹤兄身体如何了?”

  沈青澜突然想到这茬。他之前光顾着沈芜青,后面又听说萧碣遇险,现在终于和楚泽鹤私下相处,才找到机会问出了拖延许久的问题。

  楚泽鹤点点头宽慰他:“已找到应对之法,不必担心,不过走火入魔。“

  沈青澜:……

  “泽鹤兄果真霸气。”能把走火入魔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沈青澜佩服不已。他看了看周围,问:“说起来,执小弟呢?怎么不见他同你一起。”

  按道理来说,那位执小兄弟应该是最关心楚泽鹤的。沈青澜知道,之前楚泽鹤出手,他没能跟着,失落了好一会儿。

  如今楚泽鹤武功有异,他怎么没在身边?

  楚泽鹤眼神飘忽,又总不能说楚执被楚如泉拉去单独谈话了。于是和沈青澜解释:“有些事情要办。”

  沈青澜疑惑。

  他可是最清楚楚泽鹤对执小弟的偏爱的,就算真有要事,楚泽鹤宁可自己出手。

  天大的事都轮不到楚执,现在有什么事要办?

  面对沈青澜狐疑的眼神,楚泽鹤扭头看向一边,摆明了在消极抵抗,拒绝回答。

  沈青澜也没有探听两人家务事的意思,只道:“沈某还要去鱼肠巷,先告辞了。”

  虽然刚才楚泽鹤提起鱼肠巷只是借口,但现在沈青澜一说,楚泽鹤反应过来,叫住他:“等等,老沈。你……你和萧碣,是什么意思?”

  沈青澜疑惑停步,“什么……什么意思?”

  “萧碣是冥教少教主影首,有自保之能,你又何必这么担心。”楚泽鹤挑眉问他。

  如果只是关心性命,大可不必担心萧碣会死。但沈青澜自与萧碣松城一行后,对萧碣的关注度直线上升,已经从关心对方是否会受伤到了关心冥教对影卫的态度问题上了。

  如此反常,甚至都不像沈青澜,楚泽鹤自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沈青澜想了想,笑道:“沈某也不知道。”

  他一笑,如东风夜放花千树,温文尔雅,锋芒尽褪。不像出剑时的沈青澜,亦不像舞剑时的沈青澜,倒像楚泽鹤从未见过的沈青澜。

  明明嘴上说着不知道,但楚泽鹤觉得,沈青澜并没有考虑过寻找答案。他好像任由这种不清不楚的情绪生长着,第一次如此自由的放纵自己。

  楚泽鹤总觉得,他此生应该不会再见到那个月下舞剑的沈青澜了。

  至于这是遗憾还是好事,楚泽鹤也不清楚。

  他想了想,觉得沈青澜都不着急,他这个外人又急什么。左右萧碣重要不过沈青澜,若什么时候沈青澜想清楚了,对萧碣的处理也不过楚泽鹤一句吩咐的事。于是他说:“嗯。你去前厅等着吧。父亲很快便会去了。”

  待沈青澜离开,楚泽鹤便打算继续实施自己的潜入大计。

  他再次警惕的看了看周围,随即蹑手蹑脚走向园门。天字辈影卫已经将小园围住,楚泽鹤想了想,决定寻找影卫布防的突破口。他从正门绕到后门,又从后门绕回正门,鬼鬼祟祟探了一圈,最终在正门,与刚走出来的楚执相遇。

  楚泽鹤:……

  楚执:?

  “主上。”楚执出了门就见到了楚泽鹤,恭敬道。

  在他眼里,英明神武的楚少教主自然是不会做出听墙角这种事情的,于是楚执一本正经问:“主上可要去寻教主?教主已去前厅。”

  “没有没有。”楚泽鹤赶忙摆手否认,偷瞄了楚执表情几眼,发觉对方表情和往常一样严肃无波澜。他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装模做样的转身欲走,状似随口问:“你与父亲说了什么。”

  果不其然,如楚泽鹤料想的那样,楚执赶忙快走几步跟在他身后,说:“教主与属下所说甚多。”

  眼看楚执打算一字不差的将两人谈话内容全背下来,楚泽鹤赶忙制止:“不不不,不必同我说。”

  谁还没有几个黑历史呢?万一楚如泉说了些自己小时候的爬树摔下来的糗事,楚执现在当着自己的面背一遍,那不就是公开处刑。自己霸气侧漏的形象就保不住了。

  一听楚泽鹤拒绝,楚执也就不再多说。只静静跟在楚泽鹤身后走着。

  结果没走几步,楚泽鹤又开始纠结,觉得就算自己便宜老爹偷偷搁自己背后说坏话,起码自己也要有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他又反复偷瞄走在自己身后的楚执,开口问:“父亲说我什么了?”

  楚执一听,认真想了想,说:“教主说的都是您。”

  “噢?”

  “他说您‘看似霸道乖张,其实爱恨分明。喜欢的便护得很紧,不喜欢的也断得明白。如果有一日当真不爱了,我也不会被视如敝履。’,因此,教主让我……大胆一些。”

  楚泽鹤停下脚步,微微睁大眼睛看向楚执,有些不可置信:“父亲他……真这么说?”

  楚执点点头。

  楚泽鹤没想到,楚如泉对自己了解这么深,且一眼便看穿了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

  “教主还说,‘当年那时,恐怕是把主上吓到了。从那时起,主上便不怎么信任旁人,只一门心思逼着自己。教主对主上有愧,现在看到有人能让主上宠信一二,教主很开心’。”

  楚执说的没错,楚如泉同他说了很多,句句皆不离楚泽鹤。

  他终究是他父亲,他终究是他儿子。

  父与子之间往日以来的沉默,夹杂着无限的偏爱与在意,和血缘紧紧纠缠在一起。

  楚泽鹤站着,张了张嘴,反复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楚执陪在他身后无声的站着。

  在父与子中,楚执是一个彻底的旁观者。他和所有司影堂影卫一样,不明白何为血缘,不清楚父亲和母亲代表的意义。

  因此,楚如泉同他说“我也该出去转转了。二十多年前雪儿同我走过半个江山,现在,我也有机会走完剩下一半了……我不在冥教这段时间,你好好陪陪他”时,楚执拒绝了。

  楚执说:“教主为何不亲自陪着主上呢。”

  楚如泉愣了,或许是惊讶于楚执太不细腻,“我与小鹤的关系,并非后天可以弥补……破镜不能重圆,心存芥蒂,终究话不投机。”

  楚执道:“属下只知道,少教主问过属下和萧大人一个问题。”

  接着,楚执将那个问题和两人的答案背了出来。他说:“属下认为,司影堂影卫,以主上为尊,而非以冥教为尊。因此,属下给了与萧碣大人不同的答案。属下愚钝,至今不知什么答案才是对的,亦不知道主上想听什么答案。但属下现在觉得,若教主就在主上身边,若属下能誓死追随主上,那冥教覆灭,也不是大事。”

  楚如泉听了楚执这大逆不道的话,有些迷茫。

  他还是不太习惯楚执的表达方式。影卫不善用典,也不会精简词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平铺直叙,乍一听平平无奇。

  只是突然,他想到了一句话。

  ——此心安处是吾乡。

  故乡究竟是什么呢?

  是出生的地方吗,是长大的地方吗,是成家立业的地方吗?

  光阴如梭,万万人答这问题,于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亦成千上万,直到有人说了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能让这颗飘忽不定、惊慌不安的卑微心灵栖息片刻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

  对楚泽鹤和楚执来说,他们的乡不是冥教,而是有彼此所在的地方。

  两人只要待在一起,那便是世界上最安稳最快乐的事情。两人所在的地方,就是无数游子所追求的家乡。

  作者有话要说:

  “此心安处是吾乡。”——选自《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苏轼,句为:试问岭南好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